Tuesday, December 2, 2025

離騷章句奇正解

書名:《離騷章句奇正解》 目錄 前言 第一段 内美修能 惜時自勵 1 兩千年古謎 2 神秘生日 3 兩套名字 4絕遠之修能 5芳潔道德 6劉安年齡 7 初示仙格 8“美人” 評釋 9 悲劇先聲 第二段 唯用懷王 欲自盡也 10 聖君 11 忠臣(諍臣)12黨人 13 靈修 14 荃之評解 15欲自盡也 16 隱情 他誌 第三段 滋蘭種蕙 哀其蕪穢 17 雖見放流 18 聖君與衆芳(組喻)19 萎絕與蕪穢 第四段 老之將至 修名是立 20 獨急於仁義 21 老冉冉其將至 22 恐修名之不立 第五段 所行忠信 以自率厲 23 飲露餐英 24遍攬多芳 25 所行忠信 26法夫前修 27彭咸遺則 第六段 忠信繋累 九死不悔 28民生多艱 29為人所繫累 30 蕙纕與攬茝 31雖九死其猶未悔 第七段 溘死流亡 蛾眉失意 32蛾眉論 33 規矩繩墨 34溘死流亡 第八段 鷙鳥不群 屈心抑志 35鷙鳥不群 36屈心抑志 第九段 復修初服 迷途未遠 37 相道不察 38迷途未遠 39 退修初服 第十段 高冠長佩 昭質未虧 40 荷衣蓉裳 41 高冠 長佩 第十一段 往觀四荒 芳菲彌章 42往觀乎四方 43 芳菲菲其彌章 第十二段 女嬃嬋媛 中情難傳 44 女嬃 45 比屈原於鮌 46 忠直之士 第十三段 探賾索隱 問道聖舜 A 沅湘南征 47 濟沅湘以南征 48 陳詞重華(冀聞要說) B 太康失道 49 九辯 九歌 50殺比干 醢梅伯 C 聖君天佑 51 皇天無私阿 52 可用與可服 第十四段 朕時不當 神與化遊 53 前修葅醢 54 朕時不當 55不以悲放失仁義之則 56得此中正 第十五段 朝發蒼梧 夕至縣圃 57 設往行遊 58夕余至乎縣圃 59欲少留此靈瑣 60 令羲和弭節 61道德不施 第十六段 東極飲馬 西極相羊 62與日俱浴 63以留日行 64 若木拂日 65 役使百神 66 紛總總其離合兮 67上下之義 第十七段 高丘無女 下女可貽 68 帝閽不納 69 高丘無女 70 遊此春宮 71 又是仁義A 第十八段 宓娀二姚 全然不好 A遭拒宓妃 72 求宓妃之所在 73 蹇脩為理 74緯繣其難遷 B有娀難求 75 思得與共事君 76 鴆鳥為媒 不好 77 雄鳩鳴逝 78 鳳凰受詒 C 欲效少康 79自代少康 80 補說流放 81 閨中邃遠 自譬孝己 82 懷朕情而不發 第十九段 靈氛為卜 似尚疑慮 83 命靈氛為余占之 84 兩美必合 85 惟此黨人其獨異 第二十段 巫咸夕降 時猶未央 86 念楚國 87 巫咸 88 知己之意 89恐鷤鴂之先鳴 第二一段 瓊佩偃蹇 芳草蕭艾 90 美德偃蹇 91蘭芷荃蕙 蘭椒 92 兹佩可貴 所行芬芳 93 求女 同志 第二二段 邅道崑崙 神魂高逝 A 遠逝自疏 94去君遠行 95 瓊枝瓊爢 96 德似龍玉 己德如龍 B 周流諸天 97邅吾道夫崑崙 98 周流天下 以求同志 99 天津西極 100 鳳凰來儀 C 簫韶九成 101 動以清潔自洒飾 102麾蛟龍詔西皇 103 路不周左轉 104 從己者眾 皆有玉德 105奏九歌而舞韶 106 不遇其時 第二三段 僕馬情懷 彭咸為儀 107 僕馬情懷 108《離騷》結尾 《離騷》二譯 四言 七言 附錄 1 兩千年古謎 2 兩套名字真假及假名字作用辨 3 屈原名字含義補充 4 劉正則生日:寅年寅月寅日考 5《招隱士》所招隱士是何人? 6 假楚喻漢:内容展開的反常形式 7 從彭咸鳥瞰漢儒杜撰 8 漫談王逸《章句》的“顯微之趣” 9 本文所用主要證據性文字之再估價 後記 前言 本書是在拙著《屈原在蒙芻議》之上篇《屈原真相淺探》基礎上寫的。 《淺探》一文,因是從《楚辭》整體的角度研究《楚辭》與其作者的,所以從采自各篇的證據入手。如在《九辯》原文及其《章句》解釋中,我們找出關鍵的兩段證據性文字:前段方自言年老, 後段又自言年少,這一老一少之對話,竟顯示了分段的標志;可以觀察到少者說“內念君父及兄弟也”與“罪及父母與親屬也”, 老者說“子孫絕滅失社稷”;由於《楚辭》編輯者總用屈原第一人稱解釋作者所思所爲,這裏出現的竟是兩個屈原的對話,加上別的考證,這對話竟極似劉安父子面臨滅門之禍時的對話。其後, 又可看到,其少者(即劉正則)面臨極刑的行為細節,他要以平等的身份面君自訴, 卻被佞臣所拒,乃在受刑之前,讀書自樂,最後坦然就死。 該文還觀察分析東方朔《七諫·初放》“平生於國兮,長於原野” 這個開頭 ,認爲後四字之順序被(王逸)故意顛倒。如不顛倒, 原順序原應是 “原長于野”,這就可依常理按部就班地分別解釋屈原之名和字了。這似應是曾出現於《章句》上一個版本的句子模樣。上下句對比之下,這樣的句子,細細琢磨八個字的意思,可以說是,平白無端地發生出現在國家機器的運作之下,原來卻發展長大在郢書燕說的傳言中(説這話者應是王逸,或王設定使原作者説)。這樣來解釋屈原者名平字原,就是原也無端、平本無稽,其人根本未曾存在過,或根本就沒有過屈原這個人;換言之,“屈原”(或平原) 這名稱詞是當時政治内幕和社會謠傳催生而形成的不像真人的一種概念性的社會存在。 現在被(王逸)改成 “長於原野” 一就在有名有字的上下文中(下文故意顛倒其文),只解名而不解字,除了還保留 “屈原個體生命根本沒有存在過”的意蘊,利用名、字(雖是假的)之破損顛倒, 引出名裂(自然導致身敗)的邏輯效果—這與從根本上否定屈原之個人存在的意思比,有“過到”(這個詞是王逸發明的)之效,即不但達到不存在,甚至超過不存在,成了一種幾乎是負面的存在。而當《七諫》原文和《章句》中重複四五遍的 “棄我於原野而不還” 和 “棄原野” 等具有半明半暗的死亡之義的字眼們,引導我們尋找“棄原野” 更確定的深意,而去讀 《國殤》的時候, 我們竟看到那屈原 “嚴殺盡兮棄原野” 之尸橫遍野的慘烈和 “平原忽兮路超遠” 之亡魂游蕩多少世紀無家可歸的迷茫,都是“平、原”之具象而無言的解釋。故所謂名平字原,竟表達被屠殺而棄尸平原荒野的災難,棄尸平原荒野而千年未被平反的恥辱,這哪是人名?這分明是沾着鮮血的符號,符號所指,是尸山血海中身死而精魂未散的劉正則。他成了漢武帝草菅人命而害死的千千萬萬冤魂英魂的代表,當然表面上還宿命地扮演一個無限忠君的愛國者。 或以爲,發現以上的結果,畢竟是讀者的興會, 或者半邏輯半感性的讀後感。仔細研究並讀懂王逸多次對“滅名”逐層加深而不露聲色的解釋之後,我們明白看到,所謂 “滅名”,是統治者對某人的一種極端迫害 ,是生物學上的死刑加上社會學上的死刑。也就是害死其人之後,當時不准社會提起其名,繼之不准史官記錄其事, 結果後世根本不知其人存在過(更莫談其功罪)。看準“滅名” 這個概念,是理解《招隱士·敘》的關鍵。 《招隱士·敘》之奇異的證據— “雖身沉沒,名德顯聞,與隱處山澤無異” 這句話(謎一樣的話),是為招出那位隱士、使之重立于光天化日之下—之關鍵訊息,或鐵證如山的白紙黑字, 也是反證楚國“屈原” 根本無其生命個體存在的‘關鍵文字。 “身沉沒“三字,有兩種意思。 其一是投水自殺、身體淹死了;其二是身份淹沒(湮沒、或者被滅名)了。整部《楚辭》以各種方式大肆渲染、不厭其煩地描寫那投水的目的,好像射擊不准一樣,其實是故意偏來偏去,幾十次都未射中。這是沿着一條虛綫向前, 標志着假設的楚屈原憑着忠誠,走向死亡;或凴着死亡,走向忠誠的道路—全是虛妄的。而第二種解釋,即“滅名” 的解釋,可以引導我們追究,終於窺見那個依邏輯推出的事實,也是楚假屈原這個喻體,通過比喻的途徑所引進的本體的事實。 屈原之“身沉沒(被滅名),乃名德顯聞,“與隱處山澤”果然 “無異” 嗎?投水而死,就出了名,就和隱居山澤無異了,這算什麽道理!投水出名而變隱士算什麽道理!投水出名算什麽道理!投水又算什麽道理!怪不得越研究屈原投水自殺問題·,就越糊塗,他好像畢竟沒有跳下去,又好像跳下去時,被東方朔説了一大堆挖苦諷刺的話,又好像借跳下去的機會,水解而去,成爲水仙了。 但是如果我們把“身(份)沉沒” ,即姓名滅絕—的意思代入以上這話中,再考慮“名德顯聞”與“隱處山澤”的各種閃爍明暗的可能含義,就容易推求本句謎面上隱含的精確謎底意義了。《楚辭》作者本人已死而且被滅名,後代人不知道他了,是為 “身沉沒”; 依靠“屈原” 之名號(是虛名、假名,非作者本名),而傳美譽令德於天下了,是為 “名德顯聞”(即以假名字及其附帶的德行天下傳揚了);如此,那位人們所謂所信的《楚辭》作者就頗像人們常説的的隱士一樣藏其真身,不過顯其假(虛)名(屈原)而已,是為 “與隱處山澤無異”(很像而已,説它無異,恐怕是爲了引誘讀者努力地去猜)。 這個解釋至少可以說得通,而勝於把不通的文字置之不理。所以這樣的人(我們該不好意思還叫他屈原了),其名真不是屈原,即使是名,也是假名。其實, 不用這樣繞來繞去, 只要我們認真相信“滅名”的事實,真名被滅, 所謂屈原就是個假的名。 《招隱士敘》數語,竟幫我們發現了一位所謂隱士,實是被人爲隱藏起來的人物,説他是劉正則,還是我們從《九辯》中認定的劉安父子對話中辨別出來的。如此連邏輯帶感性的辨認方式,就算是辨認無誤,總是不夠真切,仍使人半信半疑。這人該怎麽尋找,或怎樣把他“招”出到光天化日之下呢?以上是《淺探》一文的主要發現和對發現的質疑,也是導致寫本文時,繼續細細品味《招隱士敘》及《招隱士》每一句關鍵話的原因。我們再從讀後的理性感覺(就是邏輯)上推理,看能否終能招出隱士是誰。 從《招隱士敘》内容而言,全文每一句話都與淮南王劉安有關。其實從題目而言,全文也與人們常說的隱者無關。從“隱” 的最基本含義推斷,可以認為,王逸以此題目隱然涉及者並非一般意義的隱士, 而是一個身份被掩藏的人、一個其姓名被從楚辭作者群中 “隱” 去而完全被遮蓋隱藏、使人們看不見之“士”;這個呼之欲出的隱士,從此篇序閃爍明滅的語言推論,如果我們懷疑的話,便只能認爲 《離騷》等的作者名非屈原(最多是假名),和劉安密切相關,自有其真名。王逸若非有言外之意,若非在別處已經向後代讀者透露《楚辭》作者的真名真字,是不至於如此落筆的(這樣落筆能招出吧)。通讀《招隱士》全文,我們實在看不出該文是如何彰顯那個傳統認可的所謂屈原之志的;說它隱晦地道出了劉安恐怖處境的倒是頗有人在。《招隱士》之題目,分明在招引和呼喚一個本有其真名而傳其假聲之人; 引導讀者在文學和歷史的迷宮中,尋求一位為中國文化的光輝作出了巨大貢獻,卻又為暴君所滅名、而被中國文化的陰影所遮蔽的人物,所謂 “王孫” 也。這位王孫就是那個隱士。小山呼喚 “王孫兮歸來 (旋反舊邑入故宇也)。山中兮不可以久留(誠多患害難隱處也)”,是要讀者尋找和發現其本來面目,給以澄清,予以適切評價,使他回到正常的、不是仙也不是鬼的人的地位。“王孫” 也是重要綫索啊。 仍如前所推論,我們應該再追問一遍,這個和劉安頗有關係的“王孫” 到底是誰呢?後代文人愛用王孫這個詞很闊綽地稱自己或朋友,竟然無論社會地位如何,什麽人都可自稱或被稱王孫,這種習慣好像更堵死了我們尋找王孫的道路。王孫啊王孫,有時雖遠在天外,卻又可以近在眼前。我們搜一搜劉安的親族關係,稍認真地核對一下就看出,劉安本人是劉邦孫子,是皇孫、不是王孫;而淮南王劉安的孫子即使可稱王孫,《史記》《漢書》卻從未提到他孫子之名,即使他有過孫子,也太年幼死於滅門之禍而無可記;其實劉安倒是有兒子,他的兒子可以被稱王孫的,因為劉安兒子的祖父,正是也封淮南王的劉長。那麽劉長的此孫,即劉安此子是誰呢? 《漢書· 淮南衡山列傳》載, 劉安有二子,其孽長子(即庶出長子)劉不害(誰會給他起如此奇怪的名字),庶出,不能繼位;淮南王太子是第二子,則被直接稱爲太子遷或依其母姓稱蓼太子。《漢書·伍被傳》(卷四五)有以下記載:(淮南)王曰“夫蓼太子知略不世出,非常人也,以為漢廷公卿列侯皆如沐猴而冠耳”。 颜師古注 “服虔曰‘淮南太子也’。” 據《史記·淮南衡山列傳》(卷一一八)“淮南王王后荼,王愛幸之。王后生太子遷”。可知“荼”就是淮南王后蓼荼,太子遷就是蓼太子。而班固依《史記》述劉安和門客伍被商討“反計”時,故意加上“蓼太子知略不世出,非常人也” 這濃重的一筆。沒有這句話則《楚辭》主要作者便無從考證了。此處使劉安不稱其子為太子遷,看似遵舊俗從其母姓稱之為蓼太子,故意不提起其名。但如此措辭仍不失爲最後一層設防,直到讀者終於確定了蓼太子即太子遷之後,揭開最後一層,才看見真相,而恍然大悟:“遷者,改也”;以及《説文》謂 “僊,長生遷去也”;《釋名·釋長幼》云“仙,遷也,遷入山也”—表明這個名字是被改之後所用,改後用於簡直被傳説成神仙的劉正則。其實死亡早就被中國人美稱或婉稱為仙去,這種習慣用法,很可能起於淮南父子之死;而假設死後生命還存在,那移位或“升維”(用時髦網絡新詞“降維”的反義詞)的存在,稱之為仙—是此生此世最美妙的幻想。歷史悠久的宗教和日新月異的科學,都在證明着它、期待着它,儘管它無論從宗教追求、還是從科學追究,對人類而言,還是如此無限地遙遠。 淮南太子而名爲遷,其中蘊涵的意思,是“被滅名”的原因導出的“被改名”的結果。殺人而滅其名是暴君滅失人性之奇異值的表象,改其名以暗示其人被滅名是史官良心平均值的底綫。這分明是有關史家編輯者做下的最後一個記號,來代替被滅掉的原名!來提示其人有跡可循的真名。這個人就是《離騷》開頭所提的那位直言“朕皇考曰伯庸”的人,即被皇考名之曰正則、字之曰靈均的劉正則!那位“長生遷去 ”的正則、靈均!這裏,我們出乎意料地也證明了《離騷》開頭“朕皇考曰伯庸” 的句中孰為朕,孰為皇考。猶如一個偵探根據已知的某人身份和罪狀,通過調查搜尋,找到了那個人,對照了那人拿出的身份証,經核對姓名無誤,他就是劉安身邊最近、那位被滅名被隱藏起來的王孫!他天生奇才,正配得上《離騷》之奇才馳騁乃至《淮南子》之博識通貫的光輝文字,故同時為兩個偉大著作的主要作者,這算也證明了其人之 “罪狀” ,他“以爲漢廷公卿列侯皆如沐猴而冠耳” 之言,自恃奇才外,未免太瞧不起人。樹敵過多,使朝中良心未泯者也很少敢幫他説話,在他光榮的孤立中,暴君與佞臣(實即其時得勢的功臣忠臣),終於滅了他的性命—這也是他的“罪狀”。 這個偵探結果,還有什麽可懷疑麽?研究楚辭及其作者,竟導致自感像偵探,不錯的偵探!筆者先是想通了“雖身沉沒,名德顯聞,與隱處山澤無異” 這話。後來寫本文才想明白了王孫即 “隱者” 以及 “王孫兮歸來” 的意思,“王孫”分明是一個破案的關鍵綫索。到最後 “王孫” 終於露面, 使我們找到這個頂着楚假屈原的名號的漢真屈原—淮南王劉長之孫劉正則。筆者瞎貓碰了個死老鼠,自以爲很幸運,也引以爲榮。 這就是“真屈原”的身份,這是關於《楚辭》作者研究(這是首要問題)之結論性解決。這也是王逸之被埋沒兩千年的、不朽的歷史貢獻。史家的社會良心是實錄歷史。為達到實錄之目的,必須保其身家性命。真去踐行“直錄歷史”之大計(一作忌)者,難免身膏斧鉞、更慘遭滅名而全失其聲。對於王逸,要保身留名而直錄歷史,只剩下一條最狹窄、最陰暗、或最不容易被發現的文字表達的小徑,通過它留下歷史真相。在這條隱秘的小徑上相遇,我簡直懷疑和王逸有點偶然的量子糾纏。因其偶然,我希望總有人參與到我的糾纏,才不至於驚呆于所發現的一鱗半爪,才能一起合力,終得以窺其全龍—全豹。 如果我的邏輯推理無大誤,我就顛覆、駁斥了從宋代洪興祖、朱熹以來大唱屈原忠君愛國的所有的研究,也揭露了不少屈原研究中別的僞命題,例如屈原楚國先祖考、屈原成神說、氣功說、楚鄉情結說等。只要我的論點和論據有一半成立,也會無可奈何地給傳統的屈原研究套路和現行的愛國贊歌比賽潑很多冷水。 對不起。 我實在不想標新立異,更不想用自己邏輯推導得出的研究結果,來得罪一些專家。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 我意識到自己的這種解數學難題似的推理式研究,會得罪人。 我在自己的生命殘年,出我自己意料之外地如此熱衷楚辭和屈原研究,也令國内的老朋友們驚詫。我竟自感好像看到那位皇帝穿新衣的小孩,要向皇衆大聲疾呼,但我又猶豫了,爲什麽呢?皇帝不高興怎麽辦? 觀衆向我搖頭示意怎麽辦?不管了吧。 渴望研究成果被質疑、被駁斥,或被糾纏,被更邏輯、更清楚、更全面地證明。 筆者認爲, 以上所論是本文發現乃至關切的核心内容,故不顧囉嗦,擇要重複于此。作爲本文的代表性新見解和新發現。文中其他的發現,都是這個發現的襯托和鋪墊。 離騷章句奇正解 《敘》 1《離騷經》者,屈原之所作也。2屈原與楚王同姓,仕於懷王,為三閭大夫。三閭之職,掌王族三姓,曰昭、屈、景。屈原序其譜屬,率其賢良,以厲國士。入則與王圖議政事,決定嫌疑;出則監察群下,應對諸侯。謀行職修,王甚珍之。同列大夫上官、靳尚妒害其能,共譖毀之。王乃疏屈原。3屈原執履忠貞而被讒邪,憂心煩亂,不知所訴,乃作《離騷經》。離,別也。騷,愁也。經,徑也。言己放逐離別,中心愁思,猶依道徑,以風諫君也。故上述唐虞三后之制,下序桀紂羿澆之敗。冀君覺悟,反於正道而還己也。7是時,秦昭王使張儀譎詐懷王,令絕齊交;又使誘楚,請與俱會武關。遂脅與俱歸,拘留不遣。卒客死於秦。8其子襄王復用讒言,遷屈原於江南,9屈原放在草野,復作《九章》。援天引聖,以自證明。10終不見省,不忍以清白久居濁世,遂赴汨淵,自沈而死。11《離騷》之文,依《詩》取興,引類譬諭。故善鳥香草,以配忠貞;惡禽臭物,以比讒佞;靈修美人,以媲於君;宓妃佚女,以譬賢臣;虯龍鸞鳳,以託君子;飄風雲霓,以為小人。12其詞溫而雅,其義皎而朗。凡百君子,莫不慕其清高,嘉其文采,哀其不遇,而湣其志焉。〉 (權錄此《敘》,即解題,大略解其作者作旨也。其文字真假虛實地道出了編者作敘内容和目的。詳解應在《離騷》有關問題全解通之後再作) 第一段 内美修能 惜時自勵 可分爲A、B兩部分,分別説自己的天賦資能和忠君報國之志。 A 内美修能 帝高陽之苗裔兮(德合天地稱帝。苗,胤也。裔,末也。高陽,顓頊有天下之號也。《帝繫》曰 “顓頊娶於騰隍氏女而生老僮,是為楚先。其後,熊繹事周成王,封為楚子。居於丹陽。周幽王時生若敖,奄征南海,北至江漢。其孫武王求尊爵於周,周不與。遂僭號稱王。始都於郢。是時生子瑕,受屈為客卿,因以為氏”—屈原自道本與君共祖,俱出顓頊胤末之子孫,是恩深而義厚也),朕皇考曰伯庸(朕,我也。皇,美也。父死稱考。《詩》曰:既右烈考。伯庸,字也。屈原言我父伯庸,體有美德,以忠輔楚,世有令名,以及於己)。 攝提貞於孟陬兮(太歲在寅曰攝提格。孟,始也。貞,正也。於,於也。正月為陬),惟庚寅吾以降(庚寅,日也。降,下也。《孝經》曰“故親生之膝下。” 寅為陽正,故男始生而立於寅。庚為陰正,故女始生而立於庚。言己以太歲在寅,正月始春,庚寅之日,下母之體而生,得陰陽之正中也)。 皇覽揆余初度兮(皇,皇考也。覽,觀也。揆,度也。初,始也),肇錫余以嘉名(肇,始也。錫,賜也。嘉,善也。言父伯庸觀我始生年時,度其日月,皆合天地之正中,故賜我以美善之名也)。名余曰正則兮(正,平也。則,法也),字余曰靈均(靈,神也。均,調也。言正平可法則者,莫過於天。養物均調者,莫神於地。高平曰原,故父伯庸名我為平以法天;字我為原以法地。言己上能安君,下能養民也。《禮》云:“子生三月,父親名之。既冠而字之。”名所以正形體,定誌意也。字者所以崇仁義,序長幼也。夫人非名不榮,非字不彰。故子生,父思善應而名字之。以表其德,觀其志也)。 紛吾既有此內美兮(紛,盛貌),又重之以修能(修,遠也。言己之生,內含天地之美氣,又重有絕遠之能,與眾異也。言謀足以安社稷;智足以解國患。威能制強禦,仁能懷遠人也)。 扈江離與辟芷兮(扈被也。楚人名被為扈。江離辟芷皆香草名也。辟幽也,芷幽而香),紉秋蘭以為佩(紉,索也。蘭,香草也,秋而芳。佩,飾也,所以象德。故行清潔者佩芳;德仁明者佩玉;能解結者佩觿;能決疑者佩玦。故孔子無所不佩也。言己修身清潔,乃取江離、辟芷以為衣被,紉索秋蘭,以為佩飾,博采眾善,以自約束也)。 段意:首句言洪大卓特之家譜,次句言高貴無比之生日,第三四句寫父親所賜法天則地之名、字。合洪譜、生日、名字, 謂之內美;所謂天地之美氣也。第五句言與衆不同的絕遠(迥異常人)之能,可安邦定國制敵懷遠。第六句言衣被離芷、佩飾秋蘭,是喻言修身清潔。合言之,莊重宣告自己身份,包括家世、生日、名字、絕能乃至高德。 作者:劉正則,字靈均(原文被編輯者改了關鍵字眼造成千古迷案,亟待改正)。 要點:兩千年古謎 神秘生日 兩套名字 絕遠修能 芳潔道德 1 兩千年古謎 我們把王逸“屈原自道本與君共祖,俱出顓頊胤末之子孫,是恩深而義厚也”這句注解首二句的話,稱為兩千年之古謎,則此處無理引進顓頊的操作稱爲兩千年之迷障。解出古謎而破解迷障,方能找到綫索,尋繹篇首整句所涵括的《離騷》作者及其數代先輩。這個古謎的謎底就在謎面上,“屈原本與君共祖(父)” 但需進一步詳細證明,見附錄1。 2 神秘生日 “攝提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是説太歲在寅的攝提格之年,恰值正月孟陬之月即寅月(《淮南子·天文訓》“天文原始,正月建寅” ),在庚寅這個日子我降生。王逸所注也很清楚。歷來研究者也多認可,并且根據這個生日來確定作者之生年。 至於王注引《孝經》曰 “故親生之膝下。寅為陽正,故男始生而立於寅(爲什麽)。庚為陰正,故女始生而立於庚(爲什麽)……得陰陽之正中也”。其中男始生而立於寅(為陽正)、女始生立於庚(為陰正)和屈原生於庚寅日有什麽關係?似是一個難到找不到資料幫助破解的密碼。錢鍾書《管錐编-楚辭洪興祖補注》第二則《離騷》(一)庚寅。引 “《說文》曰 ‘元氣起于子,男左行三十,女右行二十,俱立于巳,為夫婦。裹妊于巳,巳為子,十月而生。男起巳至寅,女起巳至申,故男年始寅,女年始申(申,是庚吧?也難解)。《淮南子》注同” 。可見不但王注,洪興祖補注、《淮南子》注,錢引《説文》,都沒説清庚、寅有何特殊,也未涉及與 “庚寅之日” 有何關係,無助於證明 “庚(女)寅(男)” 可否 “得陰陽之正中” ,至於何故把獨屬一日的干支 “庚寅” 分屬男女,而歸結到得陰陽之中,也沒講出所以然。我們知其偉大而特殊,足矣。 所以這個庚寅日的生日畢竟在何種命理占卜符號體系内主何吉凶,也不得而知,而頗顯神秘。但不管怎麽說,這個寅年寅月寅日具體所指的年月日, 還是可以推求的。見附錄3。有這個生日的人是誰?當然是《離騷》作者,下文也將詳細證明此人身份。 3 兩套名字 原文明明說是皇考“名余曰正則兮,字余曰靈均”,意思簡單而清楚,王逸卻故意把問題解釋得矛盾而複雜,説什麽“故父伯庸名我為平以法天;字我為原以法地。言己上能安君,下能養民也”他把“正”解為“平”(多種解釋之一,爲了挂靠屈平之平),把“則”解為“法”;然後把“靈”解為“神”,把“均”解為“調”。於是就交錯其詞,歸結為“言正平可法則者,莫過於天”,與加上二字構成的“(養物)均調者,莫神於地 ”相應,直接把這對名、字都與天、地聯係起來,強使兩套名、字合而爲一;簡直天經地義、毫無問題地完成這一套帶欺騙性的操作。所謂帶欺騙性,是因混淆合并了真假,當然要靠高度的文字技巧; 但解釋其名、字為則天法地—這結論性的偉大—應是用以透露其人迥異乎常臣、簡直侔於聖君的真實身份的。 先從假的一面說。把平原這實實在在的大地,詭譎地巧解得上了天,但凴這一點就惹人深究。而用解釋 “原” 字的 “高平曰原” ,竟把名平字原公然毫無道理、也毫無懸念地代入正則靈均之中,竟不屑解釋、毫無像樣的理由,又似不容懷疑地宣稱:故伯庸給我取名平(竟不説正則)來效法天而上能使君安順臨國;給我配上字原(也不説靈均)來效法地而下能讓民生養樂業。如此,名正則字靈均夾帶名平字原竟被説得天地都離不了他, 其善其神竟無以復加了。但其歸納推理的每一步,尤其假裝無問題的名、字偷換,變為合一的安君養民之天地法則,可謂經營慘淡、煞費苦心。王逸顯然知道這兩套名字之絕然不同,但他硬是要泯滅差別,强行劃一,他給出的理由越多,越發令人不信。 簡單地質疑一下:明明“皇考”爲他取名正則字靈均,王逸卻說皇考取的名是平、字是原,此何故也?若這是《離騷》作者説假話,他怎能關於其父爲之命名擇字的大事說假話?若是説真話,他這樣忠其君而愛其父的人安能隨意把他所崇敬的父爲他取的名字這麽隨便就改了(哪怕是改成同義的名、字也不行, 改得比原來的名、字美也大不敬)?若是王逸説假話,他爲什麽要說假話、把名平字原强暴地與正則、靈均鎖在一起呢? 洪興祖補注 “正則以釋名平之義,靈均以釋字原之義”,可謂強作解人。照他的邏輯,名平字正則或者名原字靈均豈不更直捷?又,既然 “高平曰原” ,乾脆名原、字高平也可以吧?這些説法當然不對,但再不對也遠不及把一套來歷不明的名、字(平、原)與其皇考所賜者硬行合并之荒謬而騙人吧? 屈原皇考當其初度(生日),為之同時取名正則配字靈均,似並不合于王逸所引《儀禮·喪服傳》所云“子生三月,父親名之,既冠而字之”;這似無關大體,反正是皇考所取便可。而“名所以正形體、定心意也;字者所以崇仁義、序長幼也” ,不如 “名以正體,字以表德(顔延之《顔氏家訓·風操》)更簡單明白,反映了古人對名、字的傳統認知。正體, 就不但是正形體,更是端正做人的根本、生命的根本,即正面的擔當。表德,則是從一側面闡釋、表明、發揚或實現名的價值。榮子名而彰其字于初生,而期其成于未來,是為父者寄望其子的莊重人生期求。所以,人之有名有字便是個體在社會中立身立命的尊嚴身份和獨特記號;對名、字的正確表述乃至解釋,便相當於肯定其人的生命本體與其對於生命價值的預期。反之,對有名有字者作不合理之解,或解名不解字,便是對負有該名、字者之生命不尊重,或者別有用心,表現為名、字不符、以至於 “名裂” (等同“身敗” )的結果。 其實正則、靈均之名、字既為皇考所賜, 應是《離騷》作者的原名原字。五臣的解釋就比較平實而容易令人接受:“靈,善也。均亦平也。言能正法則,善平理”。質言之,正則者,天道也,自然之正道平道也;靈均者,神靈之均平也,所以行天道者也,即無爲而治也。這應是出於一種道家(黃老)的哲學認知。這裏有師法,但非僅人之法天法地,而屬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子》第二五章)的道家觀念。平、原二字,則至為普通,但恰因其普通而多義,好像很隨和,可以任人解釋, 所以解釋得超忽蒼茫、天慘地愁,解釋得白骨遮平原,也非不可能。 事實上,名平字原和名正則字靈均, 這兩套名字都得到了後世的承認。前者因在《史記》本傳中出現,便在學術研究和民間傳説中被廣泛接受,乃使“屈原”篡位成了《離騷》作者正式的大名。國人莫不熟悉屈原,而真知“正則”為誰者就少多了。“正則(靈均)”在《離騷》中以父親命名的正式資格出現,本是無可否認,也無可動搖的,但在歷代的研究中,由於王逸的操作,卻只好降位被理解成別名小名筆名化名之類,被一些文人雅士所喜愛, 成爲《離騷》作者的美稱而非正名。《離騷》作者當然沒有必要關於自己的名、字説假話或者説怪話。王逸作爲注釋者,卻經常是不得不説一些假話的,雖然假話後面藏真話。我們討論這兩套名字至此,除了直覺判斷正則靈均有雅趣、更好聽外,現在達到的認知是,正則靈均,因拜其皇考所賜,乃《離騷》原作者的正式名字:而平、原,如下文所示,乃是《楚辭》早期編輯者始用的一種委曲而詭異的設定、被後世沿用至今的假名、字。 王逸是會讓《楚辭》作者說真話的。 我們首先應該注意到,《楚辭》乃至《離騷》的原主要作者,是死後被“滅名”了的。這是一個極其重要的事實。所以,叫他屈原,或稱屈原者名平,只是一種設定而已,并非真的姓和名字。在整部《楚辭章句》中,即在《楚辭》原文和王逸爲之撰寫的《章句》中,“姓名滅絕” 之引人注意的全面、正面文字表達和解釋,至少有如下三次。 其一,《九章 · 惜往日》“臨沅湘之玄淵兮,遂自忍而沈流。 卒没身而絕名兮( 王注:姓字斷絕,形體没也。一云:名字斷絕,形朽腐也)惜壅君之不昭”。 投水而死,是“身體沉沒了”,若因此 “姓名斷絕”或 “名字斷絕” 就是連身份也沉沒了。這就不但沒有名譽, 而且連名字也被消滅了。名字一消滅,連他曾經存在過的事實也被一筆抹殺、乃至後世根本沒有人知道他,更不可能重新認識他或爲他平反。這需要做出這種決定的 “壅君” (或稱聖君)對他有何等劇毒的深仇大恨哪。把他害死,還滅他的名,明擺着是害人者自知鄙陋而心虛,因而不但殺其人,而且滅其跡;其血腥之行則被塵封為楚之國家機密,當時也只有極少人得知,後世更無從能曉了。也許有人要問,難道《離騷》作者不知道自己姓屈名平字原嗎?他絕對不知道! 斷絕姓名是他死後暴君追加於他的懲罰,他之屈原名、字是被編輯者委曲設定而加之于他的一種有同情性的代號而已;當然這個代號,由於“忠而被謗,能無怨乎”?同時還擔任着表演極端忠心、傾訴無盡冤屈,渴求泄其不平、爭取生命的公平,最終卻不得接受慘烈殺害的宿命和使命。 其二,《七諫 ·哀命》“願無過之設行兮,雖滅没之自樂”(言願己行,終無過惡,雖身没名滅,猶自樂不改易也)。痛楚國之流亡兮,哀靈脩之過到”(言懷王之過,已至於惡,楚國將危亡,失賢之故也)。 此處原文似應是東方朔(?)借楚辭體以屈原第一人稱發表的看法,王逸注釋也指認第一人稱所代表的楚辭作者—作者本人自思其行為,無論怎樣解釋也根本無罪,所以就算身沒名滅,還是能自得其樂而毫無可改。只是為楚國這樣失去賢人而瀕臨危亡痛心,他乃認為楚懷王的過錯已經夠上罪惡了—他平靜地斥責楚君之惡,王逸借此機會,把“滅没”解釋成身死名滅,且指出“懷王之過,已至於惡”,這個楚懷王不辨忠、奸就罷了,何故如此長懷殺機、卑鄙狠毒、蛇蠍心腸?真需要仔細考究一下,他到底是不是瘋狂了。細細考察一下,這個楚懷王,堅持要害死這個《楚辭》作者屈原,害死之後,還要滅其名,是迫害狂嗎?單單是一直害到死,就不可能吧?何況害死之後再加以滅名?根據《史記》本傳,懷王入秦不反而亡,楚頃襄王即位後又經若干年,屈原才投水自殺的;這時候,他居然自明身死名滅而仍自樂不改,為楚國的危亡痛苦,臨死還哀傷“靈修之過到”,就是說,一直到死、楚懷王還在害他,死後還要滅其名,繼續害他,爲什麽這麽確鑿地獨讓楚懷王負害他之罪名呢? 這個問題的答案,我們將在附錄5中給出。 其三,《九嘆 ·怨思》 “芳懿懿而終敗兮,名靡散而不彰(言己有芬芳懿美之德,而放棄不用,身將終敗,名字消滅,不得彰明于後世也)。靡散,摧殘、凋敝的意思。此處是假劉向用第一人稱為《楚辭》作者自言:憑我美德超能,不但棄置不用,而且害我性命;我的名字被摧毀破壞、已經不清不楚了。王逸怕讀者還不明白,再一次强調楚辭作者不但是身死,而且是名字(被)消滅、在後世不能(應是極難)彰明而被清楚正確地讀出(暴君命令滅絕其名)。被害者死前實難預知暴君竟將以 “滅名” 之罪荼毒他。大概因他有神人一樣的智慧,《楚辭》編輯者又一次用那個靈活變化的第一人稱讓這被害者將其死後被滅名的遭遇也説出來(應是編輯者設言讓他說的、或者説是注解者透露的)。現在這個事實已經彰明,王逸也已把話説到這樣明白,可以確定地說,我們通常稱他為屈原名平,就等於相信謊言,而根本就是不對的,我們不爲《楚辭》的作者恢復本名, 談何正確評價、清洗名譽呢! 受時君之命加諸“滅名”之罪,就是在殺其人之外,采取種種嚴厲政府措施,把他曾經存在的痕跡抹掉,使後人不知其名;當然也不准當時文人乃至史官提及其人其名。這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由於官方的封鎖、訊息的不暢通,居然真行得通。滅名的結果,漢代當時文人甚至史官也極少知事情的真相和作者真姓名,知真相而敢説出者更是少之又少。所謂 “敢説出” 也只是用極端隱晦的方式透露一些間接而易被忽視的關鍵綫索(可謂間接情報),讓有心的讀者集合這些綫索,而找到關鍵的文字(可謂直接情報),多方取證,加以破解,最後判定作者的身份和真實的姓名。後世當然不知其真名。毫無疑問,王逸《章句》中經常以 “言己” 字樣涉及到的 “屈原” 或 “屈原者名平” ,是委曲設定、(卻涵蓋作者冤屈、傾訴和追求—全部人生遭際、尤其慘烈的結局)的虛假名字。同樣毫無疑問,讀懂王逸的全部《章句》(從中找到全部證據性文字),我們終能看到一個有真姓真名真字真性情真精神真才氣真著作的大人奇人偉人。王逸的巨大歷史貢獻就是他畢竟敢違抗暴君之命,經過千折百回,用曲折的文字,説出了事情的真相,并且未被暴君及其文學侍從們看出而抹去。遺憾的是,王逸 “微顯闡幽” 的特殊注釋藝術(見附錄8)不但蒙過了歷代統治者及其鷹犬,居然也蒙過了歷代許多楚辭專家乃至靠研究楚辭名世、謀生的人。 現在,我們更有理由來確定地解釋,名平字原和名正則字靈均兩套不凡名、字,哪一套真了。我們將根據《招隱士》及其《敘》,找出其主要作者是誰。見附錄2。 4絕遠之修能 在前四句與生俱來的縝紛天地美氣(内美)之上,第五句解 “修能”之“修”時,不取“培養、修煉” 等動詞義,而取形容詞“修”(長)意引申,强調天賦的、迥異衆人的絕遠之能;這也啓示作者的非凡身份。而王逸注解中“言謀足以安社稷;智足以解國患。威能製強禦,仁能懷遠人也”—這句話,幾乎明示 “屈原” 有漢代聖君一樣的謀略威德;尤其與1、2、3聯係起來看,真屈原竟是天生聖人乃至帝王級別的人物。 5芳潔道德 第5句應是以暗喻自矜芳潔高尚之德。1、2、3、4 皆正面用賦筆 ;而5以香草為衣被、以香花為佩飾,則是以佩服(博采)眾善比喻以美德自律。如此,從賦筆忽換暗比而毫無過度,即使理解成以比為賦,前後語氣也很不連貫。尤其這種比喻總是强調喻體,而對於本體,還要待王逸説出來,讀者才明白;王逸若不説,讀者還以爲作者是個頗有女性風情的娘炮。這句很可能是編輯者為作者補寫的、内美修能之外的—高尚德操。請注意這兩句的比喻只提到喻體,而比喻的本體并未出現;即使在《離騷》本文,不經注釋者的引導,讀者也會誤以爲作者愛好以香草秋蘭打扮自己,想不到王注所云“博采眾善,以自約束” 的嚴肅道德約束意義。 B 惜時勵志 汩余若將不及兮(汩,去貌,疾若水流也),恐年歲之不吾與(言我念年命汩然流去,誠欲輔君,心中汲汲,常若不及。又恐年歲忽過,不與我相待,而身老耄也)。朝搴阰之木蘭兮(搴,取也。阰,山名),夕攬洲之宿莽 (攬,采也。水中可居者曰洲。草冬生不死者,楚人名曰宿莽。言己旦起,升山采木蘭,上事太陽,承天度也;夕入洲澤采取宿莽,下奉太陰,順地數也。動以神祗自敕誨也。木蘭去皮不死,宿莽遇冬不枯。以喻讒人雖欲困己,己受天性,終不可變易也)。日月忽其不淹兮(淹,久也),春與秋其代序(代,更也。序,次也。言日月晝夜常行,忽然不久。春往秋來,以次相代,言天時易過,人年易老也)。惟草木之零落兮(零、落皆墮也。草曰零木曰落),恐美人之遲暮(遲,晚也。美人,謂懷王也。人君服飾美好,故言美人也。言天時運轉,春生秋殺,草木零落,歲復盡矣。而君不建立道德,舉賢用能,則年老耄晚暮,而功不成,事不遂也)不撫壯而棄穢兮(年德盛曰壯。棄,去也。穢,行之惡也。以喻讒邪,百草為稼穡之穢,讒佞亦為忠直之害也),何不改乎此度(改,更也。言願令君甫及年德盛壯之時,修明政教,棄去讒佞,無令害賢。改此惑誤之度,修先王之法也)?乘騏驥以馳騁兮(騏驥,駿馬也。以喻賢智。言乘駿馬,一日可致千里,以言任賢智,則可成於治也),來吾道夫先路(路,道也。言己如得任用,將驅先行,願來隨我,遂為君導入聖王之道也)! 段意:陳述惜時自勵,忠心報國、撫壯棄穢、道君先路的志向。願君棄去讒邪,改此惑誤之度,修先王之法,任賢成治。己將爲君先驅。 作者:劉安 要點:劉安年齡 初示仙格 “美人” 評釋 悲劇先聲 6劉安年齡 這段前四個包含上下兩分句的整句中有三句反復强調流年似水,時不我待,意欲乘時奮發以免老而無成。 “恐年歲之不我與” 、 “日月忽其不淹” 與 “恐美人之遲暮” 諸句,在上下文中意思都是時光迅忽不我待意,這種高頻度的重復率,下文常見。很懷疑這是編輯者將意義類似之妙文組織在一起,而明示其人之年齡。或謂這正是屈原回環往復,甚至沉鬱頓挫的風格特征,就算能成說吧。考慮劉安在楚辭作者群中僅次於其子劉正則的地位,這種重復强調的嘆老嗟卑,與東方朔《七嘆·怨世》 “年既已過太半兮,然埳軻而留滯” 之王注 “言己年已過五十” 之相當精確的表達幾乎同效, 由此可定,重復其言者為劉安,當然也不排除編輯者為劉安言。 7 初示仙格 王逸把 “朝搴木蘭、夕攬宿莽 ” 的采食芳草奇花修煉行爲,解釋為“承天度、接地數”和“動以神祗自敕誨也”,認爲作者處處承天接地,常以神仙所行自勵自誨,而向往成神仙。這就和《列仙傳》、《神仙傳》等書所傳服食菖蒲以助成仙之行爲頗相似。這就表明了《楚辭》中香草香花的第二種功能:幫助修仙乃至成仙。 無論服食仙草靈芝、還是石髓丹汞,無論吸取日精月華,還是采陰補陽,無論靠冥想而飛升(据說是羽化,竟有人稱為氣功),還是隨機緣而物化(尸解),據説都可以成仙。《離騷》的作者顯然是個神仙家,他求仙的修行方式就神仙家的實踐而言,幾乎無所不包,但他最終也沒有修成神仙。鑒於爲實現他的追求而參與的實踐之多,我們可稱他為“仙者”或具備 “仙格”,為後文飛天役神作預告。應指出,在《楚辭》中追求成仙常常與追求道德的完美或人世的成功相提并論。 8 “美人” 評釋 把 “美人”解釋成“爲懷王也”,應是至王逸爲止的某個編輯者的發明。“美人遲暮”成爲後代常用的、抒發詩人自身“烈士暮年”惆悵不遇的用語,實源於此。但將“美人” 解成君王,强調屈原對君王可比於癡戀女子的超常忠誠,正好引出下文那既 “不撫壯而棄穢” ,又 “不改乎此度” 的楚懷王之亮相,顯然是編輯者 “為情造文” 的手段。 稱懷王為美人而思慕之,也似是有近代研究者把屈原讀成楚懷王同性戀人的證據,甚至有人推測屈原與鄭袖的私情,就更匪夷所思了。男人深愛芳草香花猶可,又痴念其君,行爲和心理上早已超過正常君臣關係。編輯者不過想突出强調楚屈原之忠,造成如此“龍陽之興”乃至奪君之愛式的讀者離奇反應大概出乎王逸們的預料。其實,舊君老死則換新君,為臣子者繼續效忠輸誠而已;何至不憂自己變老,而恐君王變老? 9 悲劇先聲 末四句要君王 “撫壯棄穢”而改乎此(惡)度”,可見自許騏驥而“道君先路”即以道悟君、自己爲君先行開路,應是劉安父子的最低施政理想。“建立道德,舉賢用能” 以及 “遂為君導入聖王之道也” 諸語中的道,實為“道家”之道、當時主要指黃老之道, 可代指被美化的文景之世主要奉行的道。其中 “不撫壯而棄穢” 者是 “楚君” (實喻漢皇)。君有所謂明昏之分,臣有所謂賢佞之別。明、昏之君與賢、佞之臣,其間多種矛盾互動,會導至不同程度的治與亂,整部《楚辭》反復演繹了昏君佞臣之下忠賢不斷失敗、終於覆滅的悲劇;故末四句可簡稱楚辭式忠臣悲劇之先聲。 第二段 唯用懷王,欲自盡也 昔三后之純粹兮(昔,往也。后,君也。謂禹、湯、文王也。至美曰純,齊同曰粹),固眾芳之所在(眾芳,喻群賢。言往古夏禹、殷湯、周之文王所以能純美其德,而有聖明之稱者,皆舉用眾賢,使居顯職,故道化興而萬國寧也)。雜申椒與菌桂兮(申,重也。椒,香木也。其芳小,重之乃香。菌,熏也。葉曰蕙,根曰熏)。豈維紉夫蕙茝(紉,索也。蕙茝皆香草,以喻賢者。言禹、湯、文王雖有聖德,猶雜用眾賢,以致於治,非獨索蕙茝,任一人也。故堯有禹、咎繇、伯夷、朱虎、伯益、夔;殷有伊尹、傅說;周有呂望、旦、散宜、召、畢,是雜用眾芳之效也)?彼堯舜之耿介兮(堯、舜,聖德之王也。耿,光也。介,大也),既遵道而得路(遵,循也。路,正也。堯舜所以有光大聖明之稱者,以循用天地之道,舉賢任能,使得萬事之正也。夫先三后者,據近以及遠,明道德同也)。何桀紂之猖披兮(桀、紂,夏、殷失位之君。猖披,衣不帶之貌),夫唯捷徑以窘步(捷,疾也。徑,邪道也。窘,急也,言桀紂愚惑,違背天道,施行惶遽,衣不及帶,欲涉邪徑,急疾為治,故身觸陷阱,至於滅亡,以法戒君也)。惟夫黨人之偷樂兮(黨,朋也。《論語》曰‘朋而不黨’。偷,苟且也),路幽昧以險隘(路,道也。幽昧,不明也。險隘,喻傾危。言己念彼讒人相與朋黨,嫉妒忠直,苟且偷樂,不知君道不明,國將傾危,以及其身也)。豈余身之憚殃兮(憚,難也。殃,咎也),恐皇輿之敗績(皇,君也。輿,君之所乘,以喻國也。績,功也。言我欲諫爭者,非難身之被殃咎也,但恐君國傾危,以敗先王之功)。忽奔走以先後兮,及前王之踵武(踵,繼也。武,跡也。《詩》曰 ‘履帝武敏歆’,言己急欲奔走先後,以輔翼君者,冀及先王之德,繼續其跡而廣其基也。奔走先後,四輔之職也。《詩》曰:‘予聿有奔走,予聿有先後。’是之謂也”)。 荃不察余之中情兮(荃,香草,以喻君也。人君被服芬香,故以香草為喻。惡數指斥尊者,故變言荃也),反信讒而齌怒(齌,疾也,言懷王不徐徐察我忠信之情,反信讒言而疾怒己也)。余固知謇謇之為患兮(謇謇,忠貞貌也。《易》曰‘王臣謇謇,匪躬之故’),忍而不能舍也(舍,止也,言己知忠言謇謇諫君之過,必為身患,然中心不能自止而不言也)。指九天以為正兮(指,語也。九天謂中央八方也。正,平也),夫唯靈修之故也(靈,神也。修,遠也。能神明遠見者,君德也。故以喻君。言己將陳忠策,內慮之心,上指九天,告語神明,使平正之。唯用懷王之故,欲自盡也)。曰黃昏以為期兮,羌中道而改路。初既與余成言兮(初,始也。成,平也。言猶議也),後悔遁而有他(遁,隱也,言懷王始信任己,與我平議國政,後用讒言,中道悔恨,隱匿其情,而有他誌也)。余既不難夫離別兮(近曰離,遠曰別),傷靈修之數化(化,變也。言我竭忠見過,非難與君離別也,傷念君信用讒言,誌數變易,無常操也)。 段意:我雖以前代聖君舉用衆賢而達於至治之例犯顔直諫,奈君之不察我道、信讒而怒我何,效死盡忠而已。與君離別並不難,難的是這個君王變化無常,食言自肥。 本段可視作第一段最後兩整句意思的展開:君王不能撫壯(舉用眾賢)棄穢(斥退奸佞)而改其惡度,我難使王“遵道得路”而嘆窮途矣。所以可理解成《離騷》全篇第一次忠臣悲劇的展開。在《離騷》全文中,昏君、忠臣(諍臣)、佞臣諸因素之互相作用的結果,幾乎命定地歸結於正道不行、忠臣被冷遇被迫害至死的悲劇。 作者:根據所謂淮南資料庫(即大致從漢初至武帝末、因削藩而被官方收庫的、以淮南文人集團爲主的罪人之文賦檔案),編輯者予以重新組織安排,而以第一人稱方式代“屈原”立言)。所謂屈原,有時是“楚假”屈原,此處是“漢真” 屈原劉正則, 有時籠統言之,故意不分真假。所謂編輯者,包括從劉向到王逸(包括未顯名者)官方認可的學者,其工作性質類似於責任重大的史官。 要點:聖君(堯舜)忠臣(諍臣) 黨人 靈修 “荃”之評解 欲自盡也 隱情 他誌 10 聖君 聖君者,舊儒傳説所謂黃金時代之堯舜禹湯文(王)等,以其遵道、用賢、臻于至治而美名傳揚,成爲春秋列國以下特別是儒家責求時君效之法之的榜樣,從《楚辭》看,好像楚國也尤不例外。在確立新朝的軍事血拼和政治爭奪中總有被尊的聖君,也被後儒抬高當標牌用,與真的配得上聖君的名號,卻完全是兩碼事。即使昏愚之君也可諡之靈修,正説明聖君名號的欺騙性。王逸筆下聖君的突出特點是能 “舉用眾賢” 。 11 忠臣(諍臣) 忠臣者,自認以大道效忠於其君而獻身,有所建樹的臣子。“忽奔走以先後兮,及前王之踵武” ,即表明這位屈原者曾一時爲王奔走效命,自以幾乎跟上前代聖君的步武,而有可自負。忠臣常有的特點是喜歡諫諍。夫諫者,必言及君過;諫而諍,則是堅持自正,與王爭是非而逆其性。君王豈能聞過則喜,況諍臣犯顔直諫,指天發誓,有逼君就範的傾向。故君怒之而偏信讒言,自然疏離諍臣,而諡之曰反臣,使走向命定的敗滅。 12黨人 亦名奸臣或奸佞,所謂忠臣之天敵也。孔子曰 “君子不黨” ,則黨人非君子也。為臣者欲行其道,必先得其君而造勢。雖得君之道有別,黨其同而伐其異則一矣,此結黨者所必先營之私也。這也常是不同政見的利益群加諸政敵的罪名,而不自知亦是同類也。其實,在乾綱獨斷的倫常政治下、在君臣相與爭權奪利的過程中,聖君、忠臣、黨人,乃至大道,都不過是些相對的政治術語、説辭或名銜,各有其機動的定義、莫衷一是,隨勢而變,隨君意而變,雖有所謂古聖先賢的榜樣,卻始終是以當世之君的意志為標準而含糊或强行解釋的。 13 “靈修” “靈修” 為諂媚語。 “夫唯靈修之故也” 被王逸解釋為 “靈,神也。修,遠也。能神明遠見者,君德也。故以喻君。” 這正是讓屈原為昏君大唱贊歌的編輯意圖。“靈修”之“修”與“修能”之“修”都被解為“長遠”之“遠”,或就是“長”,這有趣的雷同,隱約昭示這個名銜本是在祭祖或祭神的文字中,淮南君臣用以敬稱“東帝”劉長的,現在被編者當作屈原稱其君的用語,就使無論多麽昏愚之君,都被罩上神明絕能的光。這與稱君為“美人” 之猥瑣語,可以爭艷鬥奇,而皆是為 “屈原” 設計,顯然是編輯者獨出心裁的得意字眼。下文 “余既不難夫離別兮,傷靈修之數化” 之注解也用此語,將其注翻譯成現代漢語,大意是 “(我竭盡忠誠而橫遭責罰),與君離別倒不算難,最讓我傷心的是神明遠見的君如此反復無常啊” !受如此大的委屈,還不忘恭維如斯,使人聽起來簡直有反諷意味了。 14 “荃” 之評解 王逸注 “荃不察余之中情兮”句, 謂“荃,香草,以喻君也。人君被服芬香,故以香草為喻。惡數指斥尊者,故變言荃也”。這是《楚辭》編輯的一種發明。實際上,“變言荃” 之後,仍在用不同方式 “指斥尊者”(卻不用 “荃”),用了“荃” 之後也改變不了“數指斥” 之實!又《楚辭》中也有“荃蕙”同舉為香草都不指君之例,而《離騷》中似惟此一次稱君為“荃”。“荃”是什麽芳草,難找答案。或以“荃” 通 “蓀” ,或解即菖蒲,而菖蒲又似茱萸或榝,這樣芳草豈不是似惡草了?所以説來説去這一套 “美人香草” 系統并不嚴密。《周禮·冬官·考工記‧玉人》 “天子用全” ,鄭玄注曰 “全,純色也” ,又《考工記‧弓人》 “得此六材之全” 鄭玄注:全,無瑕病者” 。從 “全無瑕病” 看, “荃” 頗似自 “全” 字的副詞義。也許 “全無瑕病” 之 “全無” (這文字上的偶然的特別結合, 既可理解成主謂關係,也可理解成狀動關係),算是 “全” 產生副詞含義的最早例證吧。也許只是編輯者一種并不成功的發明,卻足令後世爲此考證千年而不休。 “荃不察余之中情兮” 難道不可解釋成 “全然不察我内心忠正深情” 嗎? 作爲一個對比,我們重引王逸對韓終的注釋文字。 畢竟在《楚辭》中,故意把全句開頭第一字做別樣解釋的例子所在多有。隨手舉一個例子。《遠遊》”貴真人之休德兮〈珍瑋道士壽無窮極。真,一作至。《補》曰︰休,美也〉,美往世之登仙〈羨門子喬,古登真也。美,一作羨。仙,一作僊。子喬,一作子高〉。此處 “美往世之登仙” 中之 “美” (贊美、美視之)與 “貴真人之休德兮” 中之 “貴” (尊貴、貴視之)明明都是動詞(意動),王逸通過異文 “美” ,一作羨” 把它解成名詞,解成所謂古仙人 “羨門子喬” 的名字之省稱。這就把原文竟然在藏匿狀態(是藏匿韓終吧)的羡門子喬硬拉出來示衆。與此同時,對出現在明處的 “ 羨韓衆之得一”,王逸的解釋卻故作模糊化,謂之 “喻古先聖,獲道純也。羨,一作美。衆,一作終 ” 。而在《七諫·自悲》 “見韓眾而宿之兮,問天道之所在” 王逸仍只肯簡要地說 “韓眾,仙人也。天道,長生之道也。眾一作終。” 比較王逸對羡門子喬韓眾隱顯掩映而故意撩人的注解,韓眾之爲秦始皇時人應可確信而無疑也。 15欲自盡也 “言己將陳忠策,內慮之心,上指九天,告語神明,使平正之。唯用懷王之故,欲自盡也” 。這句話可看作楚屈原向君王(楚懷王)上呈的決心書、效忠書、血書。其意在説明,我有效忠妙策,我心誠惶誠恐,我指天發誓,讓上天諸神證明我性平坦正直:只是爲懷王的緣故,我才要“自盡” 的。 “自盡” 是什麽意思?是盡自己全部能力、暢述己見、鞠躬盡瘁、向懷王表明我輸肝剖膽的忠誠嗎?這些已指天爲誓,何煩再絮叨?按字面講, “唯用懷王之故,欲自盡也” ,意謂只是因爲懷王(做了某種事)的緣故,自己才想要報之以 “自盡” 的行動。這應是一次性的行動!只因懷王的什麽緣故,他要將這種行動付諸實施?當然因爲懷王寵信奸佞而對他不斷迫害!自己忠而遭謗、越流越遠,懷王則執迷不悟,不斷加罪,自己只剩最後一招,即以死明志了。從另一方面說,懷王寵信奸佞,因而排擠放逐他,使他失去從政而爲王效命的機會,他也不能有機會因此更加竭盡平生為他獻身。所以 “自盡” 在此處就是被逼得自殺之意,而不是被逼得更加竭盡自己生命多年多月去事昏君之意(這不可能)。對 “欲自盡也” 四字,有的注者大概不願意看到屈原太早就有自殺傾向,所以力圖解釋成想爲懷王盡忠竭力, 在此處是講不通的。 所以此處的 “自盡” 是向所謂楚王表達自己的行動意向的。 “欲自盡也” 四個字,就不是效死盡忠,乃是不得盡忠機會因而自殺之預告,而且是所謂投水相當長時間前就計劃自殺的預告。實際上,與其說所謂屈原早計劃好了要自殺,不如說編輯們早有創意要他向自殺的目標改進,此處是編輯性急、稍早就露了一點玄機。屈原這個詭譎變幻之名所暗指的那位精英人物根本沒有投水自殺,投水自殺說不過是編輯者加之于根本不存在的屈原人物之上的憑空捏造而已。 16 隱情 他誌 至於王逸注 “言懷王始信任己,與我平議國政,後用讒言,中道悔恨,隱匿其情,而有他誌也” ,大致說了“屈原”與王”的前後君臣關係。開始時“懷王” 好像對他信任,尚能在面子上讓他 “平議國政” (特別注意此四字,應含有平等議論處理國政,達到平復政失的强調意),後來不久就聽信讒言,半路反悔;尤其 “隱匿其情,而有他誌也” 云,竟是不肯説出半路反悔的具體情由,心中卻別有主意,不肯明説;什麽主意?編輯者也不説出。可見, “懷王” 早就對他不但不肯聽從,而且心生嫉惡,簡直是隱含殺機,又不肯顯露。這當然應指蓼太子劉正則與漢武帝的關係。其中所 “隱匿” 的 “其情” ,是《楚辭》全文都不能直接涉筆的最高級別的漢庭機密。這與《九辯》 “愴恍懭悢兮,去故而就新” 之王注 “初會齟铻,志未合也” ( 劉正則與漢武從初次見面就格格不入),當然因果相關。 第三段 滋蘭種蕙,哀其蕪穢 余既滋蘭之九畹兮(滋,蒔也。十二畝曰畹,或曰田之長為畹也),又樹蕙之百畝(樹,種也。二百四十步為畝。言己雖見放流,猶種蒔眾香,修行仁義,勤身自勉,朝暮不倦也)。畦留夷與揭車兮(畦,共呼種之名。留夷,香草也,揭車,亦芳草。一名艸乞輿。五十畝為畦也), 雜杜蘅與芳芷(杜蘅、芳芷,皆香草也。言己積累眾善,以自潔飾,復植留夷、杜蘅,雜以芳芷,芳香益暢,德行彌盛也)。冀枝葉之峻茂兮(冀,幸也。峻,長也)。願俟時乎吾將刈(刈,獲也。草曰刈,穀曰獲。言己種植眾芳,幸其枝葉茂長,實核成熟,願待天時,吾將獲取收藏而饗其功也。以言君亦宜蓄養眾賢,以時進用,而待仰其治也)。雖萎絕其亦何傷兮(萎,病也。絕,落也),哀眾芳之蕪穢(言己所種芳草,當刈未刈,蚤有霜雪,枝葉雖蚤萎病絕落,何能傷於我乎?哀惜眾芳摧折,枝葉蕪穢而不成也。以言己修行忠信,冀君任用,而遂斥棄,則使眾賢志士失其所也)。 段意:把自己培植集結衆芳,暗比聖君之招致并擢用眾賢,哀嘆衆芳蕪穢,是説眾賢(尤門客)多變節而叛己。本段句子雖少,涵義卻深,須細細品味,與第二段比較,方能得其大旨。這是本文忠臣悲劇的第二次展開。 作者:觀其接納衆芳,雖亦似劉安;而從以聖君自期看, 必劉正則也。 要點:“雖見放流” 聖君與衆芳(組喻)萎絕與蕪穢 17 “雖見放流” 此語有點令人發笑。王逸注曰“言己雖見放流,猶種蒔眾香,修行仁義,勤身自勉,朝暮不倦也” 。試問屈原若在放流中,如何能頗爲大規模地植蘭種蕙,簡直成了種花專業大戶了。可見 “放流” 云云根本無其實事,最多可勉强喻為被王疏離、不復在權力中心的狀態而已。也許有人會認爲,放流云云,王只是順便説説罷了,不足當真坐實用來推理。筆者則認爲,連楚屈原者本人都不存在,所謂其 “放流” ,更根本為子虛烏有,而絕對是假的,不過王逸故意用此種語言形式一點一點地提示其假而已,至於全部認假。整部《楚辭章句》中有白紙黑字直接説明這一點。下文編輯者假屈原的名義説的話才是真的。其實王逸常用解釋某事的機會,故意漫不經心地把另一件事否定。 18聖君與衆芳(組喻) 屈原大量滋蘭樹蕙,王注謂 “種蒔(即種植) “眾香”(=眾芳),勤修仁義,朝夕不倦”。他還種植留夷、揭車、杜蘅、芳芷等多種芳草,王注說,這是 “積累眾善(即衆芳), 以自潔飾”,使自己“芳香益暢, 德行彌盛”。又補說道,屈原自己種植衆芳,是“幸其枝葉茂長、實核成熟,願等待天時而將收獲、收藏這“衆芳”并且盛宴款待它們,酬賞他們的功勞。說着說着,漸漸清楚露出了比喻的内容。簡言之,這位屈原與前代聖君一樣招聚眾賢。對比前文(第二段) 所言君王褒有聖君純德,能舉用衆賢(衆芳)而達於至治,其中“昔三后之純粹兮,固眾芳之所在”句,乃明說 “眾芳,喻群賢。“往古夏禹殷湯、周之文王所以能純美其德,而有聖明之稱者,皆舉用眾賢,使居顯職,故道化興而萬國寧也”。而在“雜申椒與菌桂兮,豈維紉夫蕙茝” 後又注説 “蕙茝皆香草,以喻賢者。言禹、湯、文王雖有聖德,猶雜用眾賢,以致於治,非獨索蕙茝,任一人也。…是雜用眾芳之效也)。從以上原文及《章句》中可看出, 這裏有一組比喻。 不但“衆芳”比喻眾賢人,還以衆芳生長之天時暗比聖君臨治的天時、以滋蘭樹蕙比喻培養選拔賢人(門客),而且以“獲取收藏”香花比喻招集延攬賢才于麾下以備用,以“饗其功”比喻根據各人績效論功而行賞等等。一句話,這些文字所表達的意思是,“屈原”本人以治世的聖君自許,而招聚啓用賢人。編輯者看似無意,其實有心,竟然是尊屈原(而且認爲屈原也自信)爲堯舜禹湯文一樣的聖君。這,自然可證實《離騷》首段的家系、生日、名字之内美及及作者之絕遠修能,其實都是天生聖君的稟賦和資質, 而且可與《遠遊章句》中顯露的 “自傷不(能如舜)值於堯”的悲傷互證。所以這位也被叫做屈原的神秘人物,幾乎自視聖君。我們在 “屈原賦二十五篇” 中,將多次發現各種類似的暗示。 王注中 “言己種植眾芳,幸其枝葉茂長,實核成熟,願待天時,吾將獲取收藏而饗其功也,以言君亦宜蓄養眾賢,以時進用,而待仰其治也”,意思是“説自己種植多種芳草,希望有幸讓它們枝葉茂盛生長,果實成熟,願等待天時,我將收穫它們收藏它們,并且對它們論功行賞。用這些話來説,君也該積累蓄養衆多賢人,根據不同的時機提拔使用,并且期待他們崇仰支持自己的治理”。此話中的 “言君” 從上下文看,當然和前一句“言己種植眾芳,……吾將獲取收藏而饗其功也” 中之 “言己” 、 及 “吾” 所指者是或几乎是同一人,至少是同一種人。弄清前句的主語代詞己、吾,對比補充句中的主語 “君”,從語義上講,前後這幾個代詞互相等同應已毫無曖昧。從以上所言聖君蓄養眾芳過程的一組比喻看,王注早已悄然將屈原與聖君等而同之。 19 萎絕與蕪穢 “雖萎絕其亦何傷兮,哀眾芳之蕪穢” 。從比喻的實義看,屈原多種眾芳,即公然培養很多才俊之士,這在昏暴之君看來算不算集結 “黨人” ? 這恐是很危險的。竊以爲,在乾綱獨斷的制度下,為臣者即使唱贊歌不合暴君口味,或者初時還算合其口味,後來變得走調不合了,也有性命之憂;何況竟然自詡聖君之選?再看看此處屈原對自己所培養的“眾芳” 是什麽態度呢?衆芳若有未待收獲而枯萎早夭者,於屈原應無傷;他悲哀的是,衆芳枝摧葉爛,失香變臭啊。也就是説,人不幸一般性地死(枯萎死亡)了,不足讓我傷心,但是變心、失節、中傷、賣主求榮等行爲(蕪穢),就太令人悲傷了。話已説到這個份上,王逸又掩飾性地補充說,屈原是説自己憑藉修行忠信,希得君王任用,卻遭斥責貶棄, “則使眾賢志士失其所也” 。好像考慮眾賢志士失去依靠,更勝過關心自己;而他所謂眾賢士,其實很可能被暴君當作黨人。話已差不多說清了,還試圖回頭再掩蓋一下 “屈原” 的非凡臣身份,如此閃爍其詞,王逸真煞費苦心啊。其實, “蕪穢” 只是 “眾芳” 處於高壓下的常態。 第四段 老之將至 修名是立 眾皆競進以貪婪兮,競,並也。愛財曰貪,愛食曰婪。憑不厭乎求索。憑,滿也。楚人名滿曰憑。言在位之人無有清潔之志,皆並進取,貪婪於財利,中心雖滿,猶復求索,不知厭飽也。羌內恕己以量人兮,羌,楚人語詞也,猶言卿何為也。以心揆心為恕。量,度也。各興心而嫉妒。興,生也。害賢為嫉,害色為妒。言在位之臣,心皆貪婪,內以其志恕度他人,謂與己不同,則各生嫉妒之心。推棄清潔,使不得用也。忽馳騖以追逐兮,非余心之所急。言眾人所以馳騖惶遽者,爭追逐權貴求財利也,故非我心之所急。眾人急於財利,我獨急於仁義也。老冉冉其將至兮,七十曰老。冉冉,行貌。恐修名之不立。立,成也。言人年命冉冉而行,我之衰老,將以來至。恐修身建德,而功不成名不立也。《論語》曰: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屈原建誌清白,貪流名於後世也。 段意 :黨人追名逐利、嫉妒賢人,我獨急於仁義,將以餘年建功也。自言獨急於仁義而異于衆人,後文將此發展到絕對的高度,自是編輯手筆。但强調雖老而愛修名,卻是劉安的特點。 作者:劉安,被編輯改動過。 要點:獨急於仁義 老冉冉其將至 恐修名不立 20 獨急於仁義 接上,既然眾芳萎絕蕪穢,則舉世滔滔、盜名趨利;唯屈原一人,獨急於仁義,恐修名不立,已達到光榮的孤立,所謂舉世皆濁我獨清也。這是脫離塵俗社會的、理想乃至幻想之道德高度,是自高自孤乃至自絕於君主專制社會必然導致的自殺,自是因忠昏君、愛亂國,救其國全然無功所導致的絕望的自殺了。顯然,這是編輯設計楚屈原形象的重要步驟,爲其凄壯之死預做鋪墊。 21 老冉冉其將至 這不是一個五十嵗以下的人説的話,也未必就是近七十嵗老者所言。 所謂 “七十曰老”,是誤導性年齡;而東方朔《七嘆·怨世》“年既已過太半兮” 之王注 “言己年已過五十”云云故意説得不精確, 但可當作有助考証的數據(是劉安的年齡)。以年齡論,此人當係劉安(前179-前122年)。而“真正” 的屈原、即劉安之太子劉正則(前162-前122年)平生未達到 “老” 。 22 “恐修名之不立” 王注 “屈原建誌清白,貪流名於後世也” 云云,可參《漢書·淮南王劉安傳》 “淮南王安為人好書,鼓琴,不喜戈獵狗馬馳騁,亦欲以行陰德拊循百姓,流名譽”— 《史記·劉安傳》 “淮南王安為人好讀書鼓琴,不喜弋獵狗馬馳騁,亦欲以陰德拊循百姓,流譽天下” 。所以,在劉安父子皆留文《楚辭》的前提下,“恐修名之不立” 竟也成了可用以辨別劉安的一個特徵。 第五段 所行忠信 以自率厲 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墜,墮也)。夕餐秋菊之落英(英,華也,言己旦飲香木之墜露,吸正陽之津液;暮食芳菊之落華,吞正陰之精蕊。動以香淨,自潤澤也)。苟余情其信姱以練要兮(苟,誠也。練,簡也)。長顑頷亦何傷(顑頷,不飽貌。言己飲食清潔,誠欲使我形貌信而美好,中心簡練而合於道要。雖常顑頷,饑而不飽,亦何所傷病也。何者?眾人苟欲飽於財利,己獨欲飽於仁義也)。攬木根以結茝兮(攬,持也。根以喻本)。貫薜荔之落蕊(貫,累也。薜荔,香草也,緣木而生。蕊,實也。累香草之實,執持忠信貌也。言己施行,常攬木引堅,據持根本,又貫累香草之實,執持忠信,不為華飾之行也)。矯菌桂以紉蕙兮(矯,直也),索胡繩之纚々(胡繩,香草也。纚々,索好貌,言己行雖據履根本,猶復矯直菌桂芳香之性,紉索胡繩,令之澤好,以善自約束,終無懈倦也)。謇吾法夫前修兮,非世俗之所服(言我忠信謇謇者,乃上法前世遠賢,固非今時俗人之所服行也)。雖不周於今之人兮(周,合也),願依彭咸之遺則(彭咸,殷賢大夫,諫其君不聽,自投水而死。遺,餘也。則,法也。言己所行忠信,雖不合於今之世,願依古之賢者彭咸餘法,以自率厲也)。《補曰》顔師古云“彭咸,殷之介士,不得其志,投江而死。”按屈原死于頃襄之世,當懷王時作《離騷》,已云“願依彭咸之遺則”,又曰“吾將从彭咸之所居”,盖其志先定,非一时忿懟而自沉也。《反離騷》曰“棄由、聃之所珍兮,摭彭咸之所遺。”豈知屈子之心哉! 段意: 自謂多服食、攬用諸芳草,使形、神合道,生命品格得到提升。自己這樣做,是“上法前世遠賢” (不知何人),雖所得忠信不合時俗,仍願以彭咸投水自勵。其實又是一篇忠臣悲劇論。 作者:從主旨看,是在暗示性地描摹那個忠楚投水的虛假人物屈原,所以這段文章屬於編輯者,即自劉向至王逸間有名或無名的楚辭編輯者,不排除部分字句借用了我們所謂“淮南資料庫”。 要點: 飲露餐英 遍攬群芳 所行忠信 法夫前修 彭咸遺則 23 飲露餐英 “朝飲木蘭之墜露,夕餐秋菊之落英” 二句,王逸先粗解作 “旦飲香木之墜露,暮食芳菊之落華”,後又因朝為正陽、夕為正陰,朝夕亦為旦暮,乃換說之,成“旦吸正陽之津液”及“暮吞正陰之精蕊,并且用 “動以香淨,自潤澤也 ”作結,意思是動輒(經常)攝取木蘭芳香、秋菊精華來潤澤自己身體和精神; 這似是服用了一種高效能藥膳;而吸正陽、吞正陰云云,分明是攝取天地之精華的一種修行,與食菖蒲、餌靈芝等借服食而求仙之行徑也相同。王逸繼續解釋下句説,只要“使我形貌信而美好” (原文:信姱),并且“中心簡練而合於道要”(原文:練要)。雖常消瘦,忍飢不飽,亦何所傷病也(原文:長顑頷亦何傷)。“何者?眾人苟欲飽於財利,己獨欲飽於仁義也”(原注又附加此句,意思是:爲什麽呢?衆人確實想在金錢名利上貪得無厭, 只有我想在仁義道德上達到圓滿完足啊”)。看來芳草鮮花(眾芳)在此處的含義變了; 它們不再喻賢人,而成了一種藥餌, 而且是提高個人道德品貌的妙引。所以屈原强調自己每日飲蘭食菊以求形净神澄而近得道,爲此何惜身體清癯(當因服藥膳而辟穀造成)。這,似乎把 “求仙” 的“進步” 當成道德修養的提升了。服用良藥能使人容光煥發而形貌也美好一些,應是合理的;但能使人形貌 “信而美好” , “信” 與後面“美好”用連詞 “而”連起來,是忠誠、誠信意,吃什麽仙丹靈藥能使人連形貌都變得更忠誠、值得信賴呢?有點不可思議,果然很神。王逸爲什麽好像有意把話説過了頭,值得琢磨。 24遍攬多芳 由服食芳木鮮花之精華推廣,攬木根、貫薜荔、矯菌桂、索胡繩等對香草香木的處理操作,依王逸說,就有了 “據持根本” 、 “執持忠信” , “矯直菌桂芳香之性”、“善自約束”等正己正人、修德建功的作用。王逸解釋得很辛苦。但把服食求仙、進藥膳,以及把玩香草香木的效果與個人心性和道德的提升關連起來,就不令人信服。例如把“攬木根”解釋成“攬木引堅,據持根本” 即堅持根本大義,已很牽强(簡直還不如手握一根鐵棍或抱一個樹根更堅强或有根氣)。把 “貫(薜荔之)落蕊” 解釋成 “蕊,實也。累香草之實,執持忠信貌也”,也令我們起疑: “執持忠信”竟是什麽樣貌?蕊,竟等於“實”(這應是故意出個小錯,以引起讀者考究),在任何別處也找不到證據來坐實此解。把“蕊” 解成 “實” ,再把“果實”的“實” 變爲“誠實”、“忠實”之“實”,所以“貫落蕊”才解作“執持忠信貌”—這就是王注的解釋之邏輯。換一句話說“貫落蕊”貌,就是“執持忠信貌”了。也許因看到王逸解不通,五臣注此句云:“貫,拾也。蕊,花心也。言我持木之本,佩结香草,拾其花心,以表己之忠信” (《昭明文選》卷三二)—把“蕊”解成“花心”而表屈原忠正不偏之心,好像比王逸之解合理一些,但仍難真通。質言之,“遍攬多芳”從修辭上講雖可象徵取得一些美好的德行,也可有助增强外觀美乃至心靈美,但把它和道德修煉、政治行爲乃至堅持忠信的樣貌扯到一起,是荒唐的。把“累香草之實”當作一個形象來象徵主人公之美好而忠實,已很勉强;把它當成一種獲取忠誠並用以事君的模樣乃至手段,就講不通了。王逸似認真而不露行跡地解出或做出的“執持忠信貌”,也放任讀者愛聽不聽、愛悟不悟,但其實竟是對屈原之忠誠的一種嘲弄,雖然連屈原形象也是包括王逸本人在内的編輯們平白創造的。 25 所行忠信 王注所云 “言己所行忠信,雖不合於今之世,願依古之賢者彭咸餘法,以自率厲也”仍閃爍其意。細察“己所行忠信” 之特別措辭,其中代詞 “所”,是用來復指動詞“行” 的賓語 “忠信”的,也就是復指前文解“貫薜荔之落蕊”得到的、所“執持”的“忠信”的,上文“所執忠信”,即上文所貫“薜荔之落蕊”;但即使“薜荔之落蕊”可比喻“忠信”,它作爲喻體當然不能代替本體“忠信”的;喻體一代替了本體,就產生了滑稽而扭曲的反面效果,就像說”這個蘋果如珍妃的臉”一樣漂亮,或者“太陽就像他”一樣偉大,都產生反諷效果。 所以,此處的“忠信”可疑可議,有點反常,乃是對屈原(無其人)式忠信的暗示和暗諷(其謬)。以下簡稱忠信A。因爲楚臣屈原其人本是子虛烏有的,編輯者特別選擇這樣的比喻方式來相配地描寫他。此處屈原所行忠信與前文所持忠信,我們稱之爲忠信A,是貫徹《離騷》始終的。 26法夫前修 由服食和把玩芳草香花而達到(?)自善、修德、建功、求仙,据作者自言,這是 “法夫前修”而“非世俗之所服”,即不是今時俗人所信服和遵行的。所謂前修,依前解“修”之例,王逸解釋爲“前世遠賢”, 猜測是指傳説的三皇五帝或其賢臣、也隱約涉及王子喬、韓眾、羡門高等所謂得仙者,皆籠統而言。但我們卻鮮見有前修依靠擺弄香草立德立功立言的。另外,以前修為法,是把眼光回看古代來尋找榜樣,對任何社會或政治改革乃至道德自律,都是無益而“不周於今世之人”的, 又何能奏其功。而屈原和彭咸二位雖是我們今日能確定的前修,卻也都是極難捉摸的人物,更談何效法!除非不問情由、人云亦云地胡亂充當他們的粉絲。 27彭咸遺則 如果沒有屈原這個人,哪裏會有他要依循的彭咸之遺則!末句 “願依彭咸之遺則 ” 王注說 “彭咸,殷賢大夫,諫其君不聽,自投水而死” ,卻不提 “彭咸” 見於何書,自劉向至王逸的漢儒成功編輯《楚辭》以來,至今也一直無人有根據地考出 “彭咸” 究屬何方神聖、或他是否真投了水。至於杜撰的姓屈名平字原的人則根本未曾存在過,則其投水更是玄而又玄、無中生有。 對此,完全未讀懂王注,也未真研究《屈原列傳》,洪興祖就用他的《補注》專橫而且絕對自負地說,屈原 “于頃襄之世”之前若干年,當懷王時做《離騷》已云“願依彭咸之遺則”,又曰“吾將从彭咸之所居”,蓋其志先定,非一时忿懟而自沉也”—妄信屈原蓄死謀已久、幾十年前決心已定、就計劃好自殺,這是何等的不近人情!他還引《反離騷》“棄由、聃之所珍兮,摭彭咸之所遺” (抛棄許由、老聃珍貴的自由生命而撿起彭咸傳下的投水行爲)並評曰 “豈知屈子之心哉!” 好像唯有他知屈原之心! 第六段 忠信繫累 九死不悔 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艱,難也,言己自傷所行不合於世,將效彭咸沉身於淵,乃太息長悲,哀念萬民,受命而生,遭遇多難,以隕其身。申生雉經,子胥沉江,是謂多難也)。余雖好修姱以鞿羈兮(鞿羈,以馬自喻。韁在口曰鞿,革絡頭曰羈,言為人所繫累也),謇朝誶而夕替(誶,諫也,《詩》曰:‘誶予不顧’。替,廢也,言己雖有絕遠之智,姱好之姿,然以為讒人所鞿羈而繫累也,故朝諫謇謇於君,夕暮而身廢棄也)。既替余以蕙纕兮(纕,佩帶也),又申之以攬茝(又,復也。言君所以廢棄己者,以余帶佩眾香,行以忠正之故也。然猶復重引芳茝,以自結束,執誌彌篤也)。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悔,恨也,言己履行忠信,執守清白,亦我中心之所美善也。雖以見過,支解九死,終不悔恨)。 段意:只因履行忠信, 遭讒陷被廢棄而遭拘縛,雖太息自悲,卻爲此九死不悔。當然,這又是一篇忠臣悲劇論,越演越烈,形勢急轉直下。似乎將近拐點了。 作者:編輯者,詞句多取自淮南資料庫, 或有更改,加上有導向的《章句》注釋。 讀者會發現王逸《章句》解釋經常完全超出《離騷》原文。有時故意在好像無關緊要處大做文章,有時故意采用錯誤的解釋方式,有時竟解出匪夷所思的内容,總是要以種種細節堅定地表現自己所知的“屈原”之特別身世經歷和爲人, 并且極其小心地把真假屈原區別開來。本段中履行忠信部分,是繼續宣揚楚假屈原的忠德;而“言己雖有絕遠之智,姱好之姿,然以為讒人所鞿羈而繫累也”,應是透露蓼太子之遭遇。 即使在一段之内,相鄰的句子中作者也時或把真假屈原故意混淆起來說,來挑戰讀者的辨識力。 要點: 民生多艱 為人所繫累 “蕙纕”與“攬茝” 雖九死其猶未悔 28民生多艱 “民” ,亦遠非今日所謂人民也,因雖稱 “哀念萬民” , “受命而生,遭遇多難” 以下,説的卻是申生、子胥等之枉死,所以句意最多是哀王族或貴族枉然盡忠者之民生多艱也。又,伍子有掘墓鞭楚平王尸事,此處 “屈原” 引之而不諱,是不以伍子爲逆也,與屈原對所謂楚君所執可疑可議之忠信正合,不必更爲之辯。 29為人所繫累 對 “余雖好修姱以鞿羈兮,謇朝誶而夕替” 二句,王注曰“言己雖有絕遠之智(解修字),姱好之姿(解姱字),然以為讒人所鞿羈而繫累也(解鞿羈二字),故朝諫謇謇於君(解謇朝誶三字),夕暮而身廢棄也(解夕替二字)。把 “修姱”二字分別解為“修能”之“修”和“姱美”之“姱”,就有用心(尤其“修”字之解。提示此處的“屈原”有“絕遠之能”而應是那位蓼太子)。又以人對馬的羈勒(鞿羈)推及讒人對己的“繫累”,總感有點牽强附會。《孟子.梁惠王下》:“若殺其父兄,繫累其子弟,毁其宗廟,遷其重器,如之何其可也。”其中“繫累”也和“繫獄” 意思相似。如果“鞿羈”解為“繫累”,再解為“拘縛”乃至“繫獄”,王逸是否要傳達因“好修姱”(效忠問政)而“繫獄”(拘禁)的意思?下文接言 “朝誶而夕替”,即早晨剛剛向君王進諫,晚上—在極短時間内—就遭廢棄了,似是加强和證實了拘縛、乃至“拘禁” 的含義。這當然指真屈原被集體屠殺之前的被“繫獄”(或拘禁);看來,王逸在一串解釋的末尾很不明顯的地方,説出了一點真實:真屈原(蓼太子)被殺前曾遭“繫累”。 30 “蕙纕” 與 “攬茝” 如前解,“蕙纕” 與“攬茝”即“帶佩眾香,行以忠正”或“履行忠信”意。“帶佩眾香” 放在“行以忠正”之前,從比喻的角度來看,竟也是把喻體視作與本體并列甚至更重要。“重引芳茝,以自結束,執誌彌篤也”,也是喻體先於本體的例子。所以也應記爲“忠信A”,現在 “忠信A” 很諷刺地成了 “屈原” 被構陷入罪的原因,於是他就發誓說,自己如此執行忠信, 是我心之所美所善,因此受讒、被君王斥責加罪,支解凌遲、粉身碎骨死N次,也不後悔。不知其底細者聽來,真忠君愛國屈大夫之誓言也。知道底細者再深究之,則更知編輯者又在變幻人、德之真假,仍暗携諷意。 31雖九死其猶未悔 王注“言己履行忠信,……雖以見過,支解九死,終不悔恨”。支解,根據《淮南子·人間》“商鞅支解,李斯車裂”語及注,也作“枝解”、“肢解”, 也就是下文“雖體解吾猶未變兮”所言的 “體解”,是將肢體分裂的一種酷刑。楚屈原已多次地向讀者透露他的寧死不屈或慷慨赴死的計劃,這當然是編輯者們的計劃。 為自己心中美好的理想不但奮鬥終生,而且九死不悔,這是很動人的人格。然則爲了那根本不能實現的理想爲所欲爲,不但荒謬地粉飾美化其理想,而且將一切與自己的理想相左的思想、主張一概斥之爲奸佞或異端,此等人不得志則成爲孤獨者,得志則最可能成爲專制者(也是孤獨者)。爲了美化那莫須有的屈原,編輯者實在費盡了心機;爲了保護另一也被掩蓋在屈原名下“不世出” 的蓋世英雄,王逸們又不得不大肆放手美化屈原。真是好戲啊。 我們應弄清楚,屈原為之“雖九死其猶未悔”的“心之所善”畢竟是什麽?是美政嗎? 是什麽美政?如何實現?實現過嗎? 第七段 溘死流亡 蛾眉失意 怨靈修之浩蕩兮(上政迷亂則下怨,父行悖惑則子恨。靈修,謂懷王也,浩猶浩浩,蕩猶蕩蕩,無思慮貌也,《詩》云“子之蕩兮”),終不察夫民心(言己所以怨恨於懷王者,以其用心浩蕩,驕傲放恣,無有思慮,終不省察萬民善惡之心,故朱紫相亂,國將傾危也。夫君不思慮,則忠臣被誅,則風俗怨而生逆暴,故民心不可不熟察之也)。眾女嫉余之蛾眉兮(眾女謂眾臣也,女,陰也,無專擅之義,猶君動而臣隨也,故以喻臣也。蛾眉,好貌),謠諑謂余以善淫(謠,謂毀也。諑,猶譖也。淫,邪也。言眾女嫉妒蛾眉美好之人,譖而毀之,謂之美而淫,不可信也,猶眾臣嫉妒忠正,言己淫邪不可任也)。固時俗之工巧兮,偭規矩而改錯(偭,背也。圓曰規,方曰矩。改,更也。錯,置也,言今世之工,才知強巧,背去規矩,更造方圓,必失堅固,敗材木也,以言佞臣巧於言語,背違先聖之法,以意妄造,必亂政治,危君國也)。背繩墨以追曲兮(追,猶隨也。繩墨,所以正曲直),競周容以為度(周,合也,度,法也,言百工不循繩墨之直道,隨從曲木,屋必傾危而不可居也。以言人臣不修仁義之道,背棄忠直,隨從枉佞,苟合於世,以求容媚,以為常法,身必傾危,而被刑戮也)。忳鬱邑余侘傺兮(忳,憂貌。侘傺,失誌貌。侘,猶堂堂,立貌也。傺,住也。楚人名住曰傺),吾獨窮困乎此時也(言我所以忳々而憂,中心鬱悒,悵然住立而失誌者,以不能隨從世俗,屈求容媚,故獨為時人所窮困)。寧溘死以流亡兮(溘,猶奄也),余不忍為此態也(言我寧奄然而死,形體流亡,不忍以中正之性,為邪淫之態)。 段意:眾女妒己之蛾眉而謗之于君,導致枉法亂政,自己則受困失志, 寧死不從惡俗。--此忠臣悲劇又一版本,而爲假屈原造勢耳。簡言之,秉持芳德反成被誣之由,哀嘆民生多艱,不惜爲之一死。 作者:真屈原劉正則不可能如此低首下心自譬蛾眉。其父劉安顫顫巍巍小心事君倒有可能。觀其預示投水,應是編輯之設。所以此段應是被編輯過的“淮南資料庫”文字。 要點:蛾眉 規矩繩墨 溘死流亡 32蛾眉論 “眾女嫉余之蛾眉兮,謠諑謂余以善淫”—自譬蛾眉而傲世疾時,其實不能擺脫奴婢心態;是爲此言者所以遭受讒害,以致窮途也。然此話非劉正則所能言,編輯者有意使 “楚屈原”作忠奴之言也。王逸注“眾女謂眾臣也”、“女,陰也”(臣亦陰也),無專擅之義”,其意是女子求寵則可,卻不可擅寵;男子冷落自己而移寵他愛,女子也應迎合其意,不但接受,而且悅從。同理也適用于臣,故 “猶君動而臣隨也”,即像君王一有所動,臣立刻就跟上去迎合一樣,“故以喻臣也”。“蛾眉,好貌”(蛾眉,即美麗的樣子、大概也是暴君認定的忠誠的樣子)。“眾女嫉妒蛾眉美好之人,譖而毀之,謂之美而淫,不可信也”,“猶眾臣嫉妒忠正,言己淫邪,不可任也”—王注明白顯示了眾女與眾臣的相似地位。蓋 “女無美惡, 入室見嫉;士無賢不肖,入朝見嫉” (鄒陽《獄中上梁王書》)。作爲妾或臣,一室之婦與一朝之臣一樣,他們不得不互相防備、嫉妒、鬥爭,都在壓抑人性的同質而不合理制度基礎上、限制下,保護和發展自己事主從政的地位、利益。所以蛾眉事夫猶忠臣事君,只能 “履欃槍以為綦”,而“蹈惡人足跡”,走在低下卑惡之路上,而且動輒受譖毀,或者譖毀別人。 揚雄《反離騷》原文及注解正表明這一點:“帶鈎矩而佩衡兮,履欃槍以為綦(應劭曰“鈎,規也。矩,方也。衡,平也。”鄧展曰“欃槍,妖星也。”晋灼曰“綦,履跡也。此反屈原雖佩帶方平之行,而蹈惡人足跡,以致放退也”(見《漢書·楊雄傳》)。晉灼解釋楊雄 “反屈原” 之意,乃說屈原雖中規中矩、佩方帶平,卻走在惡人的足跡上,才導致被流放和斥退;晉灼當然不能如我們今天一樣説透,但他的用意很清楚:自譬蛾眉, 就把自己和眾女放在向暴君昏君爭寵的同等地位,自然 “蹈惡人足跡” 了。他把一夫多妻制下的眾女, 比之於獨夫暴君下的眾臣,這時 “蛾眉” 再美、 “忠臣” 再忠,人格上已被迫沉淪,臣即僕、女即奴,已失去平等、獨立之人格,女子要順夫君意,臣子要順君主意,即使是暴君,仍然要順,順其意還不足,還要與惡黨同伴比賽忠誠度乃至諂媚的本領!以揚其蛾眉邀昏君之寵,就必然墮入受眾女奴嫉妒、謠諑的怪圈,這時自衛則與對方陷入同類之惡,不自衛則任人誣蔑亦終成惡者。如此忠臣,最幸運者受夠冤屈後,或可被昏君平反而略示其 “英明” 的憐憫,已是天恩浩蕩和臣誠惶誠恐死罪死罪。其實,所謂忠臣與奸臣簡直是君王左右手, 取悅其君的時間和形式有所不同而已。 又《反離騷》以下二句“知眾嫮之嫉妒兮,何必揚累之蛾眉”—本來就是對自譬蛾眉的質疑:既然早就明白眾女嫉妒,你這位“湘累” 何必揚起蛾眉和她們爭寵呢·?洪興祖《補注》評此曰 “此亦班孟堅、顔之推以為“露才揚己”之意。夫冶容誨淫,目挑心與,《孟子》所謂 “不由其道”者,而以污原,何哉”?洪以爲:過度修飾自己的容顔就會引人起淫邪之心、由眼神挑逗接上以心相許,是《孟子》説的“通過不合道義的途徑得到” ,竟用這種方式污蔑屈原,這算什麽道理呢?洪對《楚辭》中顯現的屈原形象持絕對贊揚、不容任何批評的態度,在此毫無道理地批評班固和顔之推,應因他未讀懂王逸、太銳意于以補注《楚辭》向宋皇表忠,其心可憫可鄙也。 錢鍾書論則引《招魂》“二八侍列”云云,謂屈原者果然“善淫”。這是另一題目。我們將在下文討論屈原求女時涉及,真屈原通過“房中之術”求仙的實踐活動,包含追求和交接從嬪妃到下女的各個層次的女性,當時諸侯王如願意,皆能如此,不足爲怪,也不足為罪,所以説他善淫,并不冤枉,也不足為其褒貶。 33規矩繩墨 王注“偭規矩而改錯” 說百工“背違先聖之法”,或 “背去規矩,更造方圓”;注“背繩墨以追曲”, “言百工不循繩墨之直道” 等等, 都是説人臣背去規矩或背棄忠直之意。規矩是聖賢老祖宗留下的老規矩, 必須恪守,當然不可另造方圓而危君國。至於繩墨,則可代表忠直之道,也必須行之踐之, 否則便容易“隨從枉佞、而被刑戮“。考慮到所謂 “楚國” 之危亂,終被刑戮者不是那些 “隨從枉佞” 者流,竟然是行忠直之道的真屈原劉正則及其隨從者,還是感到了此處對於 “規矩” 和 “繩墨” 表面的贊頌中暗含的反諷之意。 34溘死流亡 “寧溘死以流亡兮” (我寧奄然而死,形體流亡) ,王注意思是我寧可忽然死掉,身體隨水流去找不到,這其實就是將要選擇投水而死的另一表達。 《九歌·惜往日》 亦有此句(一字之差),“寧溘死而流亡兮”(意欲淹没,隨水去也),是想淹死自己,然後隨水流而去,意思與《離騷》本句差不多。又《九歌·悲回風》“ 寧逝死而流亡兮,不忍為此常愁” 王注“意欲終命,心乃快也。逝,一作溘”—也是類似意思。總之,三句語義略同。我們順便說,在整部《楚辭》中,加上多次提到效法或者向往彭咸的例句,共二十多次吧。每次都發自所謂 “屈原” ,都是編輯者安排他屢次發此哀聲的。真決志要死者,有必要重言其事如此多次嗎?這難道還能説不是編輯統一籌劃、改動的結果嗎?虛幻造假而生出的屈原,就算讓他投水一百次,他也不會變成一個真實的有血有肉的人啊。 第八段 鷙鳥不群 屈心抑志 鷙鳥之不群兮(鷙,執也,謂能執服眾鳥,鷹鸇之類也,以喻中正),自前世而固然(言鷙鳥執誌剛厲,特處不群,以言忠正之士,亦執分守節,不隨俗人,自前世固然,非獨於今,比干、伯夷是也)。何方圜之能周兮,夫孰異道而相安!(言何所有方鑿受圓枘而能合者,誰有異道而相安耶,言忠佞不相為用也)。屈心而抑志兮,忍尤而攘詬(尤,過也。攘,除也。詬,恥也,言己所以能屈案心志,含忍罪過而不去者,欲以除去恥辱,誅讒佞之人,如孔子者欲以除少正卯也)。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聖之所厚(言士有伏清白之志,意死忠直之節者,固前世聖王之所厚哀也。故武王伐紂,封比干之墓,表商容之閭也)。 段意:自言特立獨行,中正不阿、欲誅讒佞,寧盡死節。此乃諍(忠)臣悲劇也。 作者 :劉正則 要點:鷙鳥不群 屈心抑志 35鷙鳥不群 以鷙鳥自比,可謂面對逆境與眾奸佞,仍然雄傑不馴,與以蛾眉自比而墮入惡道,顯然大相徑庭,二者必出於異手。《淮南子說林訓》“ 狐不二雄,神龍不匹,猛獸不群,鷙鳥不雙”,蓼太子劉正則為《淮南子》主要或領銜作者,此處以鷙鳥自比,乃是《淮南子》之原聲清唱。相比於揚蛾眉而邀寵,此乃遠志孤雄之表象。 36屈心抑志 王注 “屈心而抑志” 二句,謂 “言己含忍罪過而不去者,欲……誅讒佞之人,如孔子者欲以除少正卯也”,比屈原為孔聖人,在“屈心而抑志”中,竟要待一朝得志而誅殺讒佞。這種整頓朝綱而行殺戮的志向似不可輕易加之於人。加之于那個不存在的楚屈原是毫無意義的,用來暗示劉正則欲改革朝政而必有所任、所免、所升、所黜乃至所殺的意向,則有可能。另外, “屈心”二句原文中,實未表現任何要效法孔子誅少正卯的意思。把原文未提的某事件或其細節通過解釋,得如真有其事,如此“無中生有”,常令人不信, 但這正是王逸所獨擅的透露真實的形式。 第九段 復修初服 迷途未遠 悔相道之不察兮(悔,恨也。相,視也。察,審也),延佇乎吾將返(延,長也。佇,立貌也。《詩》云“佇立以泣”,言自悔恨,相視事君之道,不明審察,若比干伏節死於義,我故長立而望,將欲還反終己之志也)。回朕車以復路兮(回,旋也。路,道也)。及行迷之未遠(迷,誤也,言乃旋我之車以反故道,及己迷誤之路,尚未甚遠也。同姓無相去之義,故屈原遵道行義,欲還歸之也)。步余馬於蘭皋兮(步,徐行也。澤曲曰皋,《詩》云 “鶴鳴於九皋”)馳椒丘且焉止息(土高四墮曰椒丘,言己欲還,則徐步我之馬於芳澤之中,以觀聽懷王,遂止高丘而止息,以須君命也)。進不入以離尤兮,退將復脩吾初服(退,去也,言己誠欲遂進,竭其忠誠。君不肯納,恐歸重遇禍,故將復去脩吾初始清潔之服也)。 段意: 悔恨事君未能明察,雖戀君而不捨 ,反復輾轉,終迷惘而退修初服 。 作者:編輯者,參淮南資料庫而改,成創造性細節—楚屈原之迷途。 要點:相道不察 迷途未遠 退修初服 高冠長佩 觀乎四方 37 相道不察 什麽叫“相道不察”?王注 “言自悔恨相視事君之道,不明審察 ,若比干伏節死于義” ,意謂悔恨地看自己的事君之道,竟如比干爲了殉君臣之義而死節一樣,真是不明審時察人度世。爲了挽救如此 “不察” 之失,下句說 “延佇乎吾將返” ,王注曰 “我故長立而望,將欲還反,終己之志也” ,意思是所以我久久佇立遠望,是想回到朝中,有始有終實踐自己的報君之志;也就是說,他在將離開君王之時,思忖再三,還是要回頭再去事君,歸朝忍辱,才不會落得如比干伏節而死那樣 “不察” 。可以看出,注者筆下屈原 的心理和思緒何等糾結而矛盾。王逸以反常之解釋,表現屈原超常之忠君,只是其解令人難以悅服。讓屈原這樣説,就不但把比干當成一個 “相道不察”的例子來批評,更頗有道理地否定了屈原後來的 “沉江”—構成屈原人格的典型事例—而自相矛盾了。 其實,如單單把《楚辭》中沉江的各種描寫研究透徹,就會發現這也是一個很有意味的杜撰,或曰虛構。而把屈原沉江事研究透徹,可以確定地看到,根本沒有沉江這回事,哪有屈原這個人?或者反過來説,連姓屈名平字原的人都未存在過,哪有他的沉江事?要之,把無中生有的屈原之忠誠塗抹到不可思議, 也太難爲王逸們了。 38迷途未遠 接下去,“回朕車以復路兮,及行迷之未遠” 二句,王注“言乃旋我之車以反故道,及己迷誤之路,尚未甚遠也。同姓無相去之義,故屈原遵道行義,欲還歸之也”。王又讓屈原趁迷途未遠,掉轉車頭回到事君的老路,並打出(與君)“同姓無相去之義”的幌子,讓屈原回歸其君,而不行歸隱(歸家歸田歸自然)之事。所以下接的步蘭皋、馳椒丘二句的注解,繼續説“己欲還”、“觀聽懷王”、“須(等待)君命”,還是心懷僥幸,期望被召回,這是屈原的老路本路正路。可見,依王逸解釋, 屈原之所謂迷途者, 乃是離開他的君王而隱去。晉陶潛《歸去來兮辭》 “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 變用此句而反其意;蓋陶以入仕為迷途;而此處屈原者以歸隱即下文的“退修初服”為迷途也。或曰,王逸對這個“迷途”的創造性解釋不合理!那麽,看他創造的迷狂自欺式忠君的屈原形象—是合理的嗎? 39 退修初服 直到第八句“退修初服”, 王逸讓“屈原”經過多次内心的激戰,才以“退”為“去”(離開),認爲屈原 “本欲進竭其忠,君不肯納,恐歸重遇禍,故將復去修吾初始清潔之服也“。“初服”(應是未仕時或參政前所服)既如此“清潔”,可見他以所持忠信在朝事君時之所服,應不清潔,至少沾染多少黨人濁氣之熏蒸的。又,前文屈原多次聲明爲了盡其特殊的忠信、九死不悔、連死都不怕,今歸朝繼續他的忠君乃是他的正路,爲什麽竟開始害怕遇禍了?他終於決定走上“迷途” 而退隱、離開君王了。描畫虛假的楚屈原、寫他宦途不得意,又平白地讓他 “退修初服” 而終迷途, 可謂出奇制勝;特別是寫那種將退未退、一步三回首、纏綿悱惻、死而不捨其君的逐臣形象之時,那心理矛盾,乃是編輯加之於屈原的,真是一種創造性諷刺。實則對於真屈原言,他有沒有所謂 “初服” (出仕之前)的經歷,都是問題;正如對於假屈原言,他有沒有存在過,都是問題。 第十段 高冠長佩 昭質未虧 製芰荷以為衣兮(製,裁也。芰,菱也。荷, 芙蕖也)。集芙蓉以為裳(芙蓉,蓮華也。上曰衣,下曰裳。言己進不見納,猶復製裁芰荷,集合芙蓉,以為衣裳,被服愈潔,脩善愈明)。不吾知其亦已兮,茍余情其信芳。高余冠之岌岌兮(岌岌,高貌。長余佩之陸離(陸離,猶參差,眾貌也。言己懷德不用,復高我之冠,長我之佩,尊其威儀,整其服飾,以異於眾人之服),芳與澤其雜糅兮(芳,德之貌也。澤,質之潤也。玉堅而有潤澤。糅,雜也),唯昭質其猶未虧(唯,獨也。昭,明也。虧,歇也。言我外有芬芳之德。內有玉澤之質,二美雜會,兼在於己,而不得施用,故獨保明其身,無有虧歇而已,所謂道行則兼善天下,不用則獨善其身也)。 段意:這段描寫“退修初服”後的荷衣蓉裳、高冠長佩,芳澤雜糅,昭質未虧。 作者:編輯者參“淮南資料庫”為楚屈原和漢屈原劉正則(合成混屈原)寫的段落。 要點: 荷衣蓉裳 高冠長佩 40荷衣蓉裳 王注認爲屈原穿著荷衣蓉裳,是因“被服愈潔,脩善愈明” ,自然是“貫薜荔之落蕊”而作成的“忠信貌”之自然延伸,這當然是修飾形容楚屈原所用的習慣性修辭。前文已數見。這好像在專寫所謂楚屈原,但對“衆芳” 進行培植、保有、被服、食用、蓄藏,汲取其精華來提升或者美化自己,更是修習長生之道的漢屈原神仙家偏愛,所以到王逸爲止的楚辭編輯者們恣意利用衆芳, 將之比喻成眾賢人、美人,又説成是高尚道德,又具體地變成忠君的精神,或者變化為正直的品質等。所以在相近的上下文中漢屈原也不時沾光被 “忠信A” 順帶描寫到了,這種情況我們稱被描寫的主人公為 “混屈原” ,即為對描寫形容真、假屈原都可用,而聽任兩種描寫混和的段落。 41 高冠 長佩 “高余冠之岌岌兮,長余佩之陸離” 二句, 王注曰 “言己懷德不用,復高我之冠,長我之佩,尊其威儀,整其服飾,以異於眾人之服” ,信然。高冠象徵地位之尊,長劍則兼炫示威儀之盛。此非僅爲其初服也,是其原服、亦終生所欲服也。這應是真屈原(蓼太子劉正則)本來固有的君臨天下之形象。 第十一段 往觀四荒 芳菲彌章 忽反顧以遊目兮(忽,疾貌),將往觀乎四荒(荒,遠也,言己欲進忠信,以輔事君,而不見省,故忽然反顧而去,將遂遊目,往觀四遠之外,以求賢君也)。佩繽紛其繁飾兮(繽紛,盛貌。繁,眾也)。芳菲菲其彌章(菲菲猶勃勃。芳,香貌也。章,明也,言己雖欲之四方荒遠,猶整飾儀容,佩玉繽紛而眾盛,忠信勃勃而愈明,終不以遠故改其行)。民生各有所樂兮,余獨好修以為常(言萬民稟天命而生,各有所樂。或樂諂佞,或樂貪淫,我獨好修正直,以為常行也)。 段意: 既退而將觀四荒、仍盛飾儀容,自標高格。 作者:編輯者參淮南資料庫而描寫楚假 “屈原” 形象。 要點:往觀乎四方 芳菲菲其彌章 42往觀乎四方 “忽反顧以遊目兮,將往觀乎四方” 二句,王注 “言己欲進忠信,以輔事君,而不見省,故忽然反顧而去,將遂遊目,往觀四遠之外,以求賢君也” 。這就把話説得更虛了。前文說退修初服,已在迷途中。 “四遠之外,以求賢君” ,這豈不是迷途更遠嗎?虛擬地假設楚屈原在諸夏(列國)擇君,尚或有可挑選而未遇的話;他在 “四遠之外” 則應更無安身之地。 對於漢真屈原而言,即使到了九夷,就算也許是君子居之何陋之有的地方,也談不上有賢君可求;而到了九夷化外之地還要求君的話,很可能是屈原犯了忠君病而求君有癮造成的。如此遠走高飛而 “觀乎四方” ,只剩尋求神仙一條路。但讓屈原遠赴異域、求仙尋道、還念念不忘效忠昏君,是王逸們創造性編輯過程中設計的又一奇葩。 43 芳菲菲其彌章 請看王逸注,“佩繽紛其繁飾兮” 者,“佩玉繽紛而眾盛” 也;“芳菲菲其彌章”者,“忠信勃勃而愈明”也—前句尚是大體的説明,後句則竟然是逐字的對譯了。在此,“芳” 等於 “忠信”、“菲菲” 等於 “勃勃”、“其”等於“而”、“彌章” 等於“愈明”。尤其“芳” 等於 “忠信” 的解釋,和前文第六段 “所行忠信” 遙遙呼應, 其實是要將編輯爲屈原設計的忠信方式一直貫徹到底的。佩玉越多彩越茂盛,忠信越凸顯越亮麗; “終不能以遠故改其行”—畢竟不能因遠遊而離君遠了,就改變自己的忠心、改變自己的行爲;因他永遠發自本性而好修正直、好忠君。即無論君如何冤枉虐待他,無論條件如何變化都不變其忠。只是我們很難懸想,在四遠之外,在這忠君也沒有目標的地方,他將如何堅持他在 “楚國” 堅持不下去的忠君志節。而且,在故國盡忠都得不到君王承認的屈原, “往觀四遠之外” ,離本土之君已極其遙遠,何處可求得賢君賞識他?王逸為讓屈原能展開四方之遊,所用 “求賢君” 之借口實在是太經不起推敲了。 第十二 段 女嬃嬋媛 中情難傳 女嬃之嬋媛兮(女嬃,屈原姊也。嬋媛,猶牽引也),申申其詈余(申申,重也。余,我也。言女嬃見已施行不與眾合,以見流放,故來牽引,數怒重詈我也)。雖體解吾猶未變兮,豈余心之可懲(懲,艾也,言己好循忠信,以為常行,雖獲辠支解志猶不艾也)。曰鮌婞直以亡身兮(曰,女嬃詞也。鮌婞,堯臣也。《帝繫》曰:‘顓頊後五世而生鮌’。婞,狠也)。終然殀夭乎羽之野(蚤死曰殀夭。言堯使鮌治洪水,婞狠自用,不順堯命,乃殛之羽山,死於中野。女嬃比屈原於鮌,不承君意,亦將遇害也)。汝何博謇而好修兮,紛獨有此姱節(女嬃數諫屈原,言汝何為獨博采往古,好脩謇謇,有此姱異之節。不與眾同,而見憎惡於世也)。薋菉葹以以盈室兮(薋,蒺藜也。菉,生芻也。葹,枲耳也。詩曰楚楚者薋。又曰終朝采菉。三者皆惡草,以喻讒佞盈滿於側者也),判獨離而不服(判,別也。女嬃言眾人皆佩薋菉枲耳,為讒佞之行,滿於朝廷而獲富貴,汝獨服蘭蕙,守忠直,判然離別,不與眾同,故斥棄也)。衆不可戶說兮,孰云察余之中情(屈原外困群佞,內被姊詈。知世莫識,言己之心志所執,不可戶說人告,誰當察我之中情之善否也)?世並舉而好朋兮(朋,黨也),夫何煢獨而不余聽(煢,孤也。詩曰哀此煢獨。余,我也,言此俗之人,皆行佞偽,相與朋黨,並相薦舉;忠直之士,孤煢特獨,何肯聽用我言而納受之也)? 段意:其姊女嬃女以鮌婞直亡身之例,勸屈原不必堅持諍臣之節,因舉世混濁、相與朋黨,以惡為善,而人莫我知,人莫我聼。如前所屢見,其中含蓄忠臣悲劇的必然邏輯。 作者:主要是(或為)蓼太子劉正則所寫,當然也被編輯改動過。 要點: 女嬃 比屈原於鮌 忠直之士 44 女嬃 所謂 “女嬃”,應是蓼太子的親姊劉陵。《史記·淮南衡山列傳》(卷一一八) “淮南王有女陵,慧,有口辯。王爱陵,常多予金錢,為中詗長安,約結上左右”。為迎合漢武帝之意,當時酷吏炮製劉安謀反案、並全面捏造各種罪名。所謂劉陵在長安行間諜、刺探消息、準備造反云云也是欲加之罪而已。但劉陵之“慧,有口辯” 應屬實。也只有她, 不但骨肉情深,且頗有見識,可對其弟直言相勸,甚至埋怨、責備,而在《離騷》留下痕跡。 45 比屈原於鮌 “終然殀夭乎羽之野” 句王逸注曰 “言堯使鮌治洪水,婞狠自用,不順堯命,乃殛之羽山,死於中野。女嬃比屈原於鮌,不承君意,亦將遇害也”—也引人深思。上古似史非史的傳説中有種關於鮌治水不利、被堯或舜殺死的説法,若根據這些文字推敲,我們很難確證堯舜必是聖君,也很難證明鮌必是罪當受死的、四兇一樣的惡臣。其實,有關聖、佞評價大致是長期歷史興替中(尤其儒家學説盛行之後)成王敗寇正統觀念之一時凝結而已,雖然時見反正統的説法。鮌是因倔强剛直而死嗎?則置堯舜聖君之尊何地?況《遠遊》中屈原嘗自譬舜。此處 “女嬃比屈原於鮌” ,是要他記住鮌的教訓,不要 “婞狠自用” 、不承君意而遇害;其引典喻意,可謂一反屈原名下一貫以堯舜為聖君的習慣,竟將二人當成昏暴的(或至少有問題的)君主;或反過來説,也竟把忠臣 “屈原” 所事之庸君比成堯舜了。這其實是對所謂聖君不露聲色的揶揄。《天問》中有更多例子證明屈原對鮌的態度。無論如何,此處發言者應是劉正則,或劉正則假其姊之言而自問。 46 忠直之士 這一段《章句》對“忠直之士” 前後提法有點迷惑, 故辨證之。 女嬃又勸屈原,大意是說,何必自標高格,廣學往古的範例,修德直諫,偏有與衆不同的美好節操?應泯滅是非、含光混世才對。世既顛倒善惡,你堅持滋蘭種蕙、守規矩、循繩墨那一套,遭受斥逐是自然的。屈原回答說,我心中堅持的信念,不能挨家挨戶向衆人傳達,所以沒有人知道我的正確和苦衷(戶說一詞,可參其原聲《淮南子·原道訓》“雖口辯而户說之,不能化一人”)。然後説, “世並舉而好朋兮” 意謂世人同行其惡而結成朋黨,下一句 “夫何煢獨而不余聽” 就不大好懂了。王注“煢獨” 曰 “煢,孤也。詩曰哀此煢獨。” 我們由此尚不得求句意之詳。又説“言此俗之人,皆行佞偽,相與朋黨,並相薦舉;(以至於)忠直之士,孤煢特獨—何肯聽用我言而納受之也?”—我們把 “以至於” 三字加在括號内以免使讀者把 “忠直之士” 理解成 “薦舉” 的賓語。首先“此俗之人” 即上句所謂 “並舉而好朋” 之人,也即本句 “皆行佞僞,相與朋黨,並相薦舉” 之人(即都做些奸佞虛僞之事,互相結成朋黨,并且互相推薦、提舉的人)。與此同時, “忠直之士,孤煢特獨” (即忠誠正直的人士,都落得形單影隻,孤獨特別)—(以至於此俗之人)哪肯聽我這樣的忠直之士的意見并且采納接受呢? 理解此句的要點是從語法上看清 “何肯聽用我言而納受之也” 的主語是“此俗之人”;而上文“判獨離而不服”王注早就明白强調女嬃言屈原“獨服蘭蕙,守忠直,判然離別,不與眾同,故斥棄也”—所以可以清楚看到,屈原正是忠直之士。 第十三段 探賾索隱, 問道聖舜 此段因與舜長篇大論,分爲ABC 三個段下之段。 A 沅湘南征 依前聖以節中兮(節,度也。《文選》以作之),喟憑心而歷茲(喟,嘆貌也。歷,數也。茲,此也。言己所言皆依前代聖王之法,節氣中和,喟然舒憤懣之心,歷數前世成敗之道而為作此詞也)。濟沅湘以南征兮(濟,度也。沅湘,水名也。征,行也),就重華而陳詞(重華,舜名也。帝系曰瞽叟生重華,是為帝舜。葬於九嶷山、在於沅湘之南。言己依聖王法而行,不容於世,故欲渡沅湘之水,南行就舜,敶詞自說。稽疑聖帝,冀聞要說以自開悟也)。 段意:為效法聖人,總結歷史教訓,南征(放逐途中)而陳詞重華,冀聞要說。 作者:劉正則 要點:濟沅湘以南征 陳詞重華 (冀聞要說) 47 濟沅湘以南征 這句話似乎成爲假屈原被流放到南湘(最後投水處)的證據或者藉口。但從《離騷》本身,我們當然看不出他從郢都南行的路綫(在別處也看不出真相),反正就這樣一下子就穩穩地步在被放逐之途上,并且渡沅湘而南征了。恰如《本傳》説他使齊歸來勸楚懷“何不殺張儀”一樣,都用神龍見尾不見首的技倆,把難以説明的前事不寫、獨留一尾而留給讀者去想象或曰考證。而以上所謂神龍見尾,純係無中生有,欺騙讀者。 48 陳詞重華(冀聞要說) 此句前的 “喟憑心而歷茲” 王逸注曰“言己所言皆依前代聖王之法”, 這句話下王注又説 “言己依聖王法而行,不容於世,故欲渡沅湘之水,南行就舜,陳詞自說。稽疑聖帝,冀聞要說以自開悟也“。兩次强調 “依聖王法而行” ,卻 “不容於世” ,今到了南湘九嶷舜葬之地,就向舜陳詞自説、稽疑,大概是請教一下,希望得到重要的指導,發自己於迷津。這裏首先無須證明的是,此處屈原認爲死去的古聖君都成了不死的神仙,所以在舜當年駕崩而埋葬的地方可以找到永遠活著的他; 而且,自己也有資格去見他。什麽是 “依聖王法而行” ?就是依照聖王之法活出自己,包括以聖王臨天下之法,行治于天下;就是凴自己的内美、法天則地的才德和修能,自然得位、君臨天下,也就是能像舜那樣,只要接受先君的考驗和知遇而自然上位就行了。那麽所謂 “不容於世” 之意,就是自己雖天縱英才,一度享有盛望,幾乎被考慮定位皇儲,然其事終如曇花一現而遂不再議。其後,他不但完全失去皇儲候選人資格,而且受到新君猜忌和仇視,陷入岌岌可危之境。命運如此開玩笑,他急切訪舜,當然 “冀聞要說” , 希望舜能説出此中秘要來開解自己。但是舜似乎説不出、或無法説出來,編輯恐也不便讓他説出,下文自見。 以上向舜帝稽疑請教的情節,可參《遠遊》“二女御《九韶》歌”句下王逸注。 “屈原美舜遭值於堯,妻以二女,以治天下。內之大麓,任之以職,則百僚師師,百工惟時,於是遂禪以位,升為天子。乃作《韶》樂,鐘鼓鏗鏘,九奏乃成。屈原自傷,不值於堯,而遭濁世,見斥逐也” 。這段話主要意思是,屈原自傷,不但不能如舜那樣得知遇於堯,被禪位而升爲天子,而且遭受了斥逐。得知遇於堯,便如舜一樣,可得君位而臨天下,今不但不得知遇於堯,反被斥逐,所以屈原傷心。 對比《遠遊》、《離騷》之原文與《章句》透露的消息,可見處理原文、夾批章句時,諸編輯者透露事實的深度和角度容有不同;在王逸的終稿中當然留有不同編輯操作的痕跡。此處“就重華陳詞” 不是自比於舜,而是向舜陳詞。但向舜陳詞時 “言己依聖王法而行 ” 、 “稽疑聖帝,冀聞要說以自開悟也” ,亦隱然有自侔聖君、所以敬問聖君之意。這和《遠遊》的直接以舜自比而 “不值於堯” 雖不同,卻都與劉正則曾有儲君之望的事實有關。兩處的潛臺詞都是劉正則對於儲君地位的關心和不得其位的失意憂傷。 B 太康失道 啟九辯與九歌兮 (啟,禹子也。九辯、九歌,禹樂也。言禹平治水土伊有天下,承先志,纘敘其業,育養品類,故九州之物,皆可辯數,九功之德,皆有次序而可歌也。), 夏康娛以自縱 (夏康,啟子太康也。娛,樂也。縱,放也) ,不顧難以圖後兮,五子用失乎家巷 (圖,謀也。言夏太康不遵禹、啟之樂,而更作淫聲,放縱情欲以自娛樂。不顧患難,不謀後葉,卒以失國。兄弟五人,家居閭巷,失尊位也。書序曰:太康失國,昆弟五人,須于洛汭,作五子之歌。此逸篇也) 。羿淫遊以佚田兮 (羿,諸侯也。田,獵也), 又好射夫封狐 (封狐,大狐也。言羿為諸侯,荒淫遊戲,以佚田獵,又射殺大狐)。固亂流其鮮終兮 (鮮,少也)。浞又貪夫厥家 (浞,寒浞,羿相也。厥,其也。婦謂之家。言羿因夏衰亂,代之為政,娛樂田獵,不恤人事,信任寒浞,使為國相。浞行媚於內,施賂於外,樹之詐慝,而專其權勢。羿田將歸,使家臣眾逄蒙射而殺之,貪取其家以為妻也。羿以亂得政,身即滅亡,故言鮮終也)。澆身被服強圉兮 (澆,寒浞子也。強圉,多力也), 縱欲而不忍 (縱,放也,言浞取羿妻而生澆,強梁多力,縱放其情,不忍其欲,以殺夏后相也)。 日康娛而自忘兮 (康,安也), 厥首用夫顛隕 (首,頭也。自上下曰顛。隕,墮也。言澆既殺夏后相,安居無憂,日作淫樂,忘其過惡,卒為相子少康所誅,其首顛隕而墮也。論語曰:羿善射,奡盪舟,俱不得其死然。自此以上,羿、澆、寒浞事,皆見於左傳)。夏桀之常違兮, 乃遂焉而逢殃 (殃,咎也。言夏桀上背於天道,下逆於人理,乃遂以逢殃咎,為殷湯所誅滅) 。后辛之葅醢兮 (辛,殷之亡王紂名也。藏菜曰葅,肉醬曰醢) , 殷宗用而不長 (言紂為無道,殺比干,醢梅伯。武王把黃鉞,行天罰,殷宗遂絕,不得久長也) 。 段意:這一部分不憚繁瑣,向舜大談夏代太康失權,導致羿、寒浞、澆之亂,結出夏桀商紂二亡國之君的教訓(潛臺詞: 知如何守成,不做敗政亡國之君)。從夏史取例以顯其真,有越古越真之態勢。 作者: 劉正則加劉安 要點:九辯 九歌 殺比干醢梅伯 49 九辯 九歌 王逸注明言“九辯、九歌,禹樂也”。禹傳位于其子啓。大概啓繼承父業而在位期間無大問題, 故曰 “啟九辯與九歌”。至啓子太康後,就每下愈況了。而放在屈原名下的《楚辭》作品自有《九辯》與《九歌》者,是原作者劉正則嘗隱然以大禹聖君之業自期,而編輯者保留在其名下,任後世讀者自迷自悟。 50殺比干 醢梅伯 王逸注釋 “后辛之葅醢兮”曰 “言紂為無道,殺比干,醢梅伯”。其中比干為紂王叔,梅伯也是商太丁封其弟于梅一支的王族,此處隱射漢武帝對劉安近親族的屠殺。 C 聖君天佑 湯禹嚴而祗敬兮(嚴,畏也。祗,敬也),周論道而莫差(周,周家也。差,過也。言殷湯、夏禹、周之文王,受命之君,皆畏天敬賢,論議道德,無有過差。故能獲神人之助,子孫蒙福也)。舉賢而授能兮,脩繩墨而不陂(陂,傾也。言三王選士不遺幽陋,舉賢用能,不顧左右;循用先聖法度,無有傾失。故能綏萬國、安天下也。易曰:無平不陂)。皇天無私阿兮(竊愛為私,所祐為阿),覽人德焉錯輔(錯,置也。輔,佐也。言皇天明神,無所私阿。觀萬民之中有道德者,因置以為君,使賢輔佐,成其志也。故桀為無道,傳與湯;紂為淫虐,傳與文王)。夫維聖哲以茂行兮(哲,智也。茂,盛也),苟得用此下土(苟,誠也。下土,謂天下也。言天下之所立者,獨有聖明之知,盛德之行,故得用事天下,而為萬人之主)。瞻前而顧後兮(顧,視也),相觀人之計極(相,視也。計,謀也。極,窮也。言前觀禹、湯之所以興,顧視桀、紂之所以亡,足以觀察萬民忠佞之謀,窮其真偽)。夫孰非義而可用兮,孰非善而可服(服,服事也。言人臣誰有行仁義而不可任用,誰有不行信義而可服事者乎?言人非義則德不立,非善則行不成)。 段意:又舉湯禹文王(三后)之善政,指出聖哲茂行,方可“用此下土”(潛臺詞:知道自己本是上天之選)。接上,總結君王失天下和得天下的根本道理,可謂之皇天輔德論。今天看來,這是典型而虛僞的儒家天子德位論,然劉正則仍不免暗暗以此自期。 作者:編輯者(將天命論加之于)劉正則。 要點:皇天無私阿 可用與可服 51 皇天無私阿 據王注簡括言之:無私的皇天選萬民中有德者置為君而令世襲其位,至其子孫失德之極而其惡無以復加時,便再選聖君滅昏君而重開始,這就是中國歷史的朝代循環。天下不能永遠繼續大亂,群雄也不可永遠逐鹿,亂到一定階段,必有一個偶然或稱必然的勝利者通過奪政權的巨大動亂、保政權的大肆屠殺收拾殘局,最後成功者總有所謂天佑之勝,謂之天縱神授,給自己乾綱獨斷披上天意的合法外衣,從此開始一段人民相對安定地重做奴隸的歷史。 52 可用與可服 自以爲看透聖君之所以興(因有德),暴君之所以亡(因失德),看透了萬民成則忠敗則佞之謀,而且能“窮(究)其真僞”,於是王逸就為“屈原”發問了:人臣有誰行仁義有德而不可用,(人君, 請注意此二字應是被某編輯者刪去)有誰行仁義有德而不可服事者乎?是誰呢?是他自己!仁義有德而不可被服事為君!仁義有德即使退一步也不能正常任用為臣,兩不可也。雖重點在前者。這是所謂“屈原”(劉正則)面臨的命運,竟是一種特定的、兩不可得命運。 第十四段 朕時不當 神與化遊 阽余身而危死兮(阽dian4,猶危也),覽余初其猶未悔(言己正言危行,身將危亡。上觀初代伏節之士,我志所樂,終不悔恨)。不量鑿而正枘兮(量,度也。正,方也),固前脩以葅醢(言工不度其鑿,而方正其枘,則物不固而木破矣。臣不量君賢愚,竭其忠信,則被罪過而身殆也。自前代脩名之人以獲葅醢,龍逢、梅伯是也)。曾歔欷余鬱邑兮(曾,累也。歔欷,懼貌也),哀朕時之不當(言我累息而懼,鬱邑而憂者,自哀生不當舉賢之時,而值葅醢之日)。攬茹蕙以掩涕兮(茹,柔軟也。沾余襟之浪浪(沾,濡也。衣皆謂之襟。浪浪,流貌也。言自傷放在山澤,心悲泣下,沾濡我衣,浪浪而流,猶引取柔軟香草以自掩拭,不以悲放失仁義之則也)。跪敷衽以陳詞兮(敷,布也),耿吾既得此中正(耿,明也。言己睹禹、湯、文王脩德以興天下見第十五段),見羿、澆、桀、紂行惡以亡(見第十四段),中知龍逢、比干執履忠直,身以葅醢(第十四段與本段)。乃長跪布衽,俛首自省念,仰訴於天,中心曉明,得此中正之道,情合真人,神與化游。故得乘雲駕龍,周歷天下,以慰己情,緩憂思也)。 段意: 自己用義服善,危死不悔;哀嘆朕時不當,卻因悲而悟中正之道也。 作者:劉正則,但摻有編輯者對假屈原的暗諷。 要點:前修葅醢 朕時不當 不以悲放失仁義之則 得此中正 53 前修葅醢 第十三段B已言“后辛之葅醢(梅伯)兮”,今又舉夏之關龍逢、商之梅伯二位前修之遇君無德而被葅醢,説自己雖事昏暴之君,卻不肯量鑿正枘,即不能考慮君之賢愚而定服侍他的方式;自己不悔其初之堅持正言危行,等於明説要效法前修而求死,明知求死無益仍要求死。不避其死,而死自至矣。同時也暗射自己為皇親之實。 54 朕時不當 “朕時不當” ,王逸注 “自哀生不當舉賢之時” 也,其實即 “自傷不值於堯” ,即未遇聖君如堯舉舜自代一樣來推舉自己。亦言現時非其 “以朕自稱” (稱朕)之時也。 “而值葅醢之日” 者,預知慘死無日、慘死有日也。這個朕,指的當然是劉正則。就是在真屈原劉正則發言時(在幾個我、余與朕混用而被同化時),宣告的自我。 55不以悲放失仁義之則 王逸這話意思是,不因爲悲傷、放逐,就喪失仁義的原則。對何事這樣講解呢?就是解釋 “攬茹蕙以掩涕兮”二句意蘊時。王注曰“茹,柔軟也。……言自傷放在山澤(此句所陳放在山澤當然如前所析是假的),心悲泣下,沾濡我衣,浪浪而流,猶引取柔軟香草以自掩拭,不以悲放失仁義之則也” 。原文表達的因放逐而悲傷本來意思很清楚,王注又仔細重復自傷放逐、心悲泣下、沾衣等悲苦字眼,其悲傷自然毋庸置疑;但 “引取柔軟香草以自掩拭” ,即用柔軟的蕙草掩面拭淚,畢竟是怎樣解作 “不以悲放失仁義之則” 的呢?看來, “引取柔軟香草” 就是引取 “仁義之則” ,“柔軟香草” 就代表 “仁義之則”。所以,因悲放引取仁義之則,就大致是不因悲放而不引取仁義之則,也就是 “不以悲放失仁義之則”了。王逸在此把僅有一絲可能(因其柔軟?)被比成仁義的 “茹蕙” 當成等於乃至超過仁義道德本身的、幾乎有重量、有形體的實物名曰仁義,簡直如玩魔術一樣造出 “不以悲放失仁義之則” 的奇句。 這和前文(第六段)“累香草之實,執持忠信貌也”之“所持忠信”一樣,屬於編輯者專門為虛無人物之想象的道德而製造出的、名副虛無人物之實的香草仁義之怪癖屬性。“不以悲放失仁義” 中,“悲” 情雖似真,卻全為虛假屈原而生,所以是假的;“以悲放失仁義之則” 因果邏輯雖假,“(錯)失仁義”之道德評價,卻是真的。所以王逸這句話竟是為楚假屈原設計的,更具體地說,是爲描寫假屈原哭的樣子時設計的,卻與前文第五段的“忠信”A遙相呼應而意義貫通,故可稱之爲忠信A之同類,即仁義A也。 這話其實仍暗諷楚假屈原之被放逐,或可説是暗諷被放逐的楚假屈原。 56得此中正 王注“耿吾既得此中正”説了一大段話。按其意,屈原通過總結歷史,上知聖君修德興天下,下知昏君行惡而亡國,中知前修 “龍逢、比干執履忠直,身以葅醢”。此處的屈原經過“俯首省念、仰訴於天” (舜很能代表天)的過程,似悟出古今興亡更替中, “執履忠直” 如己者必然遭殃、必然敗滅的道理,而達到 “中心曉明” 的程度,因此終得悟 “中正之道” 了。什麽是 “中正之道” ?是天人之道? 還是天仙之道?他是怎樣得道之中、得道之正的?實在都令人感到深不可測。反正“得此中正之道”後,他本來的俗世之情就此升格,而得與真人仙人神人相合相侔;他的神魂便與造化同遊,所以他可以乘雲駕龍、周遊天下了。大概他果真能擺脫聖君、昏君的束縛、也擺脫了“忠臣”、佞臣的羈絆,才能入如此“化境”?王逸為屈原之極天際地的神遊(雲遊)四方,找了一個很神秘的藉口。如此神秘而深沉,其言實為劉正則而發,楚假屈原也跟著沾光而已(他本是很隨和而任人塗抹、濃淡皆宜的)。 第十五段 朝發蒼梧 夕至縣圃 駟玉虯以乘鷖兮(有角曰龍,無角曰虯。鷖,鳳皇別名也。山海經曰:鷖,身有五采),溘埃風余上征(溘,猶奄也。埃,塵也。言我設往行游,將乘玉虯,駕鳳車,淹塵埃而上征,去離時俗,遠群小也)。朝發軔於蒼梧兮(軔,支輪木也。蒼梧,舜所居),夕余至乎縣圃(縣圃,神山。淮南子曰:縣圃,在崑崙閶闔之中,乃維上天。言己朝發帝舜之居,夕至縣圃之山。受道聖王,而登神明之山)。欲少留此靈瑣兮(靈以喻君。瑣,門鏤也。文如連瑣,楚王之省閤也),日忽忽其將暮(言己誠欲少留於君之省閤,以須政教,日又忽去,時將欲暮,年歲且盡。言己衰老也),吾令羲和弭節兮(羲和,日御也。弭,按也),望崦嵫而勿迫(崦嵫,日所入之山也。迫,附也。言我恐日暮年老,道德不施,欲令日御按節徐行,望日所入之山,且勿附近,冀及盛時遇賢君也)。路曼曼其脩遠兮,脩,長也。吾將上下而求索(言天地廣大,其路曼曼,遠而且長,不可卒遍)。 段意:乘龍駕鳳 ,至縣圃而留靈瑣 ;乃令羲和弭節,且上下而求索 作者: 劉安。在劉安與其子劉正則皆為《楚辭》主要作者的前提下,年齡老者就是劉安。 王逸兩次提到他 “時將欲暮,年歲且盡。言己衰老也” 、 “言我恐日暮年老” ,都可解釋成年老之意,這對於原文(日將暮、日車近崦嵫)而言未必是必要的,王偏要以此强調年老,其特別指示年齡的意義很明白。故原文作者應指向劉安,或至少是與劉安年齡相若的老者(不是劉安又是何人)。其文應經編輯者改動、不忘向楚假屈原有所靠近而已。 要點 設往行遊 夕余至乎縣圃 欲少留此靈瑣 令羲和弭節 道德不施 57 設往行遊 在以上首二句的注解中,王逸再次提到屈原之乘龍駕鳳、超越塵埃、向上飛行的雲天之遊,這與所謂乘龍駕雲(或乘雲駕龍)是一回事。王注謂屈原“言我設往行遊” ,透露這不過是幻想中假設的雲天之遊罷了。哪如上段末句所説得那麽莊重複雜。其實所謂 “言我設往行遊” 就是隨興而發,隨思而遊,穿越時間、超越空間,無視邏輯,不顧常識,達到隨心所欲的自由,達到個人精神或其某個側面的無限擴張,不但凌越世俗,而且役使百神,甲瞬間在A,乙瞬間到B,全然不顧時間距離。謂之超越時空。從修行而言,謂之冥想:得其道者,心想而事成; 謂之氣功:得其方者,無羽而飛騰。於是乎入水而仙去,登雲而風行。然而畢竟是碳基之奇絕,不如硅基之凡平。其想象也,多有瞬間之快感,長留遺憾于永恆。其銘感也,堪稱人類之楚歌,生命之悲鳴。前者小而無可奈,後者大而不能平。 58夕余至乎縣圃 依王逸注,屈原 “言己朝發帝舜之居,夕至縣圃之山。受道聖王,而登神明之山”。意思是他畢竟還是被舜傳授了大道,才很迅速地從九疑山來到昆侖。《淮南子·地形訓》云 “昆侖之丘,或上倍之,是謂凉風之山,登之而不死。或上倍之,是謂縣圃,登之乃靈,能使風雨。或上倍之,乃维上天,登之乃神,是謂太帝之居”(此處所引《淮南子》可能正是這位遊昆侖的“屈原”、 即劉正則之作也)。可見,從昆侖之丘向上攀登,翻一倍的高度就到了涼風之山;再翻一倍的高度,就到了縣圃;更翻一倍高度,就到了天帝所居了。每上一倍,道行更深,從肉身凡骨,到不死之身,到有靈氣、能使風雨,一直到天帝那一層就成了神仙。屈原到了第三層,已達到很高水準;据王逸說,是因“受道聖王”(從舜那裏接受了道),才登上縣圃山這座“神明之山”的。 讀者本可感覺到,屈原滔滔不絕地對舜談古今為君者之成敗及賢人葅醢的大道理,也不像來聽教導的,舜也未對他面授什麽機宜。大概正因如此,楊雄《反離騷》“横江、湘以南兮,云走乎彼蒼吾,馳江潭之汎溢兮,将折衷乎重華。舒中情之煩惑兮,恐重華之不累與”。句下張晏注很有意思地說:“舜聖,卒避父害以全身,資于事父以事君,恐不與屈原爲黨與”。張晏的意思是說,舜曾躲避其父對他的迫害,自保其命而已,從舜事父的態度觀其事君之德,恐怕不會和屈原為同黨之交。所以也不會替他拿主意解危難。不管他與舜之間有沒有更重要的交流或交流了什麽,都是隨漢代的作者或編輯們的猜想,我們後代的讀者實無法探求,所以我們最多只能正視一下,他來此“登之乃靈”的縣圃看到了什麽? 59欲少留此靈瑣 接下去的下文是:“欲少留此靈瑣兮,日忽忽其將暮”。王逸對此句中“靈瑣“的解釋竟是“文如連瑣,楚王之省閤也”。也就是說,上了昆侖山的縣圃,屈原沒遇上什麽神仙或天帝,卻竟然到了有連瑣花紋的“楚王之省閣”(指中樞政權機構)。經過幾番迷途未遠、復修初服、往觀四荒、陳詞重華、而神與化游,進入神山,心理上轉了一大圈,轉來轉去,又轉回原點了—他又回到楚王省閣了。這是不是做夢?夢登仙、夢升天,都會引出楚王。楚屈原夢魂縈繞的就是他所割捨不下的那位昏庸而固執的楚懷王啊。在整部《楚辭》中,以登天或登仙比喻登上朝廷見君王見天帝還有幾處。王逸不露聲色地讓屈原説確實很想在君王的省閣稍事逗留,來等待(須)君王有關國事的指導(“政教”);又説太陽卻又很快落下,馬上天就黑了,我的生命也快結束了--這又像現實感受的細節,不過都交織在荒唐的夢中了。不管怎麽說,至縣圃而見楚王省閣,從文理來説,連解釋成夢都不通,因爲寫陳詞於舜和離開舜而至縣圃,已經是幻想。所以,在縣圃又見楚王省閣簡直就是夢中之夢了。有學人在此等處引申出楚假屈原的所謂思其族源的情結,且認爲楚民族發源地就在昆侖山西、北諸地(崦嵫、扶桑、咸池等),實在有點想入非非了。可以毫無保留地說,研究屈原的“楚鄉”情結的學者們,完全是走入迷宮, 把自己搞糊塗了。有從顓頊開始的所謂楚民族起源的研究,實在是一種“考證在假的針尖上可以站多少天使”的僞命題。這個幻想太突兀奇絕、離題萬里了。 須知,所謂屈原者,只是編輯者假借楚名義生造出來的子虛烏有的人物!用來代替那位漢代的知識精英劉正則!此之謂假楚而喻漢。所謂假楚,不單是借楚,而且是虛假地借楚,因爲楚國沒有與劉正則在學問、道德、器識、才具各方面旗鼓相當的人物,所以要虛擬假造一個;而劉正則因才具器識太遠過常人,曾有儲君之望,引起雄殘大志的漢武帝之刻毒的嫉恨,終于多方羅織罪名加以滅族之大罪。不但滅族,而且號令群下尤其是史官在各種場合不得提其真姓名,謂之滅名!這就等於要抹殺這個人曾經存在的痕跡。這“滅名”的決定, 几乎是空前絕後。這個決定, 顯示了這個做了傷天害理、滅絕人性之事的暴君對他是何等痛恨! 他本人作下如此不似禽獸更不如禽獸之事,又是何等的自私心虛!明知罪大惡極,還要毀尸滅跡,而且毀“事”滅跡。在那上層政治内幕極少為百姓乃至中下官僚所知的情況下,消息是非常封閉的。當時大概只有極少的大臣或史臣知其秘史。漢武之後,劉向至王逸的寥寥幾位有名或無名的編輯(其實也是史官)奉旨編輯楚辭。《淮南子》以其巨大的文化哲學包涵、尤其卓越的治國治民方略成爲漢代思想武庫的重要寶典,自不可廢。《淮南子》的姊妹作《楚辭》也不得不改頭換面而問世,連《楚辭》的名目也是假造的,它主要是漢人之作,經過編輯修改和潤色,利用“楚” 的兩種含義,雖假裝是楚國特產之辭賦,實不必是楚國的、“楚” 情(悲楚、慘楚、創楚等)之抒發。 例如,《楚辭》竟有這樣的定義:“宋玉者,屈原弟子也。閔惜其師,忠而放逐, 故作《九辯》以述其志。至於漢興,劉向王褒之徒,咸悲其文依而作詞,故號為《楚詞》(《九辯章句敘》)。這裏,“宋玉閔惜其師,…故作《九辯》以述其志”是一個因果句;“劉向王褒之徒,咸悲其文依而作詞,故號為《楚詞》”也是一個因果句。“故”字表示結果,其前之因何在?就在“咸悲其文依而作詞” 中的“悲”字,是以“故”字强調了這個本不顯著的“悲”意,而定義了“楚詞”(=楚辭)的性質,專門抒發悲苦之情的。所以此處對《楚詞》的界說,是給《楚辭》做了別樣解釋。“故號為楚詞”的原因,是劉向等“咸悲其文依而作詞”。豈只如此,悲痛艱辛酸苦凄慘哀愁創傷憂戚冤煩,都可遇“楚”而成詞,表達幾乎所有被殘忍折磨的冤枉委屈、憤怒懊惱、五内俱焚和肝腸寸斷,都是靈和肉之極端負面的刺激、劇烈虐待;臣之“懷忠貞之性”,偏偏“被讒邪”,唯一能寄希望的“君”又如此“闇蔽”;在極端絕望之下,靈魂發出的呻吟,以及已被暴君的高壓變了形狀變了腔調的同情,此之謂《楚辭》。王逸給《楚辭》所下的這個定義(另一個定義出自班固),應也得到注意。如果用這個意義來解釋《楚辭》,很多現代人都在不由自主地寫楚辭。閑話少説, 就此打住。大概受“楚鄉僞命題”影響了。 60 令羲和弭節 接上文,時近傍晚,我命將休。屈原乃“令羲和弭節,望崦嵫而勿迫” ,就是命令日神放慢速度,眼望他本應落進去的那崦嵫山,而不要太迫近它。王逸又説 “言我恐日暮年老,道德不施,…冀及盛時遇賢君也” 。可見此處的屈原又是日暮年老, 來日無多,(請注意此人不是劉安太子,而是劉安本人)他想延長自己的生命來取得更多時間,以爲只有這樣才有希望再趕上興盛的時代而遇上賢明的君主。從時間上考慮,他升天而求神的路還很遠,上下求索也很費時間,所以他很想延長自己的生命。只是他延長生命的方法竟是讓日神慢行車、太陽慢落。用如此幻而又幻的物象來誇張事君之忠誠, 其忠誠還能是真的嗎? 61道德不施 如上,王逸在注釋“望崦嵫而勿迫” 句時, 用了“道德不施”一語,來概指真屈原所處時代,實已至武帝時,當時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政策已大致取代“文景之治”。其實重複地說,無論是黃老之學,或老莊之道,似乎都可籠統地描述或反映西漢文景時尚佔統治地位的以“道德”為標簽的官方治國方略。隨著中央集權逐漸加强,這種總體上利於小國寡民,不利於大國烝民,相對利於民權、不利于君權,利于同姓諸侯王分治、不利于皇帝集權的政策雖然被頗爲僥幸地堅持了幾代,已漸被大一統的封建帝國吞沒而消亡,至漢武時,尤其是對淮南王文人集團展開大屠殺的“淮屠”之後,“道德“ 已幾乎“不施”,國家政治的運作和變化,多靠儒家和法家(或稱儒法家)的縱橫捭闔了。 第十六段 東極飲馬 西極相羊 飲余馬於咸池兮(咸池,日所浴也。總余轡乎扶桑。總,結也。扶桑,日所拂木也。淮南子言:日出暘谷,浴於咸池,拂于扶桑,爰始將行,是謂朏明。我乃往至東極之野,飲馬於咸池,與日俱浴,以絜己身),結我車轡於扶桑(以留日行,幸得不老延年壽)。折若木以拂日兮(若木,在崑崙西極,其華照下地。拂,擊也),聊須臾以相羊(聊,且也。須臾、相羊,皆游也。言己總結日轡,恐不能制,年時卒過,故復轉之西極,折取若木,以拂擊日,使之還去。且相羊而游,以俟君命也。或謂拂,蔽也。以若木蔽日,使不得過)。前望舒使先驅兮(望舒,月御也。月體光明,以喻臣清白)。後飛廉使奔屬(飛廉,風伯也。風為號令,以諭君命。言己使清白之臣,如望舒先驅求賢,使風伯奉君命於後,以告百姓)。鸞皇為余先戒兮(鸞,俊鳥也。皇,雌鳳。以喻明知之士也),雷師告余以未具(雷為諸侯以興君。言己使仁知之士如鸞皇,先戒百官將往適道,而君怠墯,告我嚴裝未具)。吾令鳳皇飛騰兮,又繼之以日夜(言我使鳳皇明知之士,飛行天下,以求同志,續以日夜,冀逢遇之)。飄風屯其相離兮(回風曰飄。飄風,無常之風,以興邪惡),帥雲霓而來御(雲霓,惡氣。以喻佞人。御,迎也。言己使鳳皇往求同志之士,欲與俱共事君;反見邪惡之人相與屯聚,謀欲離己。又遇佞人相帥來迎,欲使我變節以隨之)。紛總總其離合兮(總總,猶僔僔,聚貌也),班陸離其上下(班,亂貌也。陸離,分散也。言己游觀天下,但見俗人競為讒佞,僔僔相聚,乍離乍合,上下之義,班然散亂而不可知之也)。 段意: 從在東極飲馬咸池,到至西極折若木拂日,一路煊赫威武,役使百神(月御、風伯、鸞皇、雷師、鳳皇),又遇上飄風雲霓,邪僻乖張。全部亮相神人乃至邪惡讒佞之著色,皆以效忠君王爲中心,溢濺著編輯者强加于諸位角色的忠君奸臣之濁墨。 作者: 劉正則(其原文文字被改、文意也有被注而歪曲處) 要點: 與日俱浴 以留日行 若木拂日 役使百神 紛總總其離合兮 上下之義 62與日俱浴 飲馬於“東極” 的咸池,是日浴之處, 屈原亦在此與日同浴以潔身。信哉其誇,果可同“雖與日月爭光可也”媲美。只是從原文實看不出來有“自浴潔身” 的意思。解釋原文,説些不相干的話, 有時是造情節、有時是編故事,有時簡直做論文,有時直接離題對某事物故意說寫些似乎不著邊際的話,都可謂別有用心。但出奇招唱贊歌,難免唱過火唱走調,反而失去贊歌之效。 63以留日行 “結我車轡於扶桑,以留日行,幸得不老延年壽”。意思是繫馬扶桑之樹,因而留住太陽,使它不能行過去,即不能開始從東到西的路程,日不得過,則時間停止,我因此可得長壽不老也。真是美麗的童話邏輯。限於當時科技發展水平,當代之人無權嘲笑這種人類童年的幻想。 64 若木拂日 《山海經•大荒北經》:大荒之中,有衡石山、九陰山、灰野之山,上有赤樹,青葉,赤華,名曰若木”。郭璞注“生昆倫西附西極,其華光赤下照地” 。王逸正常注解了若木、須臾、相羊等詞語,然後就發揮想象,説屈原 “言己總結日轡(即繫馬扶桑之樹),恐不能制,年時卒過(恐怕制不住日,一年的時間畢竟還是得過去),故復轉之西極,折取若木(所以又轉而去了西極日落的地方,摘取若木樹枝),以拂擊日,使之還去(用來拍打太陽,使太陽回東方去)。且相羊而游,以俟君命也(權且自在游玩,來等君王之命)。所以依王逸之注解,屈原不但不讓東升之日開始向西走,而且還想以 “拂擊” 的方式,不讓走到西天的日落下,逼它直接回東方去。如果表達的是爭奪和珍惜光陰,是不是太誇張了?尤說他這樣做是爲等待君王任命,也令人解頤,是諷刺吧。 65 役使百神 作者在原文中之“役使百神”,應是神仙家雄奇瑰麗自由奔放的想象,象徵人對征服自然力及掌握自己命運的渴求,當然帶有原作者英勇的奮鬥和受難的感性色彩;這本是真屈原之本色當行。但經過至王逸爲止的編輯者任意塗抹為解,所謂百神幾乎成為儒家統治圈内官僚群(有忠有奸),多以君命為轉移。且看:月神望舒,“月體光明,以喻臣清白”;“飛廉,風伯也。風為號令,以諭君命”。鸞皇,“以喻明知之士”; 雷師,“雷為諸侯以興君”;“吾令鳳皇飛騰兮”,是讓“明知之士,飛行天下,以求同志、俱共事君”。如此等等。由此又可看出這位屈原雖夢想上了天、入了仙,人間的一套君臣糾結卻一直牢牢地纏繞其意識、遮蔽其眼界、限制其格局。這種行爲確實很新奇,但并不是可敬,而是可嘆可惜;是編輯為假屈原加彩,所加之彩也只是强調其忠君情結。只是因爲他也胡亂冒領了真屈原的博學多識和雄傑胸襟,人們才很少這樣懷疑他。 66 紛總總其離合兮 “紛總總其離合兮(下接:班陸離其上下)” 與下文的 “紛總總其離合兮 (下接:忽緯繣其難遷) 重複。 不同篇章中有重複雷同的句子,尚可找理由證其合理性,現在同篇相近之文中就重複,應説是暴露了編輯者面臨一大堆文章而做選擇排列時偶見的疏忽。 67上下之義 又,“班陸離其上下”這個句子,應謂飄風雲霓(比喻邪佞勢力)混亂分佈而飛上流下。王逸卻直接以“上下之義” 代替了飄風、雲霓的上下運動或位置,這種過度的比喻,其本質仍是以喻體代表了本體,此處竟是直接以制度、道德觀念( “上下之義” )代替一種幾乎無法成喻的自然現象,這當然不是原作者的本心,而還是編輯之狡黠,不過是前文所謂忠信A、仁義A等手法的沿用或變用而已。實際上,看透了貫穿《楚辭》全文描摹楚假屈原忠信仁義的狡黠手段,就看透了編輯者專爲他設計的虛僞造作的忠信仁義;連楚屈原都是子虛烏有,他的道德能是真的嗎?他能有道德或者無道德嗎? 第十七段 高丘無女 下女可貽 吾令帝閽開關兮(帝,謂天帝也。閽,主門者),倚閶闔而望予(閶闔,天門也。言己求賢不得,嫉惡讒佞,將上愬天帝,使閽人開關。又倚天門望而距我,使我不得入也)。時曖曖其將罷兮(曖曖,昏貌。罷,極也),結幽蘭而延佇(言時世昏昧,無有明君。周行罷極,不遇賢士。故結芳草而長立,有還意也)。世溷濁而不分兮(溷,亂也。濁,貪也),好蔽美而嫉妒(言時世君亂臣貪,不別善惡,好蔽美德,而嫉妒忠信)。朝吾將濟於白水兮(濟,度也。淮南子曰:白水出崑崙之源,飲之不死),登閬風而緤馬(閬風,山名,在崑崙上。緤,繫也。言我見中國溷濁,則欲度白水,登神山,屯車繫馬而留止。白水絜淨,閬風清明。言己脩絜白之行,不懈怠也)。忽反顧以流涕兮,哀高丘之無女(楚有高丘之山。女以喻臣。言己雖去意不能已,猶復顧念楚國無有賢臣,心為之悲而流涕)。 溘吾遊此春宮兮(溘,奄也。春宮,東方青帝舍)。折瓊枝以繼佩(繼,續也。言我遊奄然至于青帝宮,觀萬物始生,皆出仁義,復折瓊枝以續佩,守行仁義,志彌固也)。及榮華之未落兮(榮華,喻顏色也。落,墮也。貽,遺也。言己既脩行仁義,思得同志,願及年德盛時,顏貌未老,視天下賢人,將持玉帛聘而遺之,與俱事君也)。 段意:(接上 “班然散亂而不可知之也”的形勢)屈原欲見天帝,而閽者(佞臣)拒門,因世無明君,善惡不分,乃回到前文(第十六段)去過的昆侖山,往上濟白水、登閬風,仍是反顧而流涕,哀高丘無女,便轉向東方,及榮華未落之時而求下女。 作者: 真屈原劉正則 要點:帝閽不納 高丘無女 遊此春宮 又是仁義A 68 帝閽不納 “吾令帝閽開關兮,倚閶闔而望予” —將上訴天帝,天帝的門吏卻拒而不納;真是世暗時昏,天上如人間。 只好結幽蘭而長立(也就是懷高德而徒然等待)。可見即使上了天,也擺脫不了人間的困境;仰對昏天訴說人間的苦難,而人天一揆,冤莫能伸。怪不得王注云 “有還意也” ,大概就指到了新地方,還發老牢騷,好像回還到人間了 。果真如此,上訴天帝更有何益?所謂天帝不過人間君王的幻象而已,又哪用費如許周折? 69 高丘無女 “哀高丘之無女” 這句話,依敘事的綫索講,本是 “屈原” 在昆侖山上渡過白水、繫馬閬風之後, “忽反顧以流涕兮” (陡然間回頭看而且流淚)時説的。所以,高丘, 應即昆侖山本身;高丘無女, 即昆侖山仙境也沒有他所欲求的女,這與楚國無賢臣沒有關係,而楚國真無賢臣也不用他去求。王逸注云此高丘乃楚之高丘,還説 “女” 是喻臣,完全失去了敘事的邏輯,真可謂一種夢囈。況且,楚假屈原本身為臣而不見容,有何理由、有何資格為楚王尋求新臣?漢真屈原也無為漢帝薦新臣的資格和權限,大概本來稱臣於他的淮南客也面臨絕境了。 但“哀高丘之無女”顯示,即使在昆侖山仙界,也沒找到他希望找到的美女慧女仙女神女。這個失敗的哀嘆只能由漢真屈原發出了。因爲他之求女,是基於性愉悅的追求,通過運用房中術的練氣、導引等秘方,與美麗、高貴、智慧乃至仙聖的女性交接,自以爲可達到生命向仙人的提升。 男女交接本身成爲生命的享受和產生新生命的途徑,本來是極自然又極神秘的。作爲神仙家的作者把求女當成求仙的手段是不言而喻的。當然,他在求女時不但有凡人的情懷色欲,而且也想獨辟蹊徑,打通求仙得道之路。 即使原來的遊仙段落被截取改動,造成一些環節的斷裂,我們仍可看到由編輯者進行彌補和誤導而形成的、許多令人惶惑的問題。原作者在幻想或冥想中遊仙界之昆侖山時,心中懷有許多人間的不平、憂傷和希望。但以求女比喻求賢臣、求天下賢人、求同志,甚至求君,諸種導向,都説不通。無論是滿足人欲,還是通過人欲之調節,感覺上向求仙的目標逼近,求女行爲都屬於房中之術的各個層次的實踐。不要忘了。我們考出的真屈原劉正則,是當時首屈一指的天才、學問家、神仙家。其縱橫捭闔之天才,從《淮南子》及《楚辭》,皆可見一斑。百代以下,誰人可望其項背!他的眼界之高與地位之高,都使他能多方求女,而難以求得滿意者,與之共修仙體而臻仙境,也是自然的。 70 遊此春宮 “溘吾遊此春宮兮” 句下王逸注 “東方青帝舍” 。就是説,屈原忽然一下子從近西極的昆侖,到了東方青帝舍(雖未言東極,也在極東吧),説到就到。青帝,也叫東帝,劉長曾經自稱東帝。東帝又稱木帝、蒼帝。東方青帝舍,也可叫東宮,而東宮就也是太子宮,令人聯想到劉正則淮南王太子的地位。從四季言,東配春,故也可叫春宮。春宮又使人想到春畫和 “謠諑謂余以善淫” ,有時簡直是天地陰陽交歡、大行性放蕩的地方。這裏有眾多的 “女” ,尤其 “下女” (王逸稱之為天下賢人),這當然與真屈原企圖通過房中術的修煉以成仙的奢望有關。換言之,《離騷》中的求女, 本質上就是求女本身, 所謂求賢臣、求君、求隱士等説法都是編輯在處理和注解原文時故弄玄虛。至少求仙的神仙家本人劉正則認爲,在滿足情興性欲之外,通過房中之術的修煉,可能有望成仙。 71 又是 “仁義A” 接下二句,王注謂到了東方青帝宮後,“觀萬物始生” 就是萬物“皆出於仁義”(也許真皆出於造物者卓絕的仁義);但説他 “折瓊枝以續佩” 就是“守行仁義,志彌固也”有點費解;大概“佩”(佩玉、或佩芳花) 就是“守行仁義“了,” 被“折瓊枝以續”的佩,則是在仁義上加仁義,即更堅定他“守行仁義”—在此瓊枝和佩都直接代替不同層次的仁義,説到底,仍是以喻體代替本體,這仁義還是前文所數見的仁義A。 又“及榮華之未落兮,相下女之可貽” ,二句王注“言己既脩行仁義” 應是繼續强調從“折瓊枝以續佩” 解出的“守行仁義,志彌固也”的意思。“思得同志” 用來解釋 “求下女”,大概是通過房中之術求仙的同志。“願及年德盛時,顏貌未老”,説到作者的年齡, 我們不得不再次肯定,這是劉安之子劉正則的特徵。“視天下賢人,將持玉帛聘而遺之,與俱事君也”,這與“思得同志”一樣是捉弄讀者, 尤“與俱事君”,更是無根之談(連自己都不被接受,再找人事君來豈不是招罪)。下女,應非代表天下賢人,而是指非貴族、非神仙、地位低的普通女子—只要機緣凑泊,也可成爲他聘請或追求的對象。把求女强行解釋成爲君求賢,王逸大概也會料到後代讀者不會相信, 這似乎是他故意賣的破綻。只是好多後代近代研究者,都被前代權威 ,尤洪興祖和朱熹,最早的全面注釋楚辭的專家—所誤導了。 第十八段 宓娀二姚 全然不好 本段凡三求神、帝高貴之女(妃),皆難奏功,今分論之。 A遭拒宓妃 吾令豐隆乘雲兮(豐隆,雲師),求宓妃之所在(宓妃,神女也,以喻隱士。言我令雲師豐隆乘雲周行,求隱士清絜若宓妃者,欲與并力也)。解佩纕以結言兮(纕,佩帶也),吾令蹇脩以為理(蹇脩,伏羲氏之臣也。理,分理,述禮意也。言既見宓妃,則解我佩帶之玉,以結言語,使古賢蹇脩而為媒理也。伏羲時淳朴,故使其臣)。紛總總其離合兮,忽緯繣其難遷(緯繣,乖戾也,呼麥切。遷,徙也。言蹇脩既持其佩帶通言,而讒人復相聚毀敗,令其意一合一離,遂以乖戾而見距絕。言所居深僻,難遷徙也)。夕歸次於窮石兮(次,舍也。再宿為信,過信為次。淮南曰:弱水出于窮石,入于流沙),朝濯髮乎洧槃(洧盤,水名也。禹大傳曰:洧槃之水,出崦嵫之山。言宓妃體好清絜,暮所歸舍窮石之室,朝沐洧槃之水,遁世隱居,而不肯仕)。保厥美以驕傲兮(倨簡曰驕,侮慢曰傲),日康娛以淫遊(康,安也。言宓妃用志高遠,保守美德,驕傲侮慢,日自娛樂以遊戲,無事君之意也)。雖信美而無禮兮,來違棄而改求(違,去也。改,更也。言宓妃雖有美德,驕傲無禮,不可與共事君;來去相棄,而更求賢也)。覽相觀於四極兮,周流乎天余乃下(言我乃復往,觀視四極,周流求賢,然後乃來下)。 段意:令豐隆乘雲求宓妃,蹇脩為媒,而讒人聚毀,宓妃復言居深難遷,乖戾而拒我,我則頹然放棄,周流四極後自天而下來。 作者:編輯者改編劉正則 自此以下的三段是編輯者改原作者之借求女而求仙的文字,成此恍惚迷離的敘事,意欲引導讀者把它讀成求君、求臣、求同志或求隱士等文字,可謂全部風馬牛不相及。如上文論定,《楚辭》中的求女是原作者求仙的重要手段,求女失敗而找不到理想的配偶,正顯示他求仙的失敗。以求女之失敗比喻從政之失意已經很難成立,以求女喻己求君、爲君求臣、為己求隱士、求同志,則處處顯露不合理。另一方面, 屈原所求之宓妃、有娀之佚女、有虞之二姚,多為古代帝王妃子,也側面透露了所謂屈原者的逼似君王之身份。 要點: 求宓妃之所在 蹇脩爲理 緯繣其難遷 72 求宓妃之所在 宓妃何人也?我們將主要從《楚辭》本身研究一下。 後世如六臣注《文選》(卷十九)《洛神賦》 李善注“宓妃,宓(伏)羲氏之女,溺洛水,為神”;其根據之一大概就是本文“吾令蹇脩以為理”的王逸注(蹇脩,伏羲氏之臣也)。至於宓妃溺死而爲洛神,記其事最早者便是《楚辭·天問》王逸注,我們接受成説就是,也無法追其源。本篇《敘》曰 “宓妃佚女,以譬賢臣” 以及本句王注曰 “宓妃,神女也,以喻隱士。言我令雲師豐隆乘雲周行,求隱士清絜若宓妃者,欲與并力也”—把宓妃説成神女,是傳説不可追究也不必確證,而譬賢臣,喻隱士, 就毫無道理可言,尤“隱士清絜若宓妃者”之説法,更匪夷所思;宓妃清潔與否,與是否為隱士無關;況隱士如何能與這位屈原 “并力”(忠事朝廷),宓妃本人當然沒有“事君之意;他們能“并力” 做什麽呢?談情愛求神仙嗎?説到隱士,《楚辭》倒有《招隱士》篇, 至今已招了兩千多年了, 還等待我們把他招出來!此處王逸故意換地方再提示或捉弄一下讀者諸君的思辨本領,當在暗笑呢。 《天問》“帝降夷羿,革孽夏民。胡射夫河伯,而妻彼雒嫔?”王逸注“雒嫔,水神,謂宓妃也。傳曰:河伯化為白龍,游于水旁,羿見射之,眇其左目。河伯上訴天帝,曰:為我殺羿。天帝曰:爾何故得見射?河伯曰:我時化为白龍出游。天帝曰:使汝深守神靈,羿何從得犯?汝今为蟲獸,當為人所射,固其宜也。羿何罪與?羿又夢與雒水神宓妃交接”。由此可知,宓妃原是河伯的妻子,夷羿射眇河伯左目(河伯向天帝告狀也無益), 又做夢與她交接,不知何故就把她變成了自己的妻子了。也不知王逸搞錯沒有,這位河伯婦雒(洛)嫔水神竟然從此墮落為凡人(昏暴之君)的妻,似乎無可稱道。宓妃已重婚,屈原還要求其所在而得其人嗎?無論怎麽說,看不出宓妃與賢人、隱士有何關係。 又《遠遊》“祝融戒而还衡兮,騰告鸞鳥迎宓妃。”王逸注曰:“屈原得祝融止己,即時還車,將即中土,乃使仁賢若鸞鳳之人,因迎貞女,如洛水之神,使達己于聖君”。王逸意謂屈原被祝融制止遠行而回車中土時,不但要宓妃這樣的貞女向聖君引薦表達自己,還解釋說“馳呼洛神,使侍予也”,即由祝融傳告如鸞鳥這樣的賢人,火速呼喚洛神,使她來服侍我。如何服侍?侍寢也。《楚辭·惜誓》“載玉女于後車”,王逸注”以侍栖宿也”可參証。這位宓妃,本文謂之“保厥美以驕傲兮,日康娱以淫遊”,自恃貌美而高其身價,以難遷徙爲借口拒絕屈原,卻又日日荒淫作樂,屈原求之不得,也只好另尋好合。現在祝融傳告鸞鳥大老遠地把宓妃從洛水傳召到南疑海隅,好像祝融自以爲有權長臂管轄她;若依《離騷》本文情勢,傳告鸞鳥急速呼喚洛神,使她爲自己侍寢,肯定就是不可能的,不但道路甚遠,宓妃本來就看不上他,哪會屈就而自洛水遠赴“南疑” 去侍寢呢。即使真屈原是帝王級人物,宓妃也不至一下子成了高級應召女郎,說宣就到。 總之《遠遊》、《天問》所反映的宓妃的形象、人格乃至等級各異,也與《離騷》迥異;這種對同一個人物截然不同的處理手段, 顯示前後編輯者對同一神話人物的絕然不同處理,當然也暴露了編輯者絕非王逸一人。 73 蹇脩為理 為表追求真心,“吾令蹇脩以為理”,王逸注“蹇脩,伏羲氏之臣也”, 還説“伏羲時淳朴,故使其臣”,意思是因伏羲時風俗淳朴, 故使伏羲氏之臣蹇脩,帶上我解下的“佩帶之玉”, 作爲媒理,向伏羲氏求婚。“解玉”,是帶上重要信物,很認真的正式求婚行爲。而屈原之玉, 更是他重要的身份特徵。《離騷》作者令雲師飛行 “求宓妃之所在” 的時間,是宓妃等人如神一樣活到屈原之時呢? 還是屈原穿越了時間囘到了伏羲時呢,這種不受時間限制的幻想,簡直是闖進入了多維空間, 而罔顧四維空間(時間加三維)的邏輯了。在譫妄的狂想中求宓妃,還特別賞識彼時“風俗淳朴”,實在令人哭笑不得。 74緯繣其難遷 王逸接上句,說完 “蹇脩既持其佩帶通言”後,又解“紛總總其離合兮” 為“讒人復相聚毀敗(紛總總),令其意一合一離(其離合兮),然後解 “忽緯繣其難遷” 為 “遂以(宓妃之)乖戾(緯繣)而見距絕。言所居深僻,難遷徙也”(難遷)。其中尤 “讒人復相聚毀敗” 句, 是原文(紛總總)實難包含的内容(即注者故意添加),由原文之無到注文之有, 正是王逸借注釋講故事順便透露真情或一時之用心的重要手段。讓讒佞之人來破壞屈原的求女, 也許正是把求女裝點成求君的一種明知徒勞而故意而爲之的手段。 B有娀難求 望瑤臺之偃蹇兮(偃蹇,高意)。見有娀之佚女 (有娀,國名也。佚,美也。謂帝嚳之妃、契母簡狄也。簡狄配聖帝,生賢子,以喻貞賢也。詩曰:有娀方將,帝立子生商。呂氏春秋曰:有娀氏有美女,為之高臺而飲食之。言己望瑤臺高峻,睹有娀氏美女,思得與共事君也)。吾令鴆為媒兮(鴆,惡鳥也。明有毒殺人,以喻讒賊),鴆告余以不好(言我使鴆鳥為媒以求簡狄,其性讒賊,不可信用。還詐告我言不好)。雄鳩之鳴逝兮(逝,往也),余猶惡其佻巧(言又使雄鳩銜命而往,其性輕佻巧利,多語而無要實,復不可信也)。心猶豫而狐疑兮,欲自適而不可(適,往也。言己令鴆為媒,其心讒賊,以善為惡。又使雄鳩,多言少實,故中心狐疑猶豫。意欲自往,禮又不可也)。鳳皇既受詒兮,恐高辛之先我(高辛,嚳有天下號也。帝繫曰:高辛氏為帝嚳,次妃有娀氏女,生契。言己既得賢智之人若鳳皇,受禮遺,將恐帝嚳以先我得簡狄也)。欲遠集而無所止兮,聊浮遊以逍遙(言己既求簡狄,復後高辛。欲遠集他方,又無所之。故且遊戲觀望,以忘憂也)。 作者:編輯者改編劉正則 段意:欲求有娀佚女,而鴆鳥可惡,不肯爲媒,又不能自適,故無奈而聊且觀望。 要點: 思得與共事君 鴆鳥為媒 不好 雄鳩 鳳凰受詒 75 思得與共事君 王逸注謂有娀氏之佚女是帝嚳之妃,即商朝開國帝王商湯的祖先(名叫契)之母親簡狄。 還説“簡狄配聖帝,生賢子”,所以“以喻貞賢也”,是用她比喻貞賢者的。又説屈原看到高峻的瑤臺,看到有娀氏美女,竟然 “思得與共事君也”。共事哪位君?帝嚳嗎?不可能。楚懷王嗎?也無從説起。更不能是漢武帝。而與一女子共事君,女子事君以其身為先,男子如何與女子事君者共事君?這句話的“共事君” 很難自圓其説而使讀者真同意,也只好姑妄聽之、勉强籠統觀看而已。屈原之求女,明明是為自己而求,上文他所求的宓妃、此處的帝嚳之妃以及下文的有虞之二姚,都是帝妃級別的人物, 也側面反映 “屈原” 近乎帝王的身份。 “思得與共事君也” 一語,也許原文應去掉 “與共” 二字,加上以、其二字, 成爲 “思得以事其君也”— “其君” 就是劉正則本人。此處被編輯(歷代編輯的總和)含糊處理。又簡狄所配聖帝乃是帝嚳,按照王逸所常嚴肅引用的《帝繫》一書,帝嚳與顓頊為堂兄弟,都是黃帝之孫,讓 “屈原” 如此肆無忌憚地與顓頊之堂兄弟爭聘簡狄,即使在幻想之中,娶其七八十輩以上的祖奶奶也太荒唐。王逸本人也從未真相信過顓頊是屈原的遠祖。在《楚辭》中我們可找到的幾個提及 “顓頊” 的句例(説明作者與顓頊毫無關係),也顯示屈原對他毫無起碼的尊重,甚至幾乎直接否定顓頊為其先祖(如《遠遊》高陽邈以遠兮,吾將焉所程)。《離騷》首句所包含的謊言還不該戳穿嗎? 76 鴆鳥為媒 不好 欲求有娀佚女,該佚女即帝嚳之妃、契(商代帝王的先祖)之母簡狄,她不但是有夫之婦,而且是聖帝之妃,這個玩笑開得太大, 簡直是膽大包天, 如此無禮無理地公然與先聖爭妃,他當然自以爲優越之極,與他 “役使百神” 時一樣,自視超絕塵寰,包括凌越世俗的人間帝王(不管他是楚王還是漢帝)。當然, 自認近於登仙了,就很容易目空俗世一切。因求仙太迷、自視也高而得罪當朝之君(那位自以爲天賦奇材、本人之外,甚至不容有“第二”的獨夫殘賊),引來殺身之禍恐就難免了。 求非常之妃,乃用非常之法;令鴆為媒, 可謂非常。爲什麽用鴆鳥為媒呢?作者、編輯者都沒告訴我們。 我們只好猜一下。鴆羽泡酒,即有劇毒之效;故鴆是毒的載體,才有了飲鴆止渴的成語,但是鴆鳥之毒,也許成了另一種毒的媒介或剋星,故以鴆為媒應是以毒為藥引,作者或以此為超凡入仙的起始步驟;而“皓齒蛾眉,伐性之斧” (枚乘《七發》,見《文選》卷三十四),説的就是美女如毒藥,人耽迷之則會損耗健康,甚至像吸毒一樣敗壞性命。故以鴆為媒,竟似以毒攻毒。當然,能夠命鳥做這做那,并且與鳥有問有答,頗象個玩蛇玩鳥的神巫。但由巫入道,也算另開個求仙法門。而那隻鳥則好像不願為 “屈原” 做媒,理由是 “不好” 。蓋因 “好” 字左女右男,應謂美好的婚姻佳配, “不好” ,應就是不般配、不能成爲良緣佳配的意思。那鳥説的應不錯。 “屈原” 與簡狄實不般配,一因時代太遙,穿越困難;二因聖帝之妃,不宜僭越相求;三因冒犯古帝,連類而及,必觸今上之怒。 77 雄鳩鳴逝 上文剛議論完鴆鳥為媒, 忽然間一隻叫雄鳩的鳥一邊鳴叫,一邊飛得看不見了,所以“我”覺得它太輕佻巧嘴而可惡。但如果只聼它鳴叫、見它飛走,也沒有“説什麽話”,怎麽就看出他“輕佻巧嘴”了?還沒去作媒,就說“不好”,這本是那鳥被責怪為 “佻巧”的原因, 也是它“鳴逝”的原因。所以 “雄鳩之鳴逝兮” 中的 “鳩” ,應改作 “鴆” , 字形近而致誤也。單是鴆做媒,已夠奇葩,哪會又無端來個雄鳩。上文被 “命為媒” 的那隻鴆鳥, 是雄性的, 作者第二次直提它便改了稱謂、由鴆鳥改爲雄鴆--是很自然的性別, 來幫男人他找對象。楊雄《反離騷》(《漢書·楊雄傳》) “抨雄鴆以作媒兮,何百離而曾不壹耦” ( 師古曰 “《離騷》云 ‘吾令鴆為媒兮,朕告余以不好,雄鴆之鳴逝兮,余猶惡其佻巧’,故云百離不一耦也)--可以爲證。如果《漢書》所記爲正確版本,而《楚辭章句》所記爲誤,則王逸關於 “雄鳩” 的有關解釋文字自然不可信。但雄鴆不遵作者命而邊叫邊飛走,就這一點而言,也算不上壞媒人:他不爲不般配的婚姻去枉費唇舌而已,看不出來它多壞。 又,從鴆、鳩之別,也可看出,漢武之後,《楚辭》早有不同版本。 78 鳳凰受詒 對原文 “心猶豫而狐疑兮,欲自適而不可”,王逸煞有介事地解釋説 “言己令鴆為媒,其心讒賊,以善為惡。又使雄鳩,多言少實,故中心狐疑猶豫。意欲自往,禮又不可也”—其中批評鴆 “心讒賊”的話, 並不公允;雄鳩云云,只好算是指鳩罵鴆吧;想要自己親身去,又不合禮數—這句話倒是對的。以下原文及王逸注釋, “鳳皇既受詒兮,恐高辛之先我”(言己既得賢智之人若鳳皇,受禮遺,將恐帝嚳以先我得簡狄也)--就更費琢磨了。 首先,“鳳皇既受詒兮” 什麽意思?“言己既得賢智之人若鳳皇” 什麽意思? 前文“鸞皇為余先戒兮”, 王逸注“言己使仁知之士如鸞皇,先戒百官將往適道”,直言“仁知之士如鸞皇”。下接 “吾令鳳皇飛騰兮”,王注 “言我使鳳皇明知之士,飛行天下,以求同志”;認爲“鸞,俊鳥也。皇,雌鳳。以喻明知之士也”。又《遠遊》“祝融戒而還衡兮,騰告鸞鳥迎宓妃。”王注“屈原得祝融止己,即時還車,將即中土,乃使仁賢若鸞鳳之人,因迎貞女,如洛水之神,使達己于聖君”—也解鸞鳥為“仁賢若鸞鳳之人”。這三條都與此處 “鳳皇既受詒兮”之注釋“賢智之人若鳳皇” 一致。可見王逸認定“鳳凰”是賢智之人(若鳳凰),仁智之士(如鸞皇)、(鳳凰)明知之士、仁賢(若鸞鳳)之人。又,“言己使仁知之士如鸞皇,先戒百官”、“言我使鳳皇明知之士,飛行天下”、“使仁賢若鸞鳳之人,因迎貞女”這三句中,“鳳凰” 短語都是動詞“使”的賓語,同時是其後動詞詞組“先戒百官”、“飛行天下”、“因迎貞女”的主語,所以在三句中都是兼語, 都是被“命使” 去 “求女”的媒人。那麽,“言己得賢智之人若鳳皇。受禮遺” 就是説自己得到了好媒人,他接受了禮遺(禮遺,即饋贈,應該指聘禮),下接“將恐帝嚳以先我得簡狄也” 意思就明白了:因爲自己恐怕帝嚳在我之先就把簡狄得到。看來, 這個屈原之求簡狄,早就知道帝嚳是競爭對手;他先求雄鴆為媒,雄鴆不肯攬這門生意;屈原把它責罵一頓之後,雖然大概另找了高明,仍然怕不是帝嚳的對手。作者如説夢話般穿越到帝嚳之前求簡狄, 我們只好努力追隨他的思路。 所以末二句“欲遠集而無所止兮,聊浮遊以逍遙”及王逸注“言己既求簡狄,復後高辛。欲遠集他方,又無所之。故且遊戲觀望,以忘憂也”, 等於承認了自己求有娀佚女簡狄的失敗,其實是通過求女以成仙的失敗。這是必敗之敗,無可推諉,也不值同情。 C 欲效少康 及少康之未家兮,留有虞之二姚(少康,夏后相之子也。有虞,國名也。姓姚氏,舜後也。昔寒浞使澆殺夏后相,少康逃奔有虞。虞因妻以二女,而邑於緡,有田一成,有眾一旅,能布其德以收夏眾,遂誅滅澆,復禹舊績。屈原放至遠方之外,博求眾賢,索宓妃則不肯見,求簡狄又後高辛。少康留止有虞而得二妃,以成顯功也。是不欲遠去貌)。理弱而媒拙兮(拙,鈍)。恐導言之不固(言己欲效少康,留而不去,又恐媒人弱鈍,達言於君,不能堅固,復使回移)。時溷濁而嫉賢兮,好蔽美而稱惡(再言時溷濁者,懷、襄二世不明,故群下好蔽中正之士,而舉邪惡之人)。閨中既邃遠兮(小門謂之閨。邃,深也),哲王又不寤(哲,知也。寤,覺也。言君處宮殿之中,其閨邃遠,忠言難通,指語不達。自明智之王,尚不覺善惡之情,高宗殺孝己是已。何況不智之君,而以闇蔽,固其宜也)。懷朕情而不發兮,余焉能忍與此終古(言我懷忠信之情,不得發用,安能久與此闇亂之君終古居乎?意欲復去也)。 段意:自譬(夏朝第六代君主)少康,亦欲留二女、成顯功。但媒理暗弱、君昏時濁、閨中深邃,忠言難通。朕情何堪! 作者: 編輯者改編劉正則 要點 自代少康 補說流放 閨中邃遠 自譬孝己 懷朕情而不發 意欲復去也 79自代少康 少康是夏后相之子。在其父被澆殺死後,逃奔有虞氏,被妻以二姚、留在緡地,憑十里地、五百兵士,終能推翻篡位者,復辟爲帝。王逸注曰“屈原放至遠方之外,博求眾賢(追求很多女子):索宓妃則不肯見、求簡狄又後高辛、少康留止有虞而得二妃—以成顯功也”。這個長句意思分三層,第一層意思是“屈原放至遠方之外,博求眾賢”:第二層意思是説明“博求眾賢”的,又分三層:1“索宓妃則不肯見,2 “求簡狄又後高辛少康,3少康留止有虞而得二妃”;其第三層意思 “ 以成顯功也” 是説明 “少康留止有虞而得二妃”的。第二層的1“索宓妃” 和 2“求簡狄”,主語都是屈原; 而3中主語卻是少康(直接用少康典故);這裏上句屈原明說很想趁少康尚未成家,留在有虞、取其二姚,主語如何又變回少康了?竊以爲就原文的語義而言,“少康”之前應加“欲效”、“竊慕”或“自譬”等字樣,這樣形成的上下文,主語自是屈原。此處略去 “欲效”而直接以少康代屈原,就比“自譬”“欲效”深一層强調了“屈原”自負的、與少康相侔的帝王地位和“以成顯功”的急切願望,簡直不用比喻(實用暗喻),説他是少康一樣。 還有,因有虞所在之地緊鄰夏都, 也在今商丘附近,王逸才解釋“是不欲遠去貌”—即少康不欲遠夏都之貌,應比喻成楚假屈原不欲遠離郢都貌?還是漢真屈原不欲離長安貌?王故意欲言又止,留下餘地。但這一樁求女事,似乎更有自譬失國而望終能復國意。他埋怨自己的媒理之人愚鈍暗弱、拙嘴笨腮(理弱而媒拙),他(們)把行媒的話説給君王聼之後, 不但不能堅定君王贊同之心,反讓君王更加不同意了,此事因而作罷。這個比喻的細節是不是真的?不得而知也。總之,“自譬” 少康以下,大概因爲沒有得到有虞二妃,也就沒有成就什麽“顯功”—表面上假稱治國之功,或許暗言求仙之功。 80 補說流放 總括上文,王逸所謂 “屈原放至遠方之外,博求眾賢,索宓妃則不肯見,求簡狄又後高辛。少康留止有虞而得二妃,以成顯功也”—是補說(就是才想起來)屈原是在流放遠方時,追求諸女的。前文第二段,王逸注“滋蘭種蕙”時首提 “雖放流”(則不知有沒有放流,更不知何時放流已開始);又前文所謂“南征沅湘”、“將往觀乎四方”,都似在放逐途中;而“神與化遊”,大概可勉强解釋成在放逐中的神遊或遠遊。 現在以“屈原放至遠方之外”又提屈原之流放,還是神龍見尾不見首的手段,見一斑而不見全豹,其實是故意灑一點筆墨,以供考證者捕風捉影。所以如此者,所謂三年、又說九年的流放,實在是楚假屈原最終自沉的必要鋪墊,又説懷襄二世昏庸無道,似乎在提示:讓懷王為害死屈原獨擔罪責是錯的,似乎在考驗讀者的記憶力。一言以蔽之,《楚辭》中提到流放、如提到自沉一樣都是為楚假屈原説話,説些若斷若續,似真實幻的話,讓讀者自辨真假。 81 閨中邃遠 自譬孝己 王注“閨中既邃遠兮”,先言“小門謂之閨”,又綜述全句曰“言君處宮殿之中,其閨邃遠,忠言難通,指語不達”。則所謂 “閨中” ,似即宮殿中之閨門内。此處 “閨中” 一詞即使不是首次在中國文字中出現,也似是首次被如此解釋。漢代乃至後世 “閨中” 常被用指未婚女子在家的居所或其同類人居所周圍的女性社會,與此截然不同。原文對 “閨中” 的描寫,其 “邃遠” 二字,既可用指 “君門九重” ,也可用指深閨邃密。就作者面臨的 “求女” 事本身而言, “閨中邃遠” 指 “有虞氏之二姚” 養在深閨,難以傳遞媒妁之言,應很恰切。但解作君門九重,和下句 “哲王又不寤” 合起來理解,又回到假屈原面臨的佞臣橫行的楚朝廷,謂忠言不通,好像也很自然。所以所謂宮殿中的門閨,可暗喻女子閨中;此時求女就算是求君的暗喻了,故下文接言 “哲王又不寤” 。 這應是王逸通過 “閨中”的多義性而創造的曖昧語境。 王注繼續解釋說,連明智的君王,尚且不辨善惡,殷高宗殺其子孝己就是這樣的例子,何況不明智的君王呢;他們愚昧蔽塞,本來也難免啊。説著説著,又把自己比喻成君王(殷高宗)的兒子了。《世說新語·言語篇》“陳元方曰:‘昔高宗放孝子孝己’,注引《帝王世紀》云‘殷高宗武丁有賢子孝己,其母早死,高宗惑後妻之言,放之而死,天下哀之”。王逸如此解 “哲王不悟” ,就不但把求女和求君連類而及, 也把求女的失敗和求君的失敗一并而論。竟然引進殷高宗殺孝己的的故事—這是原文“哲王不寤”并不包含的内容。再重複一邊,利用注釋的機會附加情節甚至講故事來引導讀者跟隨他,是王逸慣技。也許因前文求女議論滔滔、太過張揚、自比聖君太暴露,故今忽作動人哀憐的被害者(君之賢子)姿態以自掩飾。 82 懷朕情而不發 最後王逸解釋作者原文說,懷抱著“朕情”不能明説出來表現出來,我怎能忍受和這個愚迷昏昧的君王沒完沒了地長期相處下去?還加上一句“意欲復去也”—心想還是再離開吧。也就是説,原來以前的 “南征沅湘” 、 “往觀乎四方” 、 “神與化遊” , 甚至多次求女, 都是一次又一次的離開, 只有最後這次求二姚, 倒是與君王拉近了距離(幾乎成了少康)。但幻想的拉近畢竟不能持久,現實中自己懷情難伸,如此委屈而委曲地事昏君,實在不能無休無歇地再忍受了,所以還得離開。言下之意,他那似少康、又可比孝己的身份,都令他待不下去,不如走了好。但是什麽叫 “朕情” ?朕即我也,但當然不是普通的我之情, 而是南面稱朕、君臨天下之情的一種簡直不用喬裝的表現。在《離騷》中第一人稱代詞我、吾、余、予、朕等經常混在一起用, 而凡是有 “朕” 與我、余等在一組相鄰句子中出現的時候,便有真屈原蓼太子的出現。前文 “朕皇考曰伯庸” 、 “回朕車以復路兮” 、 “哀朕時之不當” 皆是其例。 第十九段 靈氛為卜 似尚疑慮 索瓊茅以筳篿兮(索,取也。瓊茅,靈草也。筳,小破竹也。楚人名結草折竹卜曰篿。筳音廷。篿音專),命靈氛為余占之(靈氛,古明占吉凶者也。言己欲去則無所集,欲止則又不見用,憂懣不知所從,乃取神草竹筳結而折之,以卜去留,使明知靈氛,占其吉凶)。曰兩美其必合兮,孰信脩而慕之(靈氛言以忠臣而就明君,兩美必合。楚國誰能信明善惡,脩行忠直,欲相慕及者乎?己宜以時去之也)?思九州之博大兮,豈唯是其有女(言我思念天下博大,豈獨楚國有君臣可止乎)?曰勉遠逝而無疑兮,孰求美而釋女?何所獨無芳草兮,爾何懷乎故宇(爾,女也。懷,思也。宇,居也。言何所獨無賢芳之君,何必思故居而不去也?此皆靈氛之詞)。時幽昧以眩曜兮(眩曜,惑亂貌),孰云察余之美惡(屈原答靈氛曰:當時之君,皆暗昧惑亂,不知善惡。誰當察我之善情而用己乎?是難去之意)。人好惡其不同兮,惟此黨人其獨異(黨,鄉黨,謂楚國也。言天下萬人之所好惡,其性不同,此楚國尤獨異也)。戶服艾以盈要兮(艾,白蒿也。盈,滿也),謂幽蘭其不可佩(言楚人戶服白蒿,滿其要帶,以為芬芳;反謂幽蘭臭惡,為不可佩也。以言君親愛讒佞,憎遠忠直而不近也)。覽察草木其獨未得兮(察,視也),豈珵美之能當(珵,美玉也。相玉書言:珵大六寸,其曜自照。言時人無能識臧否,觀視眾草尚不能別其香臭,豈當知玉之美惡乎?以為草木易別於禽獸,禽獸易別於珠玉,珠玉易別於忠佞。知人最難)。蘇糞壤以充幃兮(蘇,取也。充,滿也。壤,土也。幃謂之幐。幐,香囊也),謂申椒其不芳(言取糞土以滿香囊,佩而帶之,反謂申椒臭而不香。言近小人而遠君子也)。 段意: 乃決定求靈氛為自己占卜。靈氛要他不必留楚,因兩美必合、可另尋賢君。屈原既不肯離開,又説別處也沒有好人。回頭仍强調楚國君王、黨人乃至家家戶戶全都善惡不分、忠奸不分,簡直令人絕望。 作者:此乃編輯者參酌“淮南資料庫” 為楚假屈原、漢真屈原籠統編故事。 要點:命靈氛為余占之 兩美必合 惟此黨人其獨異 83 命靈氛為余占之 “靈氛” 是所謂古之善卜者,其名無可考證,故可隨便設定。王逸注云屈原説自己想離開卻無可駐足,想留下卻不受信用,憂愁憤懣不知如何是好,就命靈氛用神草竹筳來占卦,以決定自己的去留。看來屈原竟看不透讀者已經看透的、自己的命運。那是假屈原長期流放終於沉江而死(身體沉沒)的命運,是編輯者的設定、只能猶如玩偶一樣被隨意擺佈、投入江中的命運;也是真屈原最後陳尸原野,并且因皇朝政治需要而被滅名(身份沉沒)的命運,是蒙受此害者生前完全不能自料,直至死到臨頭也絲毫無所知的命運。直到今天,多數研究者也不理睬還會有一種刑罰叫 “滅名” ,更談不上對這個問題有任何研究,談不上明瞭《楚辭》乃至《淮南子》的主要作者是被滅名者的事實。他們乃將編輯者用來代替作者本來姓名字的 “屈原者名平” 當成真神供奉。只從王逸角度來估量評論,後人若只讀懂他《章句》的一半,且是假的一半,若起他于地下,他該是多麽遺憾啊。 84 兩美必合 所謂“兩美必合”,是認爲忠臣明君必然相遇,也就是天涯何處無芳草而忠臣必遇芳草的意思。從君主專制政治的本質來看,這是一個僞命題。何者?有君有臣,故君臣必相遇。相遇的君臣在一定形勢下,也會做成一番改朝換代、據説利澤萬世的事業;而君不必明,明不必成,臣不必忠、忠不必美也。風雲際會,力量博弈,改朝換代,時勢使然也。歷史上開國之君在群雄逐鹿之際,或可依賴一個或幾個有被稱爲忠臣能臣者,僥幸成功獲得帝位,成功之後,為鞏固專制權力,或兔死狗烹、或杯酒釋兵權,總不可能與所謂忠臣共享天下,長久相安。故有沒有“兩美”且在可疑之列。 更談不上“必合”。靈氛是屈原假設的詢問對象,所謂 “必合” 是屈原内心願望的結果,假靈氛之言出之而已。 85 惟此黨人其獨異 屈原說獨獨楚國的黨人狡詐昏昧得特別出格。王逸也注云天下之人本性有所不同,好惡當然不一樣,但這楚國的(君王和)黨人尤其與衆不同。你看他們讓老百姓幾乎家家戶戶都在腰上滿插艾蒿,反説幽蘭又臭又惡、不可佩帶(王逸夾注說:以此形式說君王親近喜歡讒奸小人、憎恨疏遠忠誠正直的人)。他們連觀察草木都分不清香臭,哪能知道玉的質量高低?真是拿糞土塞滿香囊,反而說花椒臭而不香!看來楚人(當然包括飽受忠君洗腦教育的楚之百姓)真不可救藥了。但楚人和楚人的這個破黨對產生屈原這樣的忠(或愚)不可及的賢臣,還是有功的。至於它對漢代以後的中國歷史之影響,實是罪不容赦。 第二十段 巫咸夕降 時猶未央 欲從靈氛之吉占兮,心猶豫而狐疑(言己欲從靈氛勸去之占,則心狐疑。念楚國也)。巫咸將夕降兮(巫咸,古神巫也,當殷中宗之世降下也),懷椒糈而要之(椒,香物,所以降神。糈,精美,所以享神。言巫咸將夕從天上下來,願懷椒糈要之,使筮吉凶)。百神翳其備降兮,九疑繽其並迎(翳,蔽也。繽,盛貌也。九疑,舜所葬也。言巫咸得己椒糈,則將百神蔽日來下,舜又使九疑之神紛然近我。知己之意)。皇剡剡其揚靈兮(皇,皇天也。剡剡,光貌),告余以吉故(言皇天揚其光靈,使百神告我當去,尤吉善也)。曰勉升降以上下兮(勉,強也。上謂君,下謂臣也),求矩矱之所同(矩,法也。矱,於縛切,度也。言當自勉,上求明君,下索賢臣,與己合法度者,因與同志,共為化也)。湯禹儼而求合兮(儼,敬也。合,匹也),摯皋繇而能調(摯,伊尹名,湯臣也。咎繇,禹臣也。調,和。言湯、禹至聖,猶敬承天道,求其匹合,得伊尹、咎繇,力能調和陰陽,而安天下)。苟中情其好脩兮,何必用夫行媒(行媒,諭左右之臣也。言臣能中心常好善,則精感神明,賢君自舉用之,不必須左右薦達之)。說操築於傅巖兮(說,傅說也。傅巖,地名),武丁用而不疑(武丁,殷之高宗也。言傅說抱懷道德而遇刑罰,操築作於傅巖。武丁思想賢者,夢得聖人,以其形像使求之,因得說,登以為公,道用大興,為殷高宗)。呂望之鼓刀兮 (呂,太公之氏姓也。鼓,鳴也),遭周文而得舉(言太公避紂,居東海之濱,聞文王作興,盍往歸之,至於朝歌,道窮困,自鼓刀而屠,遂西釣於渭濱。文王夢得聖人,於是出獵而遇之,遂載以歸,用為師)。甯戚之謳歌兮(甯戚,衛人),齊桓聞以該輔(該,備也。甯戚脩德不用,退而商賈,宿齊東門外。桓公夜出,甯戚方飲牛,叩角而歌。桓公聞之,知其賢,舉用為卿,備輔佐也)。及年歲之未晏兮(晏,晚也),時亦猶其未央(央,盡也。言己所以汲汲欲輔佐君者,冀及年未晏晚,以成德化。然年時亦未盡若三賢之遭遇也)。恐鷤鴂之先鳴兮(鷤鴂,一名鷶[危鳥],常以春分鳴也。使百草為之不芳。言我恐鷤鴂以先春分鳴,使百草華英摧落,芬芳不成。以喻讒言先至,使忠直之士被罪過也。 作者:此亦編輯者參酌“淮南資料庫”為混屈原立言,故作波瀾而已。 段意:轉求巫咸夕降,亦告我當離開楚君,求明君,索賢臣為同志,共為大化。不但舉出商湯夏禹都與賢臣合兩美、不用媒介,而且舉武丁用傅說、周文王用姜太公、齊桓公用寧戚“三賢”例子爲證。希自己趁年未老,鷤鴂未鳴,助君成化,免使忠直之士受到讒害。很明顯,忠臣悲劇的魅影一直籠罩着他的神魂。 要點:念楚國 巫咸 知己之意 恐鷤鴂之先鳴 86 念楚國 王注 “心猶豫而狐疑” 句指出,屈原很想聽從靈氛爲他占卜的選擇,即離開楚國; 但心中猶豫狐疑還不想走的原因,是他仍思念挂念痴念楚國;就是他在那裏受夠了讒言誤解排擠陷害因而被長期放逐的楚國,更是其昏君佞臣不把他置之死地而不快的楚國。對如此之楚國,屈原還是如此心心繫念,可閔可欽啊!王逸似乎把屈原之忠於楚國、楚君,置於絕對的高度,越遠越忠,越仙越忠,現在是占卜越靈、越要他遠離,他越不想離。歸根結底,他的忠,遠非對楚國人民之忠,應是對楚國之忠;尤其是對楚君之忠。這樣的忠,漢及其下的專制皇帝們哪能不喜愛啊。 87 巫咸 對這個人物,王逸只注“當殷中宗之世降下也”。可參《莊子·應帝王》“鄭有神巫曰季咸,知人之死生存亡,禍福壽夭,期以歲月旬日,若神。”我們知道殷中宗為殷高宗武丁(約1250至前1192年在位)的父親,離楚國的屈原近千年了,似乎越古越神,“屈原” 對他, 不像對靈氛那樣下命令,而是“懷椒糈而要之”,即獻上香椒精米求他下降人間,來為他卜筮吉凶。 他降下時,場面大得驚人,巫咸在天上頗有權威吧(反正作者和編輯者對他備極尊崇),他竟然率領百神遮天蔽日而下;而且,還有“九疑繽其並迎”(迎巫咸,更迎屈原)。可見屈原面子也很大。據王注,這大概應是因舜的影響,“舜又使九疑之神紛然近我,知己之意”。大概通過 “陳詞重華” , 舜成了他的知己了。 88 知己之意 舜竟然以這種形式對屈原表“知己”之意。從前文第十四段我們已看到屈原長篇大論向舜陳詞求教,舜卻未置一詞,看不出對他多麽知己。《漢書·楊雄傳》載其《反離騷》曰“舒中情之煩或兮,恐重華之不纍與”句下張晏注曰“舜聖,卒避父害以全身,資於事父以事君,恐不與屈原為黨與。”意思是舜很聖明,終於避開其父對他的陷害而保全了自己的生命;根據人臣要如奉事父親一樣奉事君王的道理,舜恐怕不會引屈原為同黨同志—也至少顯示舜不大喜歡和屈原説話。在《遠遊》中屈原卻自比舜、並以舜得不到堯的知遇(繼位)而自傷!現在,王注公然說,舜使九疑之神紛紛都來接近我,來表達他的知己之意,其意不知所從何來,當然任王逸等杜撰。然而向舜陳詞、為舜知己,以舜自喻,出現在不同的選段中,各表其意,當然不必連貫或統一。但我們正可從中看出,自劉向至王逸編輯們處理的同一聖帝對屈態度的不同,可見聖君都是很隨意的,否則怎成聖君呢。 更奇怪的是,屈原現在跑到什麽地方了、九疑之神才忽然都來接近他?從南濟江湘地近九疑而向舜陳詞,到朝發蒼梧(離開舜)、東極飲馬、 高丘無女(在昆侖),以下求宓妃、求簡狄、求二姚,問靈氛,直到本段求巫咸,我們讀不出任何關於九疑的地點暗示,便忽然讀到九疑山的衆神都來迎接他。好像他在任何地方九疑衆神都可隨時迎迓,這就不可思議了。是不是在任何地方他都可以與任何神祗互動?這種毫無預示的文思飛躍,如此令人追之而不及, 難道因爲是神仙思路嗎?確切地說,應該是求仙者的冥想、幻想而已,所以舜何時開始對他有“知己之意”雖無從説起也是可以理解的。 造成這種突兀不接的另一原因,是編輯安排不同段落時造成的文脈斷裂。幻想的雲游描寫與頗不融洽的段落隨機組合拼合,造成以《離騷》爲代表的《楚辭》文字往往突兀不接,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在這種情況下 “告余吉故” 就是 “百神告我當去(即應當離開楚君)” ,當然毫不奇怪,因爲編輯早就説了,屈原能 “役使百神” ,讓他們迎合自己的意旨做這做那,常常竟是不受時間和地點限制的,或稱不受尋常邏輯限制的。 89恐鷤鴂之先鳴 鷤鴂,也寫作鵜鴂,就是杜鵑、杜宇(蜀王所化,典出《史記·蜀王本紀》或晋張華注引漢李膺《蜀志》),後世也叫子歸、子規,據説每年春分(或謂秋分)前後鳴叫,叫聲凄厲悲慘,叫得好像鳥喙都紅了(被稱爲杜鵑啼血)。其鳴之後,春花就開始凋謝了。王逸如果只認爲原作者的意思是珍惜青春年華,要及時努力,應無問題。但他偏要繼續把比喻的内容推演下去:“言我恐鷤鴂以先春分鳴,使百草華英摧落,芬芳不成。以喻讒言先至,使忠直之士被罪過也”—這就不但把 “華英摧落” 歸罪於本來只是報春之歸去的鷤鴂,而且把“華英摧落”所比喻的“忠直之士被罪過”也當成了鷤鴂造成的惡果,以“鷤鴂先春分鳴”“喻讒言先至”,簡直差不多把“鷤鴂鳴” 比喻成讒言了。王逸爲何如此落筆而冤枉鷤鴂?當然是爲了强調所謂“忠臣悲劇”。 第二十一段 瓊佩偃蹇 芳草蕭艾 何瓊佩之偃蹇兮(偃蹇,眾盛貌),眾薆然而蔽之(言我佩瓊玉,懷美德偃蹇,而眾人薆然而蔽之。傷不得施用也)。惟此黨人之不亮兮(信,亮也),恐嫉妒而折之(言楚國之人,不尚忠信之行,恐妒我正直,欲必折挫而敗也)。時繽紛其變易兮,又何可以淹留(言時俗溷濁,善惡變易,不可以久留,宜速去也)。蘭芷變而不芳兮,荃蕙化而為茅(荃、蕙,皆香草也。言蘭芷之草,變其體而不復香;荃蕙化而為茅,失其本性也。以言君子更為小人,忠信更為佞偽)。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為此蕭艾也(言往昔芬芳之草,今皆直為蕭艾而已。以言往日明智之士,今皆佯愚)。豈其有他故兮,莫好脩之害也(言士人所以變直為曲者,以上不好用忠正之人,害其善士之故)。余以蘭為可恃兮(蘭,懷王少弟司馬子蘭也。恃,怙也),羌無實而容長(實,誠也。言我以子蘭能進賢達能。可怙而進。不意內無誠信之實,但有長大之貌,浮華而已)。委厥美以從俗兮(委,棄也),苟得引乎眾芳(言子蘭棄其美質正直之性,隨從諂佞,苟欲引於眾賢之位,而無進賢之心也)。椒專佞以慢慆兮(椒,楚大夫子椒也。慆,淫也),樧又欲充其佩幃(樧,茱萸也,似椒而非。以喻子椒似賢而非賢也。幃,盛香之囊也。以喻親近。言子椒為楚大夫,處蘭芷之間,而行淫慢諂諛之志。又欲援引面從不賢之類,皆使居親近,無有憂國之心。責之也)。 既干進而務入兮(干,求也),又何芳之能祗(祗,敬也。言子蘭、子椒苟欲求進,自入於君,身得爵祿而已,復何能敬愛賢者而舉之乎)?固時俗之從流兮,又孰能無變化(言時世俗人隨從上化,若水之流。二子復以諂諛之行,眾人誰有不變節而從之者乎?疾之甚也)。覽椒蘭其若茲兮,又況揭車與江蘺(言觀子椒、子蘭變節若此,豈況朝廷眾臣,而不為佞媚以容其身邪)。惟茲佩之可貴兮,委厥美而歷茲(歷,逢也。茲,此也。言己內行忠正,外佩眾芳,此誠可貴,茲不遭明君,棄其至美而逢此咎也)。芳菲菲而難虧兮(虧,歇也)。芬至今猶未沫(沫,已也。言己所行芬芳,誠難虧歇,至今猶未已也)。和調度以自娛兮,聊浮游而求女(言我雖不見用,猶和調己之行度,執守忠貞以自娛樂,且徐浮游以求同志)。及余飾之方壯兮,周流觀乎上下(上謂君,下謂臣也。言我願及年德方盛壯之時,周流四方,觀君臣之賢,欲往就之)。 段意:自言多佩瓊玉、富有盛德,而衆人掩蔽之。黨眾不尚忠信,必欲折挫我的正直。時俗混濁變化,我哪可再耽留下去。如今君子變為小人,忠信更成佞偽。明智之士,皆佯愚避禍。此皆君王不好修、不用忠之害。我本以蘭可依恃,不料竟也毫無誠信之實;放棄美德,隨從諂佞,只想居領賢之位而無進賢之心。又椒樧也專佞淫慢,欲填滿他(君王)的香囊,同時想援引當面服從而不賢的人,使他們居親近之位。子蘭子椒自謀權位,何賢之能敬。 蘭椒猶如此,眾莫不效之而諂諛變節。自己内美雖可貴,只能棄之而忍受苦難。 自己所行芬芳(忠貞)雖不見用, 還要執而守之,以自娛樂而求同志。願及年德方盛,周流四方, 觀察合適的“上”(君)和“下”(臣),以便自己安身立命。 作者:此亦編輯者參酌“淮南資料庫”而成,其中多爲劉正則言者。 要點:美德偃蹇 蘭芷荃蕙 蘭椒 兹佩可貴 所行芬芳 求女 同志 90 美德偃蹇 原文“何瓊佩之偃蹇兮”,大致應解作“我的瓊玉之佩何等高揚(高揚,或如王解作眾盛),王卻解作“言我佩瓊玉,懷美德偃蹇”,等於把“瓊佩之偃蹇”直接意譯成“美德偃蹇”,則不管如何解“偃蹇”,“瓊佩”實際上被當成了“美德”。“瓊佩”比喻或象徵美德,可矣;直接以“瓊佩”代美德,把喻體放在本體之前,又成了前文所指出的“忠信A”,這種美德實質上是做給人看的、人工合成的美德,當然是假的美德,是中看不中用的美德。 91蘭芷荃蕙 蘭椒 王逸注“蘭芷變而不芳兮”二句為“言蘭芷變其體而不復香;荃蕙化而為茅失其本性也。以言君子更為小人,忠信更為佞偽”。這是一般性地說昔日的芳草(蘭芷荃蕙)都變成了蕭艾, 忠直之士也變成了讒佞之輩。這當然是因 “上” 之不好修所致。 接下去,香草居然開始比喻(代表)具體的個人。“余以蘭為可恃兮”二句,依王注,我本來以爲(子)蘭可以依靠,不料他(它)毫無誠實、空顯得頗有又長又大的氣象;抛棄了美好正直之性,隨從阿諛奉承的風俗,只想登上可以引薦賢人的地位,卻毫無進賢之心。可見,蘭花一變而成了楚懷王少弟司馬子蘭(果有此人乎),從起政來。 “椒專佞以慢慆兮” 句,專佞,應是專事諂諛;慢慆,謂驕慢過火;根據王注,“椒” 又被説成喻楚大夫子椒,子蘭子椒,無獨有偶,已令人稱奇。 “樧又欲充其佩幃” 句,王注曰 “樧,茱萸也,似椒而非。以喻子椒似賢而非賢也” ,把似椒而非椒的樧,比似賢而非賢的子椒,讀來總覺爽然若失。細思二句,則是以蘭花喻子蘭,以椒樧二花喻子椒,豈有以一花喻A,同時以二花喻B之邏輯乎?則A、B二喻,皆無根之言也。 而這個樧,居然 “又欲充其佩幃”,意即又想充滿王的(其=他的=王的)“盛香之囊”,王注“以喻親近”。“充其佩幃”中的“其“字,即指楚懷王的,能“充懷王之香囊”,自然親近。王逸大概還怕讀者不明白其用心,又補充說“言子椒為楚大夫,處蘭芷之間,而行淫慢諂諛之志。又欲援引面從不賢之類,皆使居親近,無有憂國之心。責之也。”意思大略是: 屈原說子椒作爲作爲楚大夫,其“椒”處在蘭芷香草之間,推行他的讒上驕下之志 ,又想引薦那些當面阿諛從命的同類,讓他們都處於王的親近位置,毫無為國擔憂之意。--都是指責備他們的。可見,樧不但欲以自身“充其佩幃”,還想“援引面從不賢之類”,即與這樣一群人結成一夥,來完成他的政治結黨事業。王逸不但比蘭花為子蘭,而且比椒花為子椒;況且把樧一起合并入椒來比子椒,甚至在注解中進一步把所謂子椒薦引的一群馬屁精都解釋成充斥香囊的“樧”。王逸確實善於不動聲色地利用極度誇張來表達他的真意,通過這種形式上看似吹捧或贊揚的描寫,可以看出他對所謂子蘭子椒的存在表現了一種嘲弄性的否定。其實,連楚屈原也不過是漢朝政治運作產生的假楚喻漢的虛幻存在,子蘭子椒等更是可有可無的影子人物,或充其量為跑龍套的群衆演員。 92 兹佩可貴 所行芬芳 “惟茲佩之可貴兮” 二句說,我這身芳香的佩飾猶如我的忠誠一樣可貴,但我因不遇明君不得不放棄這種至美而落難如此。從比喻的角度言,仍然是省去本體(所謂内行忠正、即忠誠)而只提喻體(兹佩),這樣能强調本體本身嗎? 下二句接言 “芳菲菲而難虧兮,芬至今猶未沫” 王注曰“言己所行芬芳,誠難虧歇,至今猶未已也”,意謂我所行的道德,其芬芳至今未已;王注直接以“芬芳” 代替道德。這也正是我們在前文多次次提到的“忠誠A” 的同類表達,也是以喻體直接代替了本體。也猶如說光緒的蘋果像其珍妃的臉,是贊揚蘋果,而不是贊揚珍妃的臉。 再説一遍,在《楚辭》中,這種故意的本末倒置不是偶然的,而是始終一貫的。正如假楚喻漢, 把重點放在楚上, 極少言漢! 93 求女 同志 “和調度以自娛兮” 二句,説要調整自己、自娛一下,似在繼續浮游而處於猶豫未決狀態;繼續求女,是假裝求所謂 “同志” 。 “同志” 一詞不知是否為王逸們的發明。反正屈原沒有同志。假 “屈原”(不存在)不可能有,連他的歷代粉絲們(不管是否知道他的虛無身份)也不能成為他的同志。真屈原獨步千古,在當時乃至後世即使發現他贊揚他的人也幾乎無人夠得上成爲他的同志。至於自稱 “及余飾之方壯兮” ,按照《楚辭》常見的修辭習慣,這裏的 “飾”,由外在的佩飾、風度,年齡、到内在的德藝、意氣、智術,都可包含在内:然其基本内容應是“趁自己方在少壯之年”(年富力强修德高能)。我們由此仍然推定此處的發言者是死時剛滿四十歲的蓼太子(前163-前122)。而求女與求同志, 合在一起便是求 “女同志” ,在前文“求女”論題中已提到,最多是原作者通過房中之術修煉求仙的、較般配而情投意合的性伴侶。 第二二段 邅道崑崙 神魂高逝 本段達到全文高潮,可分爲三個部分,其意綜括為:從靈氛占而遠逝自疏,周流諸天四極,在仙遊中似逼近自己的政治理想。爲方便,今分A、B、C三個段下之各論之。 作者:都是被編輯過的劉正則。 A 遠逝自疏 靈氛既告余以吉占兮,歷吉日乎吾將行(言靈氛既告我以吉占,歷善日,吾將去君而遠行)。折瓊枝以為羞兮(羞,脯也),精瓊爢以為粻(精,鑿也。爢,屑也。粻,糧也。言我將行,乃折瓊枝以為脯腊,精鑿玉屑以為儲粻,飲食香絜,冀以延年也)。為余駕飛龍兮,雜瑤象以為車(象,象牙也。言我駕飛龍,乘明知之獸,載象玉之車,文章雜錯。以言德似龍玉而世俗莫識也)。何離心之可同兮,吾將遠逝以自疏(言賢愚異心,何可合同。知君與己殊志,故將遠去,自疏而流遁也)。 段意:乃從靈氛占、擇吉日、辭君而行。携糧食、整車馬,遠逝自疏。 要點:去君遠行 瓊枝瓊爢 德似龍玉 己德似龍 94去君遠行 觀《離騷》全文,大約在敘及“陳詞重華“之前,主人公已被放逐而離開“君”;現在卻又“將去君而遠行”,好像他還沒離開君一樣。這該如何解釋呢?第一種可能, 大可認爲那楚屈原的心以前真的從未離開過“君”,這次離開是第一次。第二種可能,不同的編輯或注解者在處理各種細節上可能不盡相同,而最其後的王逸亦未能彌補和消滅全部瑕疵而留下種種可疑可議模糊處乃至漏洞,而聽任讀者自解了。第三種可能,文中主人公所謂的被放逐,只是一種設詞,是被君王疏遠、遠離權力中心、不復在位這種情狀的比喻之詞。 所以是否“去君”,可任作者乃至編輯者隨便説。下文“路脩遠以周流” 的王注亦云 “言己設去楚國遠行” ,但假屈原任擺佈而已,能怎樣離楚遠行;考慮到整部《楚辭》中“假楚喻漢” 的暗喻手段, 真屈原劉正則自也未離開過漢之疆土。去楚遠行,只是現實壓迫下理想或幻想的浮現而已,所以只是 “設” (假設),是虛擬語氣下的敘事。 95 瓊枝瓊爢 “折瓊枝以為羞兮” 二句,王注云 “言我將行,乃折瓊枝以為脯腊,精鑿玉屑以為儲粻,飲食香絜,冀以延年也” 。宋玉《招魂》 “折瓊枝以為羞兮,精瓊爢以為粻” 是完全相同的句子。意思是出行之前,折斷瓊玉之枝做成乾肉,細鑿玉屑當糧食,服食這些美味潔净的東西,希望用這種方式延長壽命。這其實等於宣佈了原作者通過服食以求神仙的行徑,和漢魏間的方道之士的服食求仙後先相對照。其所服食者,不外植物或礦物,植物如菖蒲、靈芝,礦物如石鐘乳、硫磺、丹砂等;加上房中之術、導引之術、冥想之術、飛行之術(后二者或認爲即現代的氣功),凑成古人求長生的幾乎全部法門,當然也表現在淮南子神仙家的試驗、實踐中,表現在《楚辭》系統的作者敘事中。 96 德似龍玉 己德如龍 “為余駕飛龍兮” 二句王注“言我駕飛龍,乘明知之獸,載象玉之車,文章雜錯。以言德似龍玉而世俗莫識也”。這裏提到乘駕龍、象,分別表“德似龍玉”中之“龍”與 “玉”。其中所謂明知之獸或神智之獸的“龍”,應在秦漢之間最終成爲帝王專屬的象徵性名詞或形容詞(秦始皇稱祖龍、劉邦有斬白蛇起義的傳説,白蛇似龍不如龍)。“象玉之車”,大概是有象牙為文飾的車;《周禮》載“王車五路”,指玉輅、金輅、象輅、革輅、木輅—雖未確知起於何時,也指古代帝王車駕。這兩句其實是自負帝王之體、有聖帝卓特之質、絕遠之能,可惜的是古今讀者莫識—當世不知,後世至今也似不欲知也。下文 “載雲旗之委移”王注 “言己駕八龍神智之獸,其狀婉婉;又載雲旗,委移而長也。駕八龍者,言己德如龍,可制御八方也。載雲旗者,言己德如雲雨,能潤施”。這裏說屈原自認爲“己德如龍”,能“制御八方”“德如雲雨”,也更分明表達作者有等同帝王的、平治天下的文韜武略、胸襟氣魄乃至政治理想。這與本文第一段的 “修能”之王逸注不謀而合,或者説是自然一致。 B 周流諸天 “邅吾道夫崑崙兮”(邅,轉也。楚人名轉為邅),路脩遠以周流(言己設去楚國遠行,乃轉至崑崙神明之山。其路長遠,周流天下,以求同志)。揚雲霓之晻藹兮(揚,披也。晻譪,蓊鬱陰貌)。鳴玉鸞之啾啾(鸞,鸞鳥也。以玉作之,著於衡,和著於軾。啾啾,鳴聲。言從崑崙將遂升天,披雲霓之蓊鬱,排群佞之黨群,鳴玉鸞之啾啾,而有節度也)。朝發軔於天津兮(天津,東極箕斗之間,漢津也),夕余至乎西極(言己朝發天之東津,萬物所生;夕至地之西極,萬物所成。動順陰陽之道,且亟疾也)。鳳皇翼其乘旂兮(翼,敬也。旂,旗也。畫龍蛇為旂),高翱翔之翼翼(翼翼,和貌也。言己動順天道,則鳳皇來隨我車。敬乘旂旗,高飛翱翔,翼翼而和。嘉忠正,懷有德也)。 段意:轉道昆侖周流天下。揚雲霓鳴玉鸞,朝發天津夕至西極。為懷有德,彩鳳來儀。 要點:邅道崑崙 周流天下以求同志 天津西極 鳳凰來儀 97邅吾道夫崑崙 “邅吾道夫崑崙兮” 不僅是轉道昆侖,更應是最終不得不決定取道昆侖,希望達到求仙成功。前文“朝發軔於蒼梧兮,夕余至乎縣圃”,其中蒼梧是舜葬處。而王逸注曰 “縣圃,神山。《淮南子》曰 ‘縣圃,在崑崙閶闔之中,乃維天’”,其中“乃維天”是帶强調意味的肯定判斷,即“就是天”的意思。縣圃是昆侖山中的神山,可見作者足跡已到了昆侖,即“天” 界。本段下文 “揚雲霓之晻藹兮” 二句王注“言從崑崙將遂升天”,卻表明昆侖是所從升天之處,尚不在天界。這算是個小小異文吧,入天之門,其名本來就是編造的。在全是斷片的幻想連綴中,無論怎樣精密補綴彌合,有諸如此類的小疵是難免的。以下《淮南子·原道訓》應是原文及王注所本。“經紀山川,倒騰昆侖,排閶闔,淪天門”,高誘注“閶闔,始升天之門也。天門,上帝所居紫微宫門也”。又《淮南子·地形訓》云“傾宫、旋室、縣圃、凉風、樊桐在昆侖閶闔之中”。又云:“昆倫之丘,或上倍之,是謂凉風之山,登之而不死。或上倍之,是縣圃,登之乃靈,能使風雨。或上倍之,乃维上天,登之乃神,是謂太帝之居”。(這一段前文引過,今不必重複而在再引,是爲了强調和不煩讀者翻檢)原來昆侖閶闔包括縣圃等五個升天門戶;而稱“天門”者是“上帝所居紫微宫門也”。記錄神話之詳細,簡直似地理消息。 98 周流天下 ,以求同志 王注解釋“邅吾道”句為 “乃轉至崑崙神明之山。其路長遠,周流天下,以求同志”。好像爲了到達昆侖,他已經過雲天萬里而“周流天下”、即找遍天下能找的地方,也找不到同志,才去直通天上的昆侖山去找。在昆侖山好像也沒有找到。所謂求同志者,乃是尋求真正理解并且支持他成仙的人(包括前文所謂女同志,應也包括讀者)。王逸大概自認是《離騷》作者合格的 “同志”,他的《章句》之曲筆雖然千折百回,卻能真的直追正則靈均之文心。所以,為成劉正則之同志,我們首先要努力正確理解王逸。 對於設定的楚假屈原(查無此人)而言,編輯者當然很難爲他找到一個和他一樣盡愚忠於楚懷的同志,而只能找到極多自以爲理解卻並不真理解他的粉絲。對漢真屈原而言,王逸們(即編輯者們)除不得不作表面文章來應假屈原之景外,堪稱對他心馳神往、爲他費盡心機、曲盡其幽、惜墨如金地保留了高度肯定和贊頌的筆墨,也很想努力爲他找當時乃至後世的同志。但與此同時編輯者們還有一個極其困難的任務,他們編輯的《楚辭》所必須表白的最隱秘最可貴最真實的消息,必須讓專制暴君本人以及受他權力籠罩和洗腦的文人們讀不懂而基本上看不出來。這個任務雖然大致完成了,卻同時也造成了蒙蔽絕大多數古今讀者,使他們對《楚辭》茫昧而不知主旨的結果。其可悲在於,我們的民族被令人腦死的忠君文化毒化和蠱惑了幾千年,居然造成絕大多數讀者,包括很多所謂專家學者,竟然不能看懂《楚辭》的真話,而只是大肆吹捧他不得不説的假話—這樣的惡果!所以至今沒有人能成爲真屈原的同志。而《章句》對於楚假屈原忠君的大肆渲染和揄揚(儘管有恰到好處的描述),卻推波助瀾,形成忠君文化最燦爛的毒花乃至毒果。 筆者對靈均珍秘稍有所解,亦不敢妄稱其同志。願與所有求真知者共勉,直到水落盡石全出之時。如此,方可告慰靈均、告慰叔師啊,嗚呼靈均,魂兮歸來!嗚呼叔師,靈兮歸來!至此,爲了研究“屈原”, 我們更應研究對於屈原的研究,在“周流天下,以求同志” 的廣度和深度上,加上時間的維度,就是“周流古今天下,以求同志”。 99 天津西極 “朝發軔於天津”句王注:“天津,東極箕斗之間,漢津也”; “夕余至乎西極”句王注“言己朝發天之東津,萬物所生;夕至地之西極,萬物所成。動順陰陽之道,且亟疾也)。天津,就是天河(銀漢)的渡口(這個神奇的名字至今被用於通向京城的大港口城市,真有意思);早晨啓程於萬物所生的東津(應是東極),晚上到了萬物所成的西極,動輒依照陰陽之道規劃自己的行爲,而且極其迅疾—王逸這樣解,是爲了表明屈原有經緯主宰天下的局度。王解大抵不錯,但似乎有點小毛病,錯在說天津是“東極箕斗之間”的漢津。根據《淮南子·天文訓》“東方曰蒼天,其星房、心、尾。東北曰變天,其星箕、斗、牽牛”;則 “箕斗之間” 的“漢津” 不當在東極,而在房、心、尾所居的變天之星野。王注爲什麽有此偏差,或此是否算偏差,不得而知。 100 鳳凰來儀 “鳳皇翼其乘旂兮” , 高翱翔之翼翼” 二句,王注曰 “言己動順天道,則鳳皇來隨我車。敬乘旂旗,高飛翱翔,翼翼而和。嘉忠正,懷有德也” )。其實《尚書·益稷》早有解釋“《簫韶》九成,鳳凰來儀”。孔傳﹕"儀﹐有容儀。備樂九奏而致鳳皇﹐則餘鳥獸不待九而率舞。" 又《禮記正義》卷三十八《樂記》第十九“《韶》,繼也。舜樂名也,韶之言紹也,言舜能繼紹堯之德”。舊說其樂奏到高潮,則鳳凰來儀、百獸率舞,莫不歡忭鼓舞、擁戴聖君的善政,即此處“嘉忠正”也;嘉許中正之臣,為假屈原而寫,是掩飾性浮言,而“懷有德”,是擁護有德之君,其實為劉正則私下自詡也。 C 簫韶九成 忽吾行此流沙兮(流沙,沙流如水也。尚書曰:餘波入於流沙),遵赤水而容與(遵,循也。赤水,出崑崙。容與,遊戲貌也。言吾行忽然過此流沙,遂循赤水而游戲。雖行遠方,動以清潔自洒飾也)。麾蛟龍使梁津兮(舉手曰麾。小曰蛟,大曰龍),詔西皇使涉予(詔,告也。西皇,帝少皞也。涉,渡也。言我乃麾蛟龍以橋西海,使少皞渡我,動與神獸聖王相接。言能渡萬人之厄)。路脩遠以多艱兮(艱,難也),騰眾車使徑待(騰,過也。言崑崙之路險阻多難,非人所能由。故令眾車,先使從邪徑以相待也。以言己所行車,遠莫能及)。路不周以左轉兮(不周,山名,在崑崙山西北。轉,行也),指西海以為期(指,語也。期,會也。言己使語眾車,我所行之道,當過不周山而左行,俱會西海之上也。過不周者,言道不合於俗也。左轉者,言君行左乖,不與己同志也)。屯余車其千乘兮(屯,陳也)。齊玉軑而並馳(軑,轄也。言乃屯陳我車,前後千乘,齊以玉為車轄,並馳左右,從己者眾,皆有玉德,宜輔千乘之君)。駕八龍之婉婉兮(婉婉,龍貌),載雲旗之委移(言己駕八龍神智之獸,其狀婉婉;又載雲旗,委移而長也。駕八龍者,言己德如龍,可制御八方也。載雲旗者,言己德如雲雨,能潤施)。抑志而弭節兮,神高馳之邈邈(邈邈,遠貌也。言己雖乘雲龍,猶自抑案,弭節徐行,高抗志行,邈邈而遠,莫能逮及)。奏九歌而舞韶兮(九歌,九德之歌,禹樂也。九韶,舜樂也。尚書曰:簫韶九成。是也)。聊假日以媮樂(言己德高智明,宜輔舜、禹以致太平,奏九德之歌、九韶之舞。而不遇其時,故假日游戲媮樂而已)。 段意:梁津蛟龍、詔命西皇。駕八龍、載雲旗、抑志弭節、元神高馳,奏九歌, 舞大韶。假日媮樂。 要點: 動以清潔自洒飾 麾蛟龍詔西皇 過不周左轉 奏九歌而舞韶 不遇其時 101 動以清潔自洒飾 行流沙、遵赤水,王逸對此二句除可做一點地理上接近昆侖的位置解釋,本別無可言。但他還是要提醒讀者這位屈原 “雖行遠方,動以清潔自洒飾也” ,即雖在遠方奔波,還是常常爲了道德清潔洒洗自己、修飾自己的儀容;原文只提到 “遵(循)赤水” 而游戲前進,王注偏要强調原文并未提到的沐浴、游泳,而且連 “行流沙” 也捎帶加以强調,説自己所行雖遠,卻不能因爲離開君王遠,就不洒洗修飾自己的儀容(要堅持和提高自己道德修養、忠君懷抱)。可見,即使 “跑” 到天邊去,還要發其 “越遠越忠” 之鳴,而且還要發給後人看。這除了可能是編輯者在細節上爲他設定的道德傑構還能是什麽呢? 102 麾蛟龍詔西皇 王逸注“麾蛟龍、詔西皇”此二句,“乃言我乃麾蛟龍以橋西海,使少皞渡我,動與神獸聖王相接。言能渡萬人之厄” 云云,應也是爲了顯示為此言者之人君的擔當和氣度。自秦始皇被稱祖龍(見《史記·秦始皇本紀》)之後, “龍” 逐漸取得或成爲帝王專用語的資格;能夠 “麾蛟龍” 已自非凡,況乎 “詔西帝” 。 以下專說 “詔西帝”之 “詔” 字。筆者本來望文生義,以爲“詔”字即“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的“詔”,是皇帝向下傳達其意旨而專用的詞;讀到王逸注曰“詔,告也”,卻覺得 “詔” 可能本來只是中性的、告訴的意思,不分上下等級。但是查到《説文解字》等一堆工具書,總括各種説法,結論居然證明上言“望文”所生之義是正確的。以下幾段網上查到的材料可証。 王念孫《廣雅疏証》“詔者,《獨斷》云:天子命令,一曰策書,二曰制書,三曰詔書,四曰戒書。詔,誥也。”《史記·秦始皇本紀》“命為‘制’、令為‘詔’。”裴駰《史記集解》引蔡邕:“詔,詔書。”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此字(詔)《說文》不錄。徐鏇補入。從言,召聲。誥也。按上告下之義,古用 '誥’,秦復造 '詔’當之。”鈕樹玉《說文新附考》“《史記·始皇本紀》廿六年:'丞相绾等與博士議上尊號:王為泰皇,命為制,令為詔(見秦刻石),天子自稱曰朕。’則詔字當始于此。”“先秦古書本無詔字矣”(在先秦“詔”僅見于秦文字)。所以,《離騷》“詔” 字用法,可看作該文是作於秦之後、即漢代的一個小小的證據。 “詔西皇使涉予” ,就是以尊于西皇的身份詔告西皇,命他把自己渡過(西海)去。對比上句 “麾蛟龍使梁津” 王注 “言我乃麾蛟龍以橋西海),動詞 “麾”乃揮手(指揮)之意;梁,橋梁,津,渡口;今二字一起用作動詞,大致是命蛟龍用其身體架橋通過或者直接飛越西海而超越、替代橋梁的作用,就算完成 “梁津” 任務了。但這又似與 “詔西皇使涉予” 意思相重:既指揮蛟龍搭橋成津過西海,又詔告西皇渡他過西海。原文這樣重複設計,應只是爲了炫示作者的揮手令百神的局度(帝王風度)。但這種重複的强調構成了一種令人難以置信的誇張:若蛟龍和西皇同時遵命,都來助屈原涉渡西海,這將會形成一種怎樣的(混亂)局面啊。 其實以上令西皇出場,同時暗涉另一個角色“東帝”。《淮南子天文訓》 “淮南王長,孝文皇帝異母弟也,僭號自稱東帝,以徙嚴道,道死於雍”。《淮南洪烈解》“歸國,為黃屋左纛,稱東帝”。賈誼《新書·治安策》及《漢書賈誼傳》“今或親弟謀為東帝”。這個“東帝”就是《離騷》首句第一字 “帝” 之所指,亦劉邦劉長劉安劉正則這個洪卓家譜中之第二人也(又頗疑 “東帝” 亦暗指《九歌》中之東君甚或東皇太一)。可見所謂西皇者,應指與東帝相對的漢帝,而不只是表面上的古聖帝少昊。實際上,西皇若指少昊,根據《帝繋》,少昊乃所謂屈原祖先顓頊之叔、即顓頊的前任聖帝,屈原當無資格這樣詔告他做這做那;而若指漢皇,即使 “詔告” 意只是平等的告知,也暗寓逆天之罪。看來 “屈原” 之求仙而 “役使百神”,是他招致殺身之禍的重要原因。即使只役使神仙世界的風伯雨師,也早超過時君的忍受極限。所以司馬相如(似應詔寫)的《大人賦》中有 “刑風伯,誅雨師” 之言,其意在于,不但悍然用氣勢而且公然用殺氣—來壓倒 “屈原”(劉正則)的 “役使百神”。 錢鍾書先生引此稱為“前後失照”之一例,他舉了《離騷》“麾蛟龍詔西皇” 之前幾句,直引到本句(《管錐编-楚辭洪興祖補注》第二則《離騷》六:“如本篇云‘為余駕飛龍兮,雜瑶象以為車。……鳳皇翼其承旂兮,高翱翔之翼翼。忽吾行此流沙兮,遵赤水而容與’—乃飛龍為駕,鳳皇承旌,有若《九歌·大司命》所謂‘乘龍兮車轔轔,高馳兮冲天’,乃竟能飛度流沙赤水而有待于津梁耶? 飛龍為駕,鳳皇承旗,有若《九歌大司命》所謂“乘隆兮駕雲,高馳兮冲天”,有翼能飛之龍詎不如無翼之蛟龍耶? ” 很顯然,錢先生以爲,屈原乘龍既能飛度流沙赤水,當然應能飛越西海而不需要梁津。還認爲要渡西海,“麾(無翼之)蛟龍使梁津”句中的 “蛟龍”,遠不如“有翼能飛之龍”(飛龍)更爲勝任,竟考究龍之有翼與否,那麽有翼之飛龍直接飛過去便可, 還要無翼之蛟龍架什麽橋!這種讀法雖似有理,但直接以現代關於飛龍和蛟龍嚴密的動物學知識來推斷屈原冥想或幻想中的流沙、西海之飛行,好像太過認真了。 我們也“認真”一下:“飛度流沙赤水”的“交通方式”,應見於“路脩遠以多艱兮,騰眾車使徑待”二句。依王注“騰,過也。言崑崙之路險阻多難,非尋常人力所能攀越。故令眾車,先使從邪徑以相待也。以言己所行車,遠莫能及”;意思是,因爲昆侖路險,自己所乘車速度又快,衆從車都遠遠趕不上,所以下令衆車,讓他們在 “邪徑” (當指大道之側便捷小路所通的停車地)上等待自己超過他們(再前進)。由此可知,行流沙,只是在流沙上行進,遵赤水,也是沿循赤水行進并且游戲;而且這一段游歷是與衆人一樣,乃乘車而行。不過他所乘車乃是衆車遠不能追及的快車,至於其車是 “蛟龍” 或“飛龍” 所駕(或者美稱其馬為龍),真是不可料及也無法考證之事。作者文思變化,經常令讀者目不暇接,神不暇迎,往往不可以尋常邏輯解之;而且所謂周天之游經常是以意行之,是作者任意取興,而編輯者則信手拈來、隨機拼合的一些斷片 “視頻” 而已。而且,即使真能將詩人之意識流用視頻表達,前後斷裂、失照之處所在多有也是必然的。 從根本上講,編輯者是將不同作者的相關段落、或同一作者不同時間寫的段落聯綴拼合,稍加改動性潤色,救首救尾,如拼圖一樣構成一個頗有整體規模之全文的。其文似乎高不可攀、深不可測,又有無數先儒大賢異代同聲、爲之高唱贊歌,令人不敢輕易議論。其實《楚辭》語言,因爲是很多片段的連綴,又調子過高,文思神飛,變幻不已,多有繁冗重複及文思割裂之處,王逸雖常欲彌縫缺漏,而力所不能全及也。所以留下很多問題,很多暗示,有待好奇而憧憬的欣賞,有待忽略或有待揭示,當然也有待解決。 在此還應特別提出的是,班彪《覽海賦》提出所謂 “命韓眾與岐伯,講神篇而校靈章” 的要務, 竟幾乎未曾引起任何學術注意,談何付諸研究實踐。實也令人嘆爲觀止!我認爲,研究《楚辭》而未讀過《覽海賦》,是談不上能校正任何《楚辭》文字、 也不能解決大多數有關《楚辭》篇章及其作者的問題的。“神篇靈章” 需要在王逸所顯示、所藏匿的内容基礎上,仔細勘察、重新講解,有所發現和發明,糾正王逸之後至今的研究者甚至連王逸深心提供的事實都加以忽略的傾向。這是任何楚辭學者、乃至中國文化學者必須面對的大問題。也是衡量他們的研究有沒有、或有多少文化價值的主要尺度。 最後,綜以上分析,“麾蛟龍” 二句,似應移置於下文“指西海以爲期” 二句之前,這樣既不影響周圍群句之連貫性,也加强了這四句的意義銜接。這個語序問題也許非王逸之過,而是兩千年來版本輾轉翻印造成的。 103 路不周左轉 取路不周山而向左行,到底轉至什麽方向?不周山既在昆侖山西北,從楚國奔赴不周則應從東、南來而朝向或西或北,然後再左行就朝南或朝西了。但王注 “過不周者,言道不合於俗也” ,意思似說不周山本身就坐落在 “道不合於俗” 的方向上,不講什麽南北東西了!到了不周山而 “左轉者,言君行左乖,不與己同志也” ,向左轉竟成了君王向行爲左乖、不合理、心地卑鄙的方向轉變和滑落,自然和自己不是同志。怪不得 “屈原”一直找不到同志,他希望所寄的君就十分固執地不把他當同志。過不周而左轉之後,據説就“使語衆車,俱會西海之上” 了。把 “過不周” 解成“道不合於俗” 、“左轉” 解成“君行左乖”,此類怪解顯然是王逸很方便地隨文曲解、故意地望文生義,不但不顧地理上的方向,而且總要不管場合、不厭其煩地把屈原的忠誠和忠臣悲劇反復示人。連在乘龍駕雲的路上也如此曲解—簡直要故意誘其讀者迷失方向。 104 從己者眾,皆有玉德 “屯余車其千乘兮(屯,陳也),齊玉軑而並馳(軑,轄也。言乃屯陳我車,前後千乘,齊以玉為車轄,並馳左右,從己者眾,皆有玉德,宜輔千乘之君) 細琢磨原句和王注的意思:屯聚和陳列我的從車,前後就有千乘之多;衆車都以玉做車轄,在我左右馳騁;而且這些跟從我的衆人都有玉德,真適合輔佐千乘之君(我)啊。這話表面好像如實陳述自己是千乘之君(不攀比萬乘),但細看他的從車千乘,竟“皆有玉德”,則千乘從者皆為君子賢人也。延攬賢臣之聖主,得幾個甚至一個卓越的賢人君子,已足致治,今得千乘皆賢,其聲勢之浩大、德容之尊偉,遠過聖君的賢德臣僚矣。千乘從賢尚有玉德,其本人更應是玉德玉質玉體了。 蓋君子比德于玉,有德似玉,有玉表德,乃有玉澤之質,美玉之體也。此人非帝王級別而何?《禮記聘義》載孔子論玉十一德(孔子曰:“夫昔者,君子比德于玉焉。温潤而澤,仁也。縝密以栗,知也。廉而不劌,義也。垂之如墜,禮也。叩之其聲清越以长,其終詘然,樂也。瑕不掩瑜,瑜不掩瑕,忠也。孚尹旁達,信也。氣如白虹,天也。精神見于山川,地也。圭璋特達,德也。天下莫不貴者,道也。詩云:言念君子,温其如玉。故君子貴之也。”又許慎《説文解字》論玉五德 “玉,石之美者,有五德:潤澤以温,仁之方也;鰓理自外,可以知中,義之方也;其聲舒揚,專以原聞,智之方也;不撓而折,勇之方也;銳廉而不忮,潔之方也”。《楚辭》編輯者在多種場合强調屈原玉德,心中當然有孔子論玉十一德在,有時幾乎直接以“玉”代“屈原”(劉正則)本人。 前文有 “芳與澤其雜糅兮,唯昭質其猶未虧” 二句,何爲昭質?王注“言我外有芬芳之德,內有玉澤之質,二美雜會,兼在於己,而不得施用,故獨保明其身,無有虧歇而已”—特別提出自己 “內有玉澤之質” 即 “玉堅而有潤澤” ,實自謂其德質如玉,亦超卓而自然,顯出聖者真相。又 “覽察草木其猶未得兮。岂珵美之能當” 二句,王注 “言時人無能知臧否,觀眾草尚不能别其香臭,豈當知玉之美惡乎” ?也是自比美玉。鑒於以玉頌美屈原例子之多,稱之爲金相玉質自不爲過,以玉代之恐也不爲過。 前引《九思·遭厄》中,“悼屈子兮遭厄,沉玉躬兮湘汨。 何楚國兮難化,迄乎今兮不易。”—則直接稱屈子之身體為“玉躬”也。 由《楚辭》中劉正則遭滅名、後世因而加代名的顯著例子,我們可再猜測有沒有別的例子。雷被伍被毛被,這些淮南王門客們,爲甚麽都叫被?在淮南重要門客這樣小的範圍内重名幾率如此之高,令人不得不起疑:被就是被遮蓋掉,是否這是滅名不滅姓的半滅名之懲罰的結果呢?由此聯想到《楚辭》許多對“屈原” 比德以玉的例子,以及後世對屈原 “金相玉質” 的稱頌,而琢磨宋玉,這是否是化名?《漢書·嚴助傳》 “又諭淮南曰:皇帝問淮南王,使中大夫玉上書言事,聞之” 云云所言 “中大夫玉” 也不提其姓,其人似是淮南王國官員,不知何故網漏吞舟之魚,沒有被殺掉。但《漢書》僅有此四字提到他、而別的相關正史記載似乎已全把他有關記載刪掉而把他湮沒了。那麽這個(宋)玉也很隱晦地藏在歷史夾縫中,我們是不是可以猜測這個名字暗藏着 “頌揚屈子”(劉正則)” 之意?至於唐勒,就是勒唐,便也是勒漢(漢宗唐堯),即 “依道徑”以強諫,勒回其趨滅的頹勢。璟, 景也,景慕也,瑳,本意玉色鮮白;故此名或帶貴玉而尊師之意?這些聯想不算研究成果,可以用於噴飯。 105奏九歌而舞韶 “奏九歌而舞韶兮” 二句,王注 “言己德高智明,宜輔舜、禹以致太平,奏九德之歌、九韶之舞。而不遇其時,故假日游戲媮樂而已” 。如王注,九歌,是禹時音樂,韶,是舜時音樂,二者都是聖君臨天下時的音樂或治世之聲。故 “奏九歌而舞韶兮” 不單是奏聖君之樂,而且標志行聖君之政。此處說凴自己的德高智明,應該(輔佐舜禹)達成天下太平,但是自己卻不遇其時,所以他只能在幻想的四荒游歷之中勉强度日,安慰自己,聊得一時之想象的滿足, “故假日游戲媮樂而已” 。前文已見,屈原多次自詡一代龍象,此處沒有直接點出以舜自喻,而是稍作迴旋遮護。 但對比《遠遊》以下二句“張《咸池》奏《承雲》兮, 二女御《九韶》歌”及王注:“《咸池》,堯樂也。《承雲》即《雲門》,黃帝樂也。…《韶》,舜樂名也。美堯二女,助成化也。屈原美舜遭值於堯,妻以二女,以治天下。內之大麓,任之以職,則百僚師師,百工惟時,於是遂禪以位,升為天子。乃作《韶》樂,鐘鼓鏗鏘,九奏乃成。屈原自傷,不值於堯,而遭濁世,見斥逐也)。—這就是直接自傷不能如舜之“值於堯”而被薦舉了。其實,《離騷》乃至《楚辭》全文中觸及“屈原”的帝王品位少説也有十多處文字,與此同時,也許是人爲强加的忠臣佩飾。以舜自喻、陳詞于舜(舜為知己)、忠心事舜(和禹)這幾種很不同的屈原與舜之關係,應是出於不同的編輯之手。 106 不遇其時 你看他梁津蛟龍、詔命西皇,你看他千乘玉車,八龍婉婉,你看他德如雲雨,盛德如龍,你看他簡直要奏出舜、禹之樂,“聊假日以媮樂”。他的心率已經跳動着聖君的節奏,才説不遇其時。幻想已經接近高潮,他的命運也快到走到那慘烈的極點了。 第二三段 僕馬情懷 彭咸為儀 陟升皇之赫戲兮(皇,皇天也。赫戲,光明之貌),忽臨睨夫舊鄉(睨,視也。舊鄉,楚國也。言己雖陟崑崙,過不周,度西海,舞九韶,升天庭,據光曜,不足以解憂;猶復顧楚國,愁且思也)。僕夫悲余馬懷兮(僕,御也。懷,思也),蜷局顧而不行(蜷局,詰屈不行貌也。屈原設去時離俗,周天匝地,意不忘舊鄉。望見楚國,僕御悲感,我馬思歸,蜷局詰屈而不肯行。此終志不失,以辭自見,以義自明也)。 亂曰:亂,理也,所以發理詞指,總撮行要也。屈原舒肆憤懣,極意陳詞,或去或留,文采紛華,然後結括一言,以明所趣。已矣哉!國無人莫我知兮,已矣,絕望之詞也。無人,謂無賢人也。屈原言已矣者,我懷德不見用,以楚國無有賢人知我忠信之故也。自傷之詞也。又何懷乎故都!言眾人無有知己,己復何為思故鄉,念楚國也。既莫足與為美政兮,吾將從彭咸之所居。言時世人君無道,不足與共行美德善政,我將自沈汨淵,從彭咸而居處也。 段意:在空中飛騰而臨睨舊鄉, 乃僕馬同悲,踟躕不前。國人莫我知,還是投水吧。 作者:王逸等編輯《楚辭》而爲此結尾 要點:僕馬情懷 《離騷》結尾 從彭咸看漢儒的杜撰 107 僕馬情懷 “僕夫悲余馬懷兮” 二句説到自己不但僕人悲傷、馬兒也憂愁不已、彎著身子不肯前進。又重複説, “屈原設去時離俗(假設背離時俗),周天匝地(環天繞地),意不忘舊鄉--望見楚國,僕御悲感,我馬思歸,蜷局詰屈而不肯行(在天上遠望看見楚國、不但馬夫悲傷,連我的馬也想回歸而盤曲不前)。此終志不失,以辭自見,以義自明也(這真是不失其畢生終極的志向,用言詞展現自己,用道義映照自己的高尚内心)。這個光輝形象的構成, 其實借鑒了《詩經·周南·卷耳》 “陟彼砠矣。我馬瘏矣。我僕痡矣,云何吁矣” ;《詩》中征人、主人公離家奔波而悲思其婦,其悲不但感動得其僕都要病了,而且擴散感動得他的馬兒也走不動了。這當然是悲情的輻射性誇張,可稱之爲 “僕馬情懷” ,不知何故,很少研究者願意指出此處《楚辭》對於《詩經》的繼承和采用。 又,這個“僕馬情懷”也見於《遠遊》近結尾處。 108《離騷》結尾 《漢書·賈誼傳》曰 “屈原,楚賢臣也。被讒放逐,作《離騷》賦。其終篇曰:”已矣哉!國無人兮,莫我知也”。與流行至今的此處《離騷》結尾不同。這是極其重要的不同,竟然把屈原投水的關鍵情節漠不關心地刪掉了—這是極其粗心,還是極其細心?讀者可以自便,或自辨吧。這個細節乃至擴大的故事情節,在《楚辭》各篇中確實被神奇地描寫、被反復地表述、被生動地刻畫,被奇怪地定義了幾十次,卻仍然不清不楚、可疑可議。我們討論過的《招隱士·敘》中 “身沈沒”三個字雙關的表達可謂一字萬金:一是投水而身體沉沒,二是被殺、被滅名而身份沉沒,相信讀者能擇善而從,擇真而從。投水而死是假屈原的故事,被重複最多反而是謊言,即使是藝術的謊言仍是謊言。謊言重複多次就可以變成所謂真理,這是專事洗腦的統治者及其幫凶幫閑們相信的訣竅。殺其人而滅其名則是暴君的絕招,也是維護暴君繼續頂戴聖君冠冕的頂級國家機密。這個絕招,使多少本來相信捨生取義、殺身成仁的儒士因恐懼滅名毀名而向暴政屈膝,又使多少被暴君暴政洗腦的無辜臣民以堆積如山的尸體喋血沙場而被暴君勉强賞賜一個英雄的名譽!對此絕招的理解,終引導我們、幫我們(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發現那至今沾滿鮮血的英雄之名、字!謝謝王逸,向他致敬吧。 《離騷》二譯 四言 七言 爲使讀者更易看清譯詩與《離騷》原文的對應,謹保留《離騷章句奇正解》的段落順序,逐段將譯出的四言詩和七言詩放在這裏。這樣做起碼可以方便讀者對比四言詩和七言詩的異同,并各與原文比較。把原文翻譯成四言詩, 意在把握原文的精準意蘊;而翻譯成七言詩,也是換一個尺度,嘗試翻譯的可能性。 當然, 對於《楚辭》及意在解釋它的《章句》之最好的最明白的再現, 是把二者都翻譯成最直白現代漢語的通用語言。這就需要同時理解和解釋《楚辭》原文的作者和以王逸為最終代表的作《楚辭章句》者—就是參與過改動《楚辭》原文之分段、參與過全部或部分文字之解釋的編輯者。 這些人都具有“史官”的重大嚴肅的身份。加上“假楚喻漢” 的比喻,等於說,《楚辭》作爲一個文化的發光體,乃是一個藝術的整體、歷史的整體,它含有多方面的内容, 不是隨隨便便人云亦云就能懂的,翻譯當然甚難。 尤其史家的春秋之筆, 應是暗藏其中。我們必須反復吟詠, 有時或可悟出一點透露真相的零碎情報, 把這些零碎情報集腋成裘, 慢慢地從小的局部 到大的局部, 我們簡直像拼一個大圖一樣,最後拼成功,才可能對於原作者達到相對符合事實的理解。筆者在拼圖的過程中, 有時爲了一個字、一句話,也費了想不到的大功夫, 有時當然也有豁然貫通的感覺。讀者可自試之。此處的翻譯沒有做到涵蓋對原文及章句每句的全部内容。想要把所有内涵意思都説出來,恐只有用白話連典故帶原文都解釋明白,那將是大概五六十萬字才能完成的任務。那就更費力而無功。 謹將《離騷》依筆者暫定的段落(不必準確只爲方便)及其原來順序,翻譯成四言和七言古詩。爲使讀者容易看清楚,四言詩用黑體字。希望有助讀《離騷》。 第一段 内美修能 惜時自厲 湛湛青帝, 高祖貴裔。朕之皇考,伯庸其字。寅年正月,庚寅吾生。 皇揆初度,錫余嘉名。名余正則, 字余靈均。縝紛内美,絕遠修能。 離芷衣被, 秋蘭佩縈。光陰速去,嵗不我與。朝搴阰蘭,夕攬洲莽。 日月不淹,春秋代序。草木零落,美人遲暮。撫壯棄穢,促君改度。 騏驥馳騁,道君先路。 東帝高祖之正裔,朕身皇考曰伯庸。攝提年當孟陬月,庚寅之日吾以降。 皇揆初度氣恢濶,賜我妙字更嘉名。名我正則效天生,字我靈均法地成; 既矜内美之紛缊,更兼絕遠之修能。分披離芷常衣被,連紉秋蘭頻佩膺。 時光荏苒剩幾許,長恐流年不我與。朝采蘭蕊順天時, 夕攬澤莽接地度。 日月迅忽不淹留,春去秋來已代序。也思草木轉零落,更懼美人傷遲暮。 愿君撫壯而棄穢,一改此時之無度。試乘騏驥勇馳騁,吾為君王道先路。 第二段 唯用懷王, 欲自盡也 三后純粹,賢人所聚。椒桂溢香,蕙茝散馥。堯舜耿介,遵道得路。 桀紂昌披,捷徑窘步。黨人偷樂,幽昧失據。我豈憚殃,心憂皇輿。 奔走先後,踵前王武。荃不我察,信讒齌怒。直言賈禍,忍不能去。 九天指正,靈修之故。黃昏為期, 中道改趣。初雖成言,悔遁他騖。 不難別君,傷其反復。 三后純粹賢人聚,椒桂溢香蕙茝馥。堯舜耿介遵道德,桀紂昌披捷徑步。 黨人偷樂入邪昧,諫諍只因憂皇輿。奔走先後踵前武,荃不我察反齌怒。 直言賈禍忍未去,指天爲正靈修故。黃昏為期中道改,初雖成言悔吝速。 我雖不難與君別,君無常操實可虞。 第三段 滋蘭種蕙 哀戚蕪穢 九畹百畝,蘭香蕙馥。衆芳所聚,聖君所勖。 枝葉冀茂,俟時將刈。 雖隕何傷,哀其蕪穢。 留夷揭車衡芷畦,九畹蘭蕙百畝滋。雖落何傷哀穢濁,枝葉冀茂俟天時。 第四段 老之將至,修名是立 黨眾競貪,不厭索取。恕己量人,興心嫉妒。余心所鄙,馳騖追逐。 冉冉老至,修名是取。 衆人競進更貪求,恕己量人昧所由。冉冉垂老急仁義,嗟乎未得正名留 第五段 所行忠信,以自率厲 朝飲蘭露,夕餐菊香。吾情信美,顑頷何傷。木根結茝,薜荔貫蕊。 矯桂紉蕙,胡繩索纚。法夫前修,世俗不服。不合惡俗,儀彭咸則。 朝飲木蘭正陽露,夕餐秋菊精蕊香。吾情信美得道要,雖長顑頷亦何傷。 攬木引堅根本立,貫串薜荔忠信張。矯直菌桂性更潔,紉索胡繩德自芳 法夫前修秉剛烈,非今俗人所能詳。性不媚俗自有道,願依彭咸之遺光 第六段 忠信繫累, 九死不悔 太息流涕,民生多艱。好修鞿羈,朝誶夕遷。遷以蕙纕,申之茝攬。 九死不悔,心之所甘。 太息長悲掩淚流,申胥多難未解愁。徒坐好姱遭繫累,朝誶夕替更何求。 蕙纕攬茝引責罰,芳潔效忠成罪尤。所行忠信心所善,九死不悔虛名留。 第七段 溘死流亡, 蛾眉失意 靈修浩蕩,不察民心。女嫉蛾眉,誣之善淫。亂政危國,工巧其心。 枉法追曲,苟且緣夤。鬱邑侘傺,煢獨酸辛。溘死流亡,寧惜此身。 靈修胸次甚浩蕩,豪橫不察微臣心。眾女嫉余有蛾眉, 謠諑譖我美而淫。 時下佞臣巧言語,背離古訓亂彛倫。喪失繩墨曲為直。取容諂媚古猶今。 中心鬱悒悵然立,吾獨窮途冤未申。溘死流亡寧為鬼,屈求容媚難作人。 第八段 鷙鳥不群 屈心抑志 鷙鳥不群, 自古如是。異道難安,圓鑿方枘。忍尤攘詬,屈心抑志。 前聖所厚,清白直死。 鷙鳥不群同古今, 守真執著不隨人。安能方鑿合圓枘,必待涇清渭濁分。 未期忍罪能雪恥,只是抑志更屈心 。將伏清白死直節,前聖厚哀楷模新。 第九段 復修初服 行迷未遠 相君若悟,延伫將反。 回車復路,行迷未遠。步馬蘭皋。馳息椒丘。 進而離憂,初服退修。 相君自悔未察形,佇立依依欲返程。朕車三復來時路,未遠迷途一片情。 留意椒丘還止息,蘭皋馳馬且觀聼。進身不入離憂患,初服退修心未平 第十段 高冠長佩, 昭質未虧 芰荷為衣,芙蓉集裳。不知其已,吾情信芳。高冠岌岌,長佩陸離。 芳澤雜糅,昭質未虧。 荷製衣兮芙做裳,被服越潔德益彰。君不我知可已矣,苟余情正信能芳。 頭戴高冠德澤盛,腰懸寶劍儀容香。雜糅風骨潤如玉,昭質未虧神氣莊。 第十一段 往觀四方,芳菲彌彰 反顧遊目,將觀四荒。繽紛繁飾, 芳菲彌章。民生各樂,好修吾常。 忽然反顧且遊目,將求賢君觀四荒。環佩繽紛其繁飾,芳氣菲菲忠彌章。 民生秉命各有樂,余獨好修以爲常。 第十二段 女媭嬋媛, 中情難傳 女嬃嬋媛,申申相詈。體解何懼?余心不懌。鮌因婞直,羽山遭殛。 博謇好修,何獨姱異。不同薋菉,爲此遭斥。眾難戶說,誰察我義。 朋黨相薦,皆行佞僞。哀此煢獨,忠士相棄。 女嬃嬋媛詈予頑, 違眾合放江湖間。唯忠是信性難改,我雖體解志不遷。 莫效婞直亡身鮌,不順堯命殛羽山。汝何博謇好修德,枉稱姱異世所嫌。 眾人皆佩薋菉枲,汝服蘭蕙是自炫。吾心所執難戶說,世莫能知亦自然。 舉世滔滔好朋黨,忠直煢獨也無言。 第十三段 探賾索隱, 問道聖舜 依托前聖,節度得中。歷數成敗,喟然撫胸。以濟沅湘,征在南榮。 陳詞重華,聞道冀通。九辯九歌,啟能繼蹤。啓子太康,娛樂自雄。 顧難圖後,五子家巷。羿之佚田,好射封狐。亂流鮮終,浞貪厥家。 澆身強圉,縱欲不忍。康娛自忘,厥首巔隕。夏桀常違,遂焉逢殃。 后辛葅醢,殷宗不長。湯禹畏天,周文敬賢。不遺幽陋,循法無偏。 蒼昊無私,覽德錯輔。聖德茂行,用此下土。瞻前顧後,相觀計極。 義孰可用,善孰可服。 依托前聖節其心,歷數是非觀古今。沅湘且濟南征去,陳詞大舜冀有聞。 啓承九辯與九歌,太康貪娛自縱多。不顧患難不圖後,五子失位奈之何。 後羿淫遊好田獵,封狐射死顯豪奢。亂流鮮得其善死,其相寒浞奪其家。 浞生孽子澆強圉,縱情放欲妄殺戮。終日淫樂忘其惡,終被少康斬頭顱。 天道人理夏桀昏,商湯革命順民心。帝辛無道醢梅伯,殷宗不長亦自因。 商湯夏禹知敬畏,論道周文莫過差。擧賢授能忽左右,依循聖法不偏頗。 皇天蕩蕩無私阿,所輔佐者在有德。夫維聖哲以茂行,用此下土苟自得。 瞻前顧後看得失,方知成敗有計極。人臣有德孰可用,人君有德孰可服? 第十四段 朕時不當 神與化遊 阽我危死,持初不悔。量鑿非枘,前修葅醢。歔欷鬱邑,朕生非時。 攬蕙掩泣,涕淚沾襟。陳詞敷衽,忠正在心 我身縱使瀕危死,回覽余初猶未悔。强行量鑿安正枘,竭盡亶誠獲葅醢。 爲之鬱邑長太息,朕時不當亦可哀。聊攬茹蕙掩悲泣,漣漣涕淚沾滿衣。 長跪敷衽陳衷曲,得此忠正世難知。 第十五段 朝發蒼梧 夕至縣圃 駟虬乘鳳,超塵上征。朝發蒼梧,夕至縣圃。欲留靈瑣,忽忽日暮。 羲和弭節,崦嵫勿迫。路長修遠,上下求索。 玉虬夭矯彩鳳翻,超絕埃風飛上天。凌晨發軔蒼梧水,向晚便至縣圃山。 欲少留此靈瑣閣,日暮嵗盡夢王宣。乃令羲和弭其節,望見崦嵫且遲延。 上下求索路漫漫,假我以時遇君賢。 第十六段 東極飲馬 西極相羊 飲馬咸池,總轡扶桑。若木拂日,逍遙相羊。望舒前驅,飛廉奔屬。鸞皇先戒, 雷師未具。鳳皇飛騰,日夜冀遇,飄風屯聚,雲霓來御。紛總離合,散亂無序。 飲馬咸池伴日浴,扶桑結轡緩日行。復之西極折若木,逍遙拂日使返程。 風伯殿後奉君命,望舒前驅表臣誠。鸞皇開路先警戒,雷師未具有隱情。 吾使鳳凰飛日夜,同心天下冀相成。飄風相聚欲變我,雲霓相帥曲逢迎。 佞人忽聚鳥獸散,紛亂上下不可明。 第十七段 高丘無女 下女可貽 叩關蒼旻,倚門帝閽。望而拒我,不見天君。時窮延佇,幽蘭徒芬。 曖曖世昏,蔽美嫉妒,白水朝濟,閬風緤馬。反顧流涕,高丘無女。 溘吾仙蹤,遊此春宮。爰折瓊枝,續佩我躬。願及年盛,下女與榮。 訴天求帝問其閽,閶闔徒倚不開門。時世昏昧無明主,幽蘭延佇是何人。 君亂臣貪猶溷濁,妒忠蔽德久紛紜。白水濟時舟未渡,閬風繫馬車已屯。 反顧流涕哀去意,高丘無女自傷心 第十八段 宓娀二姚 全然不好 吾令豐隆,乘雲飛行,求覓宓妃,隱士奇情。解我佩纕,蹇脩爲言。 讒謗交錯,緯繣難遷。夕歸窮石,弱水之源。濯髪洧盤,崦嵫之山。 用志高遠,驕傲遊衍。信美無理,當另求賢。覽觀四極,方下諸天。 高臺偃蹇, 娀女美妍。鴆鳥做媒,不好為言。雄鳩鳴逝,佻巧翩翻。 猶豫狐疑,此心慊慊。鳳皇受詒,高辛我先。遠集無止,浮遊遷延。 少康未家,二姚希娶。理弱媒拙,導言不固。渾濁嫉賢,蔽美嫉妒。 閨中邃遠,哲王不悟。嗟懷朕情,焉忍終古。 行令豐隆乘雲飛,爲求隱士曰宓妃。解我佩纕誠結言,蹇脩淳朴為理媒。 讒人聚毀惹離合,乖戾拒我難遷隨。夕歸窮石朝洧水,遁世何關塵俗非。 用志高遠保傲美,淫遊娛樂與我違。其人恃色逞無禮,共事誠難不必追。 復觀四極求未已,周覽諸天欲忘歸。 仰瞻偃蹇慕瑤臺,佚女有娀未作妃。鴆鳥且邀謀便娶,告余不好拒行媒。 雄鴆鳴逝能巧語,私意猶豫固有疑。受詒鳳凰何處得?高辛先我使人哀。 銷魂遠集無所止,失落仙蹤空自悲。 願及少康未家時,留止有虞妻二妃。只恐理弱媒又拙,導言不固反成緋。 時荒政濁嫉賢士,以美為醜逞佞人。哲王不悟殺孝己,閨中邃遠閉天心。 朕情不發奈之何?焉能長忍黯亂君。 第十九段 靈氛為卜 似尚疑慮 瓊茅筳篿, 靈氛為占。兩美必合,楚其可觀。九州博大,莫此為先。 豈無香草,何思故園!幽昧眩曜,誰察媸妍。好惡不同,黨人佞讒。 戶服白艾, 安佩幽蘭。不辨草木,珵美難言。蘇糞充囊,椒香徒然。 索取瓊茅做筳篿,便命靈氛為我占。忠臣明主談何遇,信修慕德勢已遷。 九州幅員甚博大,唯楚有女是誤傳。應勉遠逝休多慮,求美釋汝便可憐。 天涯何處無芳草,故國常懷自枉然。時俗幽昧且禍亂,余之妍媸誰能覘。 人所好惡固不同,唯此黨人其獨偏。戶戶服艾盈腰臭,親愛讒佞憎幽蘭。 覽察草木其未得,玉質高下安能言?徑取糞土充香囊,申椒不芳更何忝! 第二十段 巫咸夕降 時猶未央 靈氛吉占,狐疑難從。巫咸夕下,再問吉凶,百神齊降,九疑迎奉。 皇天光耀,去意正濃。升降上下,矩獲求同。湯禹求匹,摯皋神縱。 中情好修,無媒自通。傅說操築,武丁用隆。呂望釣渭,遇文則宏。 寧戚謳歌,得遇桓公。年時未晏,猶可建功。鷤鴂莫先,百草凋榮。 欲信靈氛之所卜,心念楚國意猶豫。天上巫咸將夕降,香椒精米邀相語。 百神蔽日而來下,九疑之神紛近我。皇天剡剡其揚靈,告之吉祥去便可。 上求明君下索賢,矩矱所同心志連。夏禹商湯敬求合,伊尹皋陶功自先。 臣能忠心常好善,左右行媒何待言。傅說懷德遭刑罰,武丁得之在傅岩。 呂望垂釣渭水濱,文王遇之成大賢。寧戚謳歌齊門外,桓公使之領朝班。 及年未老成德化,佐君汲汲美名傳。長恐鷤鴂春日鳴,華英摧落皆因讒。 第二一段 瓊佩偃蹇 芳草蕭艾 瓊佩偃蹇,美德遭嫉。黨人不諒,嫉妒遮蔽。時變繽紛,速去莫止。 蘭芷失芳,荃蕙化茅。今成蕭艾,何復芳草,豈有他故,失修之好。 蘭不可恃,無實容長。棄美從俗,徒領群芳。椒專且慢,樧在其囊。 干進務入,何芳能祗。時俗若水,孰不變依?椒蘭若此,況乎揭離? 吾佩可貴,委美歷兹。菲菲難虧,芳意未已。余飾方壯,上下觀之。 瓊佩美德同偃蹇,眾人薆然自妒忌。佞人執意害正直,楚黨存心陷君子。 時俗繽紛多興替,不可久留當速去。荃蕙化茅是移性,蘭芷不香已變體。 昔日芳草變蕭艾,佯愚無復逞明智。雖有他故莫敢言,皆因今上害善士。 本以幽蘭可依恃,無實無信徒有式。委棄其美從其俗,徒在其位廢其事。 椒性專佞更慢慆,樧充佩囊滋諂媚。干祿求爵意未已,愛賢何能勝愛己。 時人諛上若水流,誰不變節取其宜。椒蘭佞邪尚如此,又況揭車與江離? 外芳内忠我所佩,棄其至美屈我意。所行芬芳豈斷絕,猶且逍遙求同志。 願及年德方盛壯,周流上下謀其位。 第二二段 邅道崑崙 神魂高逝 靈氛吉占,擇日遙趨。瓊枝為腊,玉屑備需。我駕飛龍,瑤象駕車。 離心不改,遠逝自疏。邅道昆侖,路遠周流。穿雲破霧,玉鸞啾啾。 天津西極,朝夕之遊。鳳皇來隨,翼翼相留。流沙寄跡,赤水容裔。 路遠多艱,眾車莫及。不周左轉,西海爲期。蛟龍梁津,西皇詔移。 屯車千乘,玉軑並飛。八龍婉婉,雲旗逶迤。邈邈神馳,抑志弭節。 九歌舞韶,假日媮樂。 吾信靈氛所善卜,行時擇定謝君王。乃折瓊枝成脯腊,精鑿玉屑為儲糧。 便駕飛龍明智慧,間乘瑤象盛文章。賢愚殊志何能一,流遁自疏赴遠方。 崑崙邅道上神丘,去國遠行周路流。勢破雲霓揚晻藹,鳴生玉鸞響啁啾。 朝發天津是漢津,夕臨西極未西投。鳳凰來翼護龍舞,頡頏翻飛不自由。 行此流沙尚掩望,便遵赤水且戲游。蛟龍麾手使梁津,詔告西皇渡海陬。 長行艱險遲速異,眾車騰待是我求。遙指西海期相會,先當左轉過不周。 屯陳余車千乘德,整齊玉轄萬戶侯。威御八方龍婉婉,雨霖四海潤悠悠。 雖乘雲龍猶自抑,神智高遠誰能侔。九歌舞韶舜禹樂,假日媮樂應無憂。 第二三 段 僕馬情懷 彭咸為儀 皇天升赫戲,臨睨思舊鄉。僕馬悲余懷,蜷局顧不行。 已矣莫知我,何爲念楚邦。不足與美政,將共彭咸殤。 皇天升陟赫戲時,舊國臨睨輾轉悲。詰屈不行在雲路,僕夫余馬共思歸。 楚人莫我知懷德, 故都雖在風物非。美德善政終泡影,彭咸蹤跡在玄微。 附錄1 兩千年古謎 我們把王逸“屈原自道本與君共祖,俱出顓頊胤末之子孫,是恩深而義厚也”這句注解首二句的話,稱為兩千年之古謎,則此處無理引進顓頊的操作稱爲兩千年之迷障。解出古謎而破解迷障,方能找到綫索,尋繹首二句所涵括的《離騷》作者及其數代先輩。 要借誇耀自己不同尋常的家譜、雄奇不凡的先輩,來自証高貴卓特,通常當然要從自己最近的父祖先輩説起,而向上追朔。楊雄《反離騷》 “圖累承彼洪族兮” 師古曰:“圖,按其本系之圖書也。洪,大也”,其實認爲屈原用開頭的兩個句子(七字,加六字)寫了一個(簡約而)宏偉超俗的家譜。其第二句話 “朕皇考曰伯庸” 明確表達作者本人有字伯庸的皇考(父親),是一個完整的主謂句,表述了兩代人(自己和父親)。那麽,如果把開頭的“帝高陽” 讀成“顓頊高陽氏” ,“帝高陽之苗裔兮” 這七字就不是一個主謂句,而只是一個名詞短語;它的主語“吾與楚君” ,還得靠讀者把它補出。這就很不像一個壯麗詩篇的響亮開頭。而把它讀成主謂句,意思是“帝(乃)高陽(陽,應改為祖,詳証見下)之苗裔”。這樣,高陽、帝、皇考、朕, 四代人,就真能構成一個先後四代的洪譜了。當然,從“陽”改回“祖”,比《離騷》的編輯們當時把“祖”改成 “陽” 要難多了。看來,偉大詩篇《離騷》第一句話,就被編輯者—我們絕不可埋怨原作者—做了整容手術,搞得有頭似無頭了。而如把“吾與楚君” 當成這句話的頭(主語)補入—當作原詩篇的笨拙開頭—我們就不自覺地上了編輯的當,并且自覺地捍衛自己上當的立場了。但是,我們要得出改“陽”為“祖”的最後結論,還得多方研求,通過頗爲複雜的推證過程,無論如何,我們還是先解開古謎,哪怕是達到間接結論也好。 古謎說,屈原認爲自己本與楚君共祖,是因二者雙方都出於古帝顓頊的遙遠子孫(即所謂“胤末”)的子孫;也就是說,二者所共的祖,不僅是顓頊,而且是顓頊遙遠的後代(胤末=遠末的宗族繼承人),而且是顓頊遙遠的後代之子孫(子孫=後代)。二者本人與顓頊關係如此遙遠,如何能算恩義深厚呢?關係越遠,恩義越不深厚啊。但細思之,二者所從出的那共祖與顓頊之關係越遠,那位共祖與二者的關係應就越近。怎樣就最近了呢?設顓頊是二者(屈原與楚君)的N代祖(即從二者往上數N代),又是二者所共的那位祖“顓頊胤末之子孫”的M代祖,N-M=2時,如古謎所明言,二者所共的這位祖, 就正是屈原與楚君的祖父!二者共祖就真 “共” 到族恩最深、親義最厚了,這時他們二者就是從兄弟關係了。這時二者各自的父親就是親兄弟;而二者各自的兒子就是再從兄弟了。 實際上,N這個數之大小,決定恩義深淺厚薄。如N=80(與顓頊相隔大約80代),關係極其遙遠、遠得遙不可及,而若N=20, 關係也遠得毫無情義。連N=5,也無多實質的親厚意義。N=3,就不同了,因爲這時雙方共曾祖,雙方父親就共祖父了。不過如N=1, 即只差一代,則二者所共者, 已是父而不是祖了。所以這謎語其實很簡單,即N=2時,可謂為恩深義厚;謎語簡單到謎底幾乎在謎面上,但它竟成了兩千年無人破解之古謎! 劉向《九歎.逢紛》曰“云余肇祖於高陽兮,惟楚懷之蟬連“(王注:屈原與懷王俱顓頊之孫,有蟬連之族親,恩深而義篤也)”。和謎語比,這其實是稍換一種説法,重複强調了屈原與楚君這種共祖的、從兄弟關係。因爲所謂蟬聯之親,必起於一個共同的先祖,若這位先祖有二子(第二代),二子各自再生二子(第三代),第三代二子再各生二子(第四代)。則第二代是親兄弟,共父;凡其父為親兄弟的第三代是從兄弟,共祖父;凡其父為從兄弟的第四代是再從兄弟,共曾祖。自親兄弟、 從兄弟(共祖父)和再從兄弟(共曾祖)往上看雙方幾代連續的族親,皆可謂蟬連之族親,他們自己當然也在蟬連之中。故 “有蟬連之族親” 和上文 “與君共祖” 就宗親關係而言,是等價的兩種説法。 在以上揭開謎底的求證過程中,我們不但引出了屈原與“楚君”竟是共祖父的從兄弟之推論,而且也發現在這個“謎”中“帝高陽”(或 “顓頊”)可由任意上古之祖先甚至某個原始人來代替,而不影響推出以上提到的從兄弟關係。在這個推理中的 “顓頊” 老祖宗竟未必是必要的;在我們所謂四代洪譜中,當然也沒有顓頊。但編輯者把原來的 “祖” 改為 “陽” ,故意很別扭地由此引出顓頊高陽氏,旨在遮掩真實作者的漢代身份,從而誤導不求甚解的讀者真認作者為楚人,故 “顓頊” 竟成了理解推究作者身世身份的一個迷障。只有破除這個迷障,才能較直接地得出四代洪譜的名單。 附帶説明,提及屈原父,王逸既説了“父死稱考”,卻又説其父的美德忠誠都延及本人。《章句》有很多例其也暗示屈原之父與屈原有更活生生的直接關係。不管怎麽說,以上屈原與楚君之共祖父的、恩深義厚的關係尚非最後的結論,還要找到新的證據才能最後確定。換言之,我們將把這個結論更精確、更邏輯地加以界説。 附錄2 兩套名字真假及假名字義詳辨 我們既然從《楚辭章句》幾處本文確知了《楚辭》主要作者是被滅名了的。平原和正則靈均兩套名是不是都被滅掉了呢?不是的。平原是虛假者的代號而已,也不必滅了。正則靈均則永不刊滅!以下段落可證。 《九嘆·離世》“余辭上參於天地兮,旁引之於四時(言己所言上參之於天,下合之於地,旁引四時之神,以為符驗也)。指日月使延照兮, 撫招搖以質正(言己上指語日月,使長視己之志,撫北斗之杓柄,使質正我之志,動告神明 以自徵驗也)。立師曠俾端詞兮,命咎繇使並聽(言己之言信而有徵,誠可據行,願立師曠使正其詞,令咎繇並而聽之,二聖聰明,長於人情,知真偽之心也)。兆出名曰正則兮,卦發字曰靈均(言己生有形兆,伯庸名我為正則以法天。筮而卜之,卦得坤,字我曰靈均以法地也)”。 此處呈現的正是王逸(或讓楚辭原作者)説真話的一種方式—讀這段話便知,劉向用第一人稱寫的“屈原” 是在指天誓地,讓四季之神、日月星辰之神作證,請善於聽音的師曠和善於斷案的咎繇來決定真僞,來判定伯庸根據我的形兆名我為正則以法天,又卜得坤卦,字我曰靈均以法地的確鑿事實。 要特別注意的是,“屈原” 要天地四時日月星辰聖人爲他作證的名和字,不是別的, 就是正則、靈均而已。 哪有什麽平、原?這裏應强調的是, 這絕對不是王逸忘記把平、原加上,而是他清楚記得絕對不把平、原算上。還有一條要說的是,這裏特別以伯庸據其子長相和生辰(形兆)為之取名正則以法天,而根據卜筮得坤卦,爲之取字靈均以法地。這種既不同於《離騷》之第七、八句及注解, 也與劉向所言“兆出名、卦發字”的細節有差異;這不是王逸記憶力不好, 前後矛盾了, 而是他故意以此無關緊要的細節之差異轉移讀者的注意力。《離騷》作者發如此重誓,如此大誓來强調正則、靈均是父親根據自己的形兆并且卜卦而決定的。還有可疑嗎?就算是劉向讓他發誓,難道就不相信了嗎?還有什麽語言方式能令人相信呢? 或可舉出《九歎.逢紛》卻說:“原生受命於貞節兮,鴻永路有嘉名。齊名字於天地兮(謂名平、字原也),並光明於列星”,來强調其中對名平、字原的肯定。這裏其實是故意抬高 “屈原名平” 來哄騙讀者的,遠遠不如上文就正則、靈均發重誓那樣深切不易。 但屈原名字自有特別含義和作用。關於“平、原” 名字的含義及作用,王逸實有妙解。卷十三東方朔名下的《七諫》第一篇《初放》開篇便表達了對 “平原” 的看法而大發議論,也許可助我們悟出真義: “平生於國兮(平,屈原名也)。長於原野(高平曰原,坰外曰野。言屈原少生於楚國,與君同朝長大,遠見棄於山野,傷有始而無終也)。言語訥澀兮, 又無強輔(言己質性忠信,不能巧利辭令,言語訥鈍,復無強友黨輔,以保達己志也)。淺智褊能兮,聞見又寡(屈原多才有志,博聞遠見,而言淺狹者,是其謙也)。數言便事兮,見怨門下(喻親近之人也。言己數進忠言,陳便宜之事以助治,而見怨恨於左右,欲害己也)。王不察其長利兮,卒見棄乎原野(言懷王不察己忠謀可以安國利民,反信讒言,終棄我於原野而不還也)。 這段話比較難讀。我們先大概復述其意思,不準確處可由後文糾正。開頭好像是自報生在楚國都城?長在山野?王逸解為和君王同朝長大,結果卻極傷心,被有始無終的君王遠抛棄于山野。自己不擅言辭,加上沒有强有力的輔佐,智能又淺狹,見解又差。多次向君王進忠言,陳説應該做的事情來幫助他治理國家,卻遭到了君王左右近臣的嫉恨,一直想加害于自己,但君王不察其長遠的利益而不信我的忠言,反而信了讒言,最後畢竟還是把我抛棄在原野上而使我不能回還了。 以下我們重點解釋關鍵的句子。 原文和王逸注都頗令人鬱悶。現在試解 “(名)平(字)原” 。 王逸先注“平生於國”,謂“平,屈原名也”。而對“長於原(屈原之字) 野”,卻終不肯說出“原,屈原字也”。屈原既然名平字原,此開篇第一整句,上下又直接提平、原二字,當無上句直解其名而下句不同樣直接解其字之理。上句及王逸之注上句,看似通順而沒有問題;但若和下句連讀,按王注就是:(屈平我)生在都城,長在原野?這話很怪!王逸注“言屈原少生於楚國,與君同朝長大,遠見棄於山野,傷有始而無終也”,把“長於原野”解釋成 “遠見棄於山野” 也令人不得要領。其中“與君同朝長大”應是實在的消息,大概與楚王年齡差不多而自幼就互相知悉。“遠見棄於山野”,是不是説自己的被遠貶野外還是抛尸荒野?“傷有始而無終也”,是説自己傷心的是,君王初時還信任自己、最後就全變了,也就是始用之而終抛之的意思。爲什麽變了呢?是參政過程中自己為安國利民,“數言便事”、“數進忠言“,得罪了“懷王”左右近臣,就加害自己。懷王不察自己的長遠利益,而相信了讒言。 接下去,原文是“卒見棄乎原野” ,我們翻譯成 “我末了就被扔在原野上”。這句話是被動句,副詞“卒” 雖是“末了”的意思,在此卻帶有很强的死亡意味。《禮記·曲禮下》下“天子死曰崩,諸侯曰薨。大夫曰卒,士曰不錄,庶人曰死”。而對此句之王注 “終棄我於原野而不還也” 卻是主動句;其中 “不還” 的 “還” 字,是及物動詞,其賓語 “我” 被省略了,施動者是懷王本人,副詞 “終” 則只是表達懷王對此事之最後的、完成性的行爲。所以我們翻譯成 “最後懷王使我(永遠)不能還朝” 了;其中的 “終” 字,雖與 “卒” 都可解為 “最後” ,卻無 “卒” 的死亡提示性作用;但 “不能還朝” 到底指死掉永遠回不去了,還是有可能回去?其實,原文和對原文的解釋對比鮮明:被動者受難而至死,主動者加害終不已。所以,這個懷王,參與或主導了害屈原全過程,一直到害死而已!? 王逸無法在 “長於原野” 下注 “屈原字也”;除非把原句改成 “原長於野”。─果然如此,便可注為“原,屈原字也”,就與 “平,屈原名也” 對仗並對應了(即使在先秦,如此順便簡單的准對仗也很平常—況非先秦也)。這時全句好像名平字原者在簡省地自報出生地和生長環境。但平、原都在此上下文中,若當成副詞理解(這時主語悄悄地變了,變成是編輯者?還是東方朔?還是劉正則?),上下二句就都有了相當有趣而醒目的解釋:“國” 字可以看作“朝”的近義詞,謂國家機構、官方文字也;而“野”字, 便對應於“朝”,是“禮失而求諸野”的“野”;這時“平生于國兮,原長于野” 意思就是(屈原者名平這個人物)平白(無故、無端)地出現和活動在國朝官方機構或文字記錄中,原來長成和發展在不可能有真實記載的郢書燕說之傳言的範圍 。原文恐曾如此,因其巧用“平”和“原”文字的多義性,曲折而簡練地道出了名平、字之設計的原意,同時也顯示平、原之名、字本是無中生有的設計,當然根本否定了有此等名、字的個人之存在過的可能性(其中 “平” 的副詞用法,除與 “白” 合用生無緣無故之意外,單用時這種 “平白、無端”之意,直到現在還保留在“平添”等雙音詞中) 但在原文的校注過程中,到王逸時已經固定成我們看到的“長於原野“的版本了。這樣的版本不但(雖是顛倒地)保留了原版“根本沒有屈原這個個人”的暗藏意蘊,而且表達更多内容、有更多妙處,才為王逸採用;很有可能這是王逸的特殊貢獻所在,也是特殊機巧所在。 王逸說了“高平曰原”(他在《離騷》中解釋“原”字用的原話,大概仍在暗示有懷疑的讀者,把它與《離騷》開頭二句、王逸之頗有迷惑性的兩套名字合一論聯係起來。其後, 把下句的解寫成“與君同朝長大,遠見棄於山野,傷有始而無終也。”這種解釋巧妙避開了“長於原野”與“原”之為屈原字的直接字面聯繫,造成在有名有字的上下文中解名、解字不均衡的缺點。這種有名有字而解名不解字的行爲本身,就是對《離騷》之平、原解釋的完全否定。 但這幾句話意思卻被解釋得很清楚:與君(漢武帝)年紀相仿,同朝長大;因數進忠言,見怨君王左右,彼欲害己,使君王信讒言而終至將他“棄原野”了(是丟棄在原野上不用他)把他放逐了,還是棄尸原野? “棄原野” 等字樣出現多少次?這和上引文最後“卒見棄乎原野”及其注解“終棄我於原野”意都同, 顯然太重複了;這種重複已經超出正常詩歌和文章的範圍,是極其反常、故意造成,爲的就是引導讀者對作注者之喋喋不休去追根究底的,那就正中下懷(如果厭煩不管了,那也差强人意)。王逸避開“長於原野”而直接加上重複的(“棄我於“)原野”,貌似囉嗦不通,其實是加倍強調一種特別的、欲言又止的内容。不管怎樣說,上引《初放》數句,尤其開頭兩句,無論從東方朔(?)原句看,還是從王逸注釋看,不提供“原”對應於“平”的解釋,顯然是蔑視“屈原者名平”的說法本身,使它不成立了;可謂以名之裂,暗示身之敗,至少是暗含“身敗”的“名裂”了。可以說,他把“棄原野”的意向通過反復强調裝點成典故似的一個包裹,為尋索其含義,讀者被逼去思考其解,而查其精確的涵義,尤其是特定語境中的意蘊。 這就引導我們去讀含有此類短語的《九歌.國殤》了。為了看清問題的實質所在,我們多引幾行其原文 “凌余陣兮躐余行(言敵家來,侵凌我屯陣,踐躐我行伍也)。左驂殪兮右刃傷(言己所乘左驂馬死,右騑馬被刃創也)。霾兩輪兮縶四馬(言己馬雖死傷,更霾車兩輪,絆四馬,終不反顧,示必死也)。援玉枹兮擊鳴鼓(言己愈自厲怒。勢氣益盛)。天時墜兮威靈怒(言己戰鬬,適遭天時,命當墮落。雖身死亡,而威神怒健,不畏憚也)。嚴殺盡兮棄原野(言壯士盡其死命,則骸骨棄於原野,而不土葬也)。出不入兮往不反(言壯士出鬬 不復顧入,一往必死,不復還反也),平原忽兮路超遠(言身棄平原山野之中,去家道甚遠也)。 帶長劍兮挾秦弓(言身雖死,猶帶劍持弓,示不舍武也)。首身離兮心不懲」(言己雖死,頭足分離,而心終不懲㣻)。 以上共引十句。王逸之注解中以“言己” 開始者五, “言余” 者一,“言身” 開始者二,以“言壯士” 開始者二。其中 “言身” 者,兼 “言己” 與 “言壯士” 也。 讀者很難相信屈原(劉安或蓼太子、乃至那個傳說的楚國屈原)參加過如此慘烈的、多名壯士投入的以少敵多、喋血捐軀的鏖戰。但王逸偏要這樣說, 自有其用心。他堅持多用屈原第一人稱,還堅持用“長於原野”、“棄於山野”、 “見棄乎原野”、“棄我於原野而不還”等短句把讀者的注意力從東方朔《七諫》引到《國殤》的“嚴殺盡兮棄原野”來,再讀“平原忽兮路超遠”。最後這句把屈的名和字“平原” 二字都用上了,雖不肯直說,其意在於提示:空曠荒涼的平原上殺氣彌漫,血肉狼藉,亡魂歸來被認識的路是何等遙遠啊。在此出現的 “平原” 二字形象的意蘊,一是 “嚴殺盡兮” 而空寂無人,當然沒有一個 “姓屈名原” 的《楚辭》作者在;二是殺氣重重,很多冤魂血染平原; 三是這些冤屈而死者自然要大鳴其冤而求其平,而他們確實有一個特別出衆的代表,要用名字來標而出之。所以,我們完全否認歷史上用假話記載的姓屈名原的那個楚國忠臣的個人存在。我們認可的只剩 “名正則,字靈均” 的蓼太子之血淋淋而棄尸荒野的意象了。看來 “長於原野” 之似乎不夠通順的版本雖在混亂顛倒的語境中產生,卻比 “原長於野” 意思更隱晦、更深刻、更驚心動魄。至此,讀者不得不佩服王逸的注解藝術,是有意把 “平原” 的最關鍵的深意、最隱蔽地藏起來,而且使用形象來表達,不落言荃,而不可磨滅。讀者千萬不能因為他沒用文字明寫出來而輕視其事關重大的含義。這是與屈原的名字、《楚辭》的主旨密切相關的含義;《列子.說符》所謂 “至言去言” 是也。 再細思之,這難道不是 “五千貂錦喪胡塵”的證明嗎?難道不也是劉安父子被屠殺的血淋淋的證據嗎?難道不是《離騷》 作者“朕”之為蓼太子的又一證據嗎?難道不是《九辯》中劉安父子面對死亡、互相憐惜的證據嗎?這難道不是“淮屠” 死難者靈魂的悲哀翕動嗎? 難道不是證明了以 “姓屈名平字原”在《楚辭》中處處存在、在《史記》中竟進入楚國者,居然是漢武帝時代的一群死無葬身之地、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文曲星官之忠魂冤鬼、游魂野鬼嗎?蒙受奇恥大辱被漢武所屠殺的是一個到當時為止歷史上最大的文學集團,有多少文人騷客啊!我們能期望或相信他們、以及其生物和文化的繼承者,竟然就默默無聲、低首下心地如犬羊一樣安於如此被宰殺,好像毫無影響、無人在乎似的!那樣的話,歷史就更不公平了。千古流傳的《楚辭》只是這些以劉正則爲代表的枉死者的一座小小的、歪歪的紀念碑啊。王逸的 《章句》如此大張旗鼓地寫了個深思高舉、忠而被冤的屈原,同時極隱蔽地告訴讀者,這個屈原就是拋尸荒野、血染平原的蓼太子和劉安們啊;尤其是蓼太子,他當之無愧是《楚辭》的主要作者。平、原雖是假的名、字,但它卻用來表達《楚辭》原作者真實而慘烈的苦難;當然,這個名字也經常和極端過火的忠誠和揮之不去的冤枉牢牢捆綁在一起。 從劉正則的生年和年齡來推測他所能侍奉的君主,無疑應是那位和他“同朝長大” 的漢武帝。參照附錄6 的假楚言漢的比喻,在這個比喻中,漢君臣指漢武帝和劉正則。與之對應的楚君,就選定了楚懷王。楚懷王這個名號,是被强行征用來對死後的屈原加之滅名的懲罰,當然也以“楚懷” (慘楚、酷楚的胸懷、刻毒的心機)的皮影反照漢武帝。至於劉正則本人,當然必須有一個楚人扮演,沒有適當的楚人,那就虛擬假造一個—就是那個兩千年來一直被頂禮崇拜、忠心到癡狂地步的屈原、即所謂楚屈原也。楚屈原的幸運,是被博學多能、厚德載物,獨立堅强的漢真屈原劉正則在背後、在暗處堅實地支撐起來,并且給他戴上不可思議的忠君高帽或金冠,竟然自宋以後進化爲幾乎全漢民族的愛國忠君的圖騰。楚屈原之不存在,當然沒有什麽名值得被滅,所以他被編輯者蓄意設在楚懷王死後才加以滅名的不可能存在的 “時間段”。 楚懷王這個喻體,有其不能喻者,也正在以上“時間段”。漢武帝殘酷殺害劉正則而滅其名,不能用楚懷王當喻體來扮演,首先因歷史上的他沒有對屈原行使 “滅名” 這樣罪惡行徑的時段。但編輯者只好默默地用文字擴大了他的爲惡時段,讓他在自己死後十多年出來擔當滅名之罪!這就是我們説的藝術漏洞。從這個漏洞中,我們看到,真存在過的楚懷王不可能在他死後還給並不存在的假屈原滅名。由此反照,名副其實的 “滅名”行爲,只能歸之於漢武帝。而漢武帝對劉正則的滅名之罪證,白紙黑字,鐵證如山。 這種修辭手法,我們不但可稱之為以楚喻漢,而且更精確地稱之爲“以假楚喻漢”,省稱“假楚喻漢”。通過這種 “假楚喻漢” 的手段,我們意外而成功地轉換 “喻體” 的局部特點成為 “本體” 的對應部分,也就是把屈原與楚懷王之共祖父的恩深義厚關係轉換成劉安與漢景帝的同種關係了,而劉正則與漢武帝的關係雖比他們上一輩遠一層,各由其父傳下,也在這個轉換之中,照常理說,自然親恩未遠。 順便請設想一下,誰能看出“兩千年古謎”(長得太不象謎語了)是個楚國謎語?誰曾猜過這個謎語?誰曾想得到這個謎語的答案竟然由王逸最後給出的暗喻而被揭示為漢朝君臣的族親(從兄弟)關係?假設對以上三個問題有肯定回答的讀者概率分別是千分之一、千分之一和萬分之一,則這個終極答案能被發現的幾率可以達到一百億分之一!!況能把《招隱士·敘》同時也讀懂者也是罕見(大概能有千分之一)。所以能看懂王逸這些關鍵妙語的讀者極端地少,也是自然的結果。王逸之嚴密設防而不讓讀者輕易知的特殊手段,真可謂驚天妙手啊。筆者瞎貓碰上死老鼠,純粹是因運氣好,從藝術漏洞中找到了王逸以深藏的編輯動機和手段導出的確鑿事實:漢武帝殺死了一代奇才劉正則,只因他太博學多識、善治天下了。 附錄3 屈原名字含義補充 我們也看出了屈原名平擔負的各種任務,表達這個人物的虛無之外,主要讓他大力發忠君之光,還順便特別讓他代表劉正則遭受了抛尸原野的慘烈苦難,顯示了讓他亡魂歸來之路是何等遙遠。 我們辨別了兩套名、字之真假,然後漫論假的姓、名平、字原,以及平在有關的《楚辭》篇章中的含義,從中窺見真屈原所經慘烈的人生苦難、不屈的追求和獨立不阿、直逼雲天的個性光輝。因而看到,忠君之光驟然暗了下來,就像我們平日偶然看到的電燈泡燒毀而滅之前的瞬間;然後,電燈泡裏的鎢絲好像暗而復明,又恢復白熾之亮度,比本來更亮,那是獨立高蹈的個性之光,儘管這只是因希望而生的幻覺。 所謂屈子之稱號,本自《淮南子·道應訓》及《史記·三王世家》所記楚在魏之宗室大夫屈宜臼(臼一作咎),其人以賢而有遠見著名,而被稱屈子,可算作楚國屈姓頗有名氣者,其姓就是冤枉意,取用之是因假造歷史者以此啓示讀者悟出其冤枉也。有冤枉、被蒙蔽,起碼要清楚説出來(傳達歷史的真實);這大概是要像《淮南子》之《原道》那樣“原”之解之、細細審察而説明原委。“原”其冤案,則平其不平也。“指九天以為正兮”,也是以上天之意為自己公平的終極標準,改變生而蒙溘死流亡(是流放還是投水)之冤、死而蒙忠臣之諡的狀態。“告語神明,使平正之”,就是因此上訴神明,平復自己的這些不平。“初既與余成言兮”,即君王初時與我達成意見的一致,齊平其政見。王逸注“成言,猶平議也” ,謂平議國政,更暗涉與王平等商討,議平其事的意味,以撫平國之亂象,擺平忠佞之關係,也許削平黨人之異動。 還有更重要的“平驅”,出現在《遠遊》中以下段落。 “願自往而徑遊兮(不待左右之紹介也)。路壅絕而不通(讒臣嫉妒,無由達也)。欲循道而平驅兮 (遵放眾人,所履為也),又未知其所從(不識趣舍,何所宜也)。” 此處透露臨刑之前,這個蒙罪的“屈原”希直接面君自訴,得到寬宥,卻遭到讒臣阻撓,而此路不通。他當時所作所爲,是遵從和仿照(遵放)衆人意見,按平常之理、以平正之身,面君自訴,把訟案理清;卻不知畢竟何所適從” 。接下去,“然中路而迷惑兮( 舉足猶豫,心回疑也),自壓桉而學誦 (弭情定志,吟詩禮也)。性愚陋以褊淺兮 (姿質鄙鈍,寡所知也),信未達乎從容 (君不照察其真偽也。一本云:然中路而迷惑兮)。悲蹭蹬而無歸。性愚陋以褊淺兮,自壓桉而學詩。蘭蓀雜於蕭艾兮,信未達其從容。” 他猶豫之下,知所不免,竟索性强壓愁情而讀書,簡直是神仙風格。他自謂如我之愚鈍短淺,卻不能從容道出全部事實原委(説也無用),而使君王照察真僞。這個人和眼前面臨的屠殺直接相關而非劉安,當然是那年少者蓼太子。這裏表現的劉正則,即使面臨死亡,仍然堅持以“平驅”、即平等身份面君自訴,卻被君王信賴的“讒臣”堵住言路。這個“平” 字,從凡夫俗子的眼光觀之,竟是與暴君言平等,簡直非夷所思。 “平” 字,更出現《遠遊》結尾。 “召黔嬴而見之兮(問造化之神以得失),為余先道乎平路(開軌導我入道域也)” 他召見造化之神黔嬴。請他開路引導進入大道之妙詣。然後試看他的下文 舒並節以馳騖兮 (縱舍轡銜而長驅也), 逴絕垠乎寒門 (經過后土,出北區也。寒門,北極之門也) 。 軼迅風於清源兮(遂入八風之藏府也),從顓頊乎增冰(過觀黑帝之邑宇也)。歷玄冥以邪徑兮(道絕幽都,路窮塞也)。乘間維以反顧(攀持天紘以休息也)。召黔嬴而見之兮(問造化之神以得失),為余先道乎平路(開軌導我入道域也)。 放開馬轡馬銜而縱馬(應是想象的神馬)長驅,越過后土之神所轄大地,遠出北極寒門之外,就進入所謂“八風”的淵藪,即顓頊(看不出他與屈氏有任何宗親的聯係)和玄冥所統治的極端寒冷、黑暗、潮濕、荒蕪之境,也似宇宙的盡頭,遠遊的盡頭,應是沒有前方可望了,所以詩人只好伸手把持天綱(像是撐天巨柱)、略作休息而回看來路。這時,他召來造化之神黔贏詢問自己平生所為何得何失,希爲己先導、打開一個途徑,使己進入大道堂奧,而踏上“平”路。 何謂“平”路?根據王逸的解釋,就是入道域, 應即悟道而得平之路。我們知道, “屈”是屈原之姓,他終生境遇,根本上是冤枉的; “原”是屈原之字,要追根溯源、原原本本剖明(也許向造化之神)傾訴其冤枉;“平”是屈原之名,也是其志所在,要達到合乎天下心及己心之公平,為自己平反,就必須踏上平路走到底。他枉自有最尊貴的血統,和劉徹一樣是劉邦的重孫;又其生辰年月日,“得陰陽之正中”,所兆非凡;而皇考“名余曰正則兮,字余曰靈均”,是法天而法地,“上能安君,下能養民”。這些内美,王逸謂之“内含天地之美氣”;内美之上,“又重有絕遠之能。與眾異也。言謀足以安社稷,智足以解國患,威能制强禦,仁能懷遠人也”,但他不能如舜之“遭值於堯”,不能成一代明君,因而自傷,自傷便是心中不平,心中不平便要求其平。 放棄了“遭值於堯”的舜夢,退一步而爲臣,是否可得其平呢?《離騷》“初既與余成言兮,後悔遁而有他”,王注 “成,平也”,又注曰“言懷王(漢武)始信任己,與我平議國政,後用讒言,中道悔恨,隱匿其情,而有他志也”。其中第一個“平” 字,是解釋 “成言” 之 “成” 、 是 “天平地成” 之成,與 “平” 意近,謂雙方皆平心平順達成約定;第二個“平議國政” 之 “平” ,應是以平等身份,與王達到雙方都心意平和的國策。 還有一點值得特別注意,即懷王之“後用讒言,中道悔恨,隱匿其情,而有他志也”,尤其“隱匿其情,而有他志也”,值得追究。當然,這裏的懷王,只是喻體,通過比喻,乃專指漢武帝。本是雙方商定議平的利國大計,爲君者大權在握,即使有所反悔,不用則可,何故隱藏其情由,而暗懷 “他志”?“他志”者,這分明是殺機!早有殺機!同姓之臣名高震主,又曾對皇位有潛在威脅,太有才德太優秀太正確太威武太自豪甚至太英俊,都是取死之道,《九辯》“去故而就新”句注 “初會齟鋙,志未合也”,王逸不提人名,我們也可猜出是與君王初會。劉正則初事漢武,就開始了他平平靜靜地尋求公平的遠遊,馳驅在“大道之平路”而終於以終結其生告終。慘哉其平! 《九辯》“願徼幸而有待兮(冀蒙貰赦,宥罪法也),泊莽莽與野草同死(將與百卉俱徂落也)。願自往而徑遊兮(不待左右之紹介也),路壅絕而不通(讒臣嫉妒,無由達也)。欲循道而平驅兮(遵放眾人,所履為也)。又未知其所從”(不識趣舍,何所宜也)。此處透露臨刑之前,這蒙罪的 “屈原” 還希僥幸蒙寬宥,卻將與百卉一起悼落死亡;想直接面君自訴,卻遭到讒臣把路堵絕而不得見;想遵循大道,以 “平驅” 方式,即“遵放” (遵從和仿照)平民眾人之間履行的模式,也以互相平等的身份,把訟案理清理平。但面對暴君不分青紅皂白的屠殺,卻不知何所取捨何從去從,才能迫近此 “平” 。 他出寒門, 入清源,從顓頊,歷玄冥,攀天纮,問黔贏,企求造化之神引導他走上平生所求的“大道之平路” , 他真的達到“平”了嗎?至今尚未。極力把他打扮成一個無與倫比的忠臣,讓當代和後代之暴君的粉絲激情滿滿地來歌頌他,對他而言是一種誤解和誣蔑,遠遠未達到平啊。人間之平達不到,只能“先道乎平路”,入道域才能得其平。那麽何謂道域呢?我們只好借用《遠遊》末段勉强比況一下。 經營四荒兮(周遍八極),周流六漠(旋天一匝。天,一作地)。上至列缺兮(窺天間隙),降望大壑(視海廣狹)。下崢嶸而無地兮(淪幽虛也),上寥廓而無天(空無形也)。視儵忽而無見兮(目瞑眩也),聽惝怳而無聞(窈無聲也。《淮南(道應訓)》云︰“(盧敖遊乎北海,經乎太陰,入乎玄闕)…若士曰︰我遊乎岡㝗之野,北息乎沉墨之鄉,西窮窅冥之黨,東開鴻蒙之光,此其下無地而上無天,聼焉無聞,視焉無眴)。超無為以至清兮(登天庭也。《補》曰︰《淮南(精神訓)》云︰契大渾之朴,而立至清之中)。與泰初而為鄰(與道並也。《補》曰︰《列子》曰︰太初者,氣之始也。《莊子》曰︰泰初有無,無有無名。按《騷經》、《九章》皆托天地之間,以泄憤懣,卒從彭咸之所居,以畢其志。至此章獨不然,初曰“長太息而掩涕”,思故國也。終曰 “與泰初而爲鄰” ,則世莫知其所如矣)。 無視無聼而超無爲,逼近時間起點,似進入另一維度。是之謂道,是之謂仙,是之謂死,是之謂天,是之謂平。是之謂生命之起點而非生,是之謂遠遊之終點而非死。茫茫宇宙,其無神乎,何其宏富紛紜深奧奇妙之極!其有神乎,何其永遠無形淡漠沉默之極。道可道,非常道;道不可道,常非道也。這是對人生微塵迷茫的希望,也是對宇宙宏觀未知的絕望。也許,這就是道域, 這就是道域之平。 王逸之評論很有趣。“《騷經》、《九章》皆托天地之間,以泄憤懣,卒從彭咸之所居,以畢其志”者,構造奇忠,編輯者描畫假屈原之用心,即以沉江死國寫其忠也。“此章獨不然”者,以求仙而思楚寫其忠也。至於“與泰初而爲鄰,則世莫知其所如矣” 者,仍借用王逸注引《淮南子(道應訓)》“若士曰︰我南遊乎岡㝗之野,北息乎沉墨之鄉,西窮窅冥之黨,東開鴻蒙之光,此其下無地而上無天,聼焉無聞,視焉無眴” 所言,其中南北西東所謂四極,不過是二維平面上假想的無何有之鄉,也是遠遊永遠不能達到之地。“下無地而上無天” 諸句,則似乎顛覆了 “六合” 之維度,不知又增加了什麽維度?是不是與地球人的時間維度絕然不同的不死維度?有此維度,則人間之道安存?大道之平路何在?就難以分辨畢竟屬於不可知論,還是知不可論了。人生如此,也許皆然。反正《淮南子》的表達,與本文 “下崢嶸而無地兮” 以下共四句,應完全出於一人之手。斯人者,《楚辭》作者之領軍人物,《淮南子》作者之核心, 真屈原蓼太子劉正則也。 附錄4 劉正則生日:寅年寅月寅日考 根據李中林《秦至漢初曆法研究—以出土曆簡為中心》(見《中國史研究》2012年第二期,第17—69頁),漢文帝後元二年(前162年)正月朔(即初一,為公曆2月4日),其日之干支為庚子,順推至10日後的庚寅日,為正月十一日(即2月14日)。只要再證明這一年正是 “攝提格” 、太歲在寅之年,那麽孟陬之月加上庚寅之日,便可確定《離騷》原主要作者的生年。 以下我們推導《離騷》原作者所提到的“攝提格之年” 為前162年。以“太歲在寅曰攝提格” 來解釋 “攝提” ,用的是太嵗紀年法之相當於 “地支” 的一套名詞,叫做十二辰:十二辰分別對應于 “木星紀年法” 所用的 “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子丑” 的十二地支系列。以下我們列出十二辰,并把與之對應的十二支寫在括號内。 攝提格(寅)、單閼(卯)、執徐(辰)、大荒落(巳)、敦牂(午)、協洽(未)、君灘(申)、作噩(酉)、閹茂(戌)、大淵獻(亥)、困頓(子)、赤奮若(丑)。 幸運的是我們可找到采用太歲紀年法的幾個漢代紀年的例子,它們不但可以互證,而且可以幫助我們推求彼時 “太歲在寅的攝提格之年”之準確的指年含義。 木星紀年法基本上是根據木星繞日一個周天用大約12(實為11.8622)年來計算時間。木星運行周天的12個位置當然應和十二辰對應,古天文家也給這十二個位置依與十二支、十二辰的相反的順序,起了個總名,叫做十二次 (星紀、玄枵, 諏訾、降婁、大梁、實沈、鶉首、鶉火、鶉尾、壽星、大火、析木)。這是因爲,木星運行是自西向東,與一般日月星的運行方向相反。按照十二次與上面的十二辰十二支相配,歷史上是從星紀配攝提格(太歲在寅)—叫做嵗在星紀—算起而逆向相配;以下分別稱太歲在卯,嵗在析木;太歲在辰,嵗在大火等。我們有以下表格(每三行代表一個圓周,如此循環)。這個表格可以代替更爲直觀的圓周圖解(不便用圓周插圖)。為省事,我們在表年的 “天干地支” 中只取地支。 攝提格(寅)星紀;單閼(卯)析木 執徐(辰)大火;大荒落(巳)壽星; 敦牂(午) 鶉尾; 協洽(未)鶉火; 君灘(申)鶉首; 作噩(酉)實沈; 閹茂(戌) 大梁; 大淵獻(亥)降婁;困頓(子)諏訾 赤奮若(丑)玄枵 攝提格(寅)星紀;單閼(卯)析木 執徐(辰)大火;大荒落(巳)壽星; 敦牂(午) 鶉尾; 協洽(未)鶉火; 君灘(申)鶉首; 作噩(酉)實沈; 閹茂(戌) 大梁; 大淵獻(亥)降婁;困頓(子)諏訾 赤奮若(丑)玄枵 但木星(也叫嵗星)紀年法有兩個大缺點。在地球上觀測的木星運行是從西向東,與日月及一般星體的由東向西正好相反,也就是十二次與十二辰是反向對應的, 這是第一個缺點。這個缺點還容易彌補,只要如上把十二次依次逆向與十二辰對應就行了。第二個缺點是,木星行黃道一周天用的時間是11.8622年,與本來預期的12年行一周天不合,因木星運行不到12年就提前進入下一個周天的第一個辰次。這種現象叫做“超辰”。木星每11.8622 年就運行了12個辰次;也就是說, 它每年沿黃道所運行的角度大於一個辰次,大多少呢?12除以11.8622 等於1.01161,就是每年比1大0.01161個辰次。1再除以0.01161約等於86, 這就是説,積累約86年,木星的運行就比干支紀年的12年周期算出者超前約一個辰次。為了糾正這個差別,就得使十二辰與干支紀年真正相配。據《中國大百科全書》,從漢武帝太初(前104)改曆,上溯到秦統一中國(前221),若用木星紀年法(或修正它而未果的太歲紀年法),就比干支紀年超前一個辰次,再上溯到戰國,則超前二辰。我們本此認識試觀察分析以下幾個數字。 《漢書·律歷志下》記 “高祖元年(前206年),嵗在大棣(即嵗星在鶉尾),名曰敦牂,太嵗在午”(這話可以説成“太歲在午曰敦牂”)。我們由前206年順推48年至前158年仍是太歲在午,再逆推四年至前162年嵗在諏訾,太歲在寅,名曰攝提格。 我們再由《淮南子·天文訓》稱“淮南元年冬(前164年, 此年是漢文帝前元十六年),太一(即嵗陰,或太歲)在丙子(即在困敦)”也可順推兩年,先經丁丑年(前163年),太一在赤奮若,再至戊寅年(前162年),太歲復在寅名曰攝提格也。以上二者可互証,由此,前162年確是太歲在寅的攝提格之年。 又賈誼(前200-前168年)《鵩鳥賦》“單閼之嵗”,可與《離騷》“攝提貞于孟陬兮”相參。賈誼這話所指的年份是太歲在卯之年,應是漢文帝前元七年(前173年)。因爲:前一個太歲在卯之年(前185年)之時,賈誼尚未從政;後一個卯年(前161年),他已經亡故。所以與上所謂 “單閼之嵗” 相鄰的太歲在寅之年,應是前174年;則下一個太歲在寅之年自然也應在公元前162年。這樣,前162年, 太歲在寅,曰攝提格。 三個數據,一個結果;説明我們對漢人用這種太歲(其實還是歲星)紀年的方法理解不錯。 筆者本想省事而根據《資治通鑒》采用的嵗陰嵗陽(其實相當於干支)根據現代的日曆用干支法逆推寅年, 覺得有差別也不會大,而推得的寅年是前163年,比以上的結論早一年。用干支紀年法逆推,也推得所謂高祖元年(前206)不是午年,而是未年;淮南元年(前164)不是子年,而是丑年;“單閼之嵗”不是卯年,而是辰年--都早一年,爲什麽?這三例正都證明了《中國大百科全書》所言,從漢武帝太初(前104年)改曆,上溯到秦統一中國(前221),用木星(也叫星嵗、太歲)紀年法,比干支紀年落後一辰。 從陳侃理先生《秦漢的歲星與歲陰》一文(載《祝總斌先生九十華誕頌壽論文集》,北京,中華書局,2020)也可得到回答。其文曰“由於調整歲首,太初元年(前104)經歷丙子、丁丑二辰” ,所以, “從丙子上溯得到的歲陰序列(或者在這丙子以前的嵗陰系列,如我們上面引的例子),與後世自丁丑下推得到的干支紀年看似不連貫,本質上却出自同源。所謂不連貫, 就是差一年。 差一年的原因,表面上是由於有十五個月的太初元年經歷丙子,丁丑二辰,實際上是由太歲紀年并沒有修正嵗星紀年積累的超辰量而造成:這種積累的超辰再加上三個月,就夠了一年,所以為矯正這種超辰,就把太初元年安排了十五個月、佔兩個辰次。從此便大致按干支紀年重新開始、有細處的微調,再不用為超辰發愁了。 所以我們今天若用干支紀年法檢驗太初之前的漢代年份之干支,就差了一年;若檢驗太初之後干支的記錄, 就不會有此誤差了。 所以我們推導出,前 162年是戊寅年,其年正月十一是庚寅日。這個日子就是《離騷》作者的生日。他就是《招隱士》所招“隱士”,被暴君滅了名而看不見、隱藏起來的文士。多虧史家以巧妙的文筆(應是高超的史筆)和計謀把他藏起來,認真相信王逸《章句》中必有珍貴的消息,而反復猜度這種高超的彩文信筆,畢竟終可發現歷史的真實。 附錄5《招隱士》所招“隱士” 是何人? 王逸《楚辭章句》卷十二淮南小山《招隱士.敘》,含蘊很多寶貴的消息,全文值得反復研索品味,得其真趣所指,可以幫助我們找出“隱士” 是誰。其文如下: 《招隱士》者,淮南小山之所作也。昔淮南王安,博雅好古,招懷天下俊偉之士(補注:《漢書》:淮南王安好書,招致賓客數千人,作為內外書甚眾)。自八公之徒,咸慕其德,而歸其仁(補注:《神仙傳》曰:八公詣門,王執弟子之禮。後八公與安俱仙去)。各竭才智,著作篇章,分造辭賦,以類相從,故或稱小山,或稱大山。其義猶《詩》有《小雅》、《大雅》也 (補注:《漢.藝文志》有淮南王羣臣賦四十四篇)。小山之徒,閔傷屈原,又怪其文升天乘雲, 役使百神,似若仙者,雖身沉沒,名德顯聞,與隱處山澤無異,故作《招隱士》之賦,以章其志也。 許多舊籍、學者都認爲《招隱士》是淮南小山為劉安招魂之作、甚或劉安之作。 這種看法,離完全說通,還有一段距離。從此文的内容中尋找一些綫索,也許能指示我們的搜求方向。,《招隱士》另一值得注意的特點,它幾乎是《楚辭章句》唯一不用屈原第一人稱的獨立篇章。 這篇《敘》開頭指出《招隱士》作者是淮南小山以及淮南王劉安招懷門客的事實之後,乃用全部篇幅閃爍其詞地解釋何謂淮南小山和大山,強調了淮南王劉安因博雅好古,有自淮南八公至小山這些慕德歸仁而竭忠盡智的門客。開頭兩句,指出《招隱》的作者,然後直接説到劉安博雅好古,招懷門客。其後的兩個主題句,其主語“八公之徒”和“小山之徒”便都是淮南客,其謂語都涉及劉安。前者說劉安生前,後句則涉及其死後。這實際顯示文章的重心就是是劉安,等於在引導讀者思考劉安與《招隱士》乃至《楚辭》的關聯,乃至和屈原的確切關係。看來劉安與其門客眾人不但分工而合作寫《淮南子》,而且似乎也合著而分別寫辭賦。據王逸說,辭賦(或者辭賦作者)分類,而稱為小山、大山,居然恰如《詩經》中有《小雅》、 《大雅》一樣,這已經甚為奇絕。細析文義,利用大山小山比小雅大雅,王逸已悄悄把劉安及其門徒之作推向與五經之一《詩經》比高的地位,這種類比被後世完全認同,而幾乎成為詩騷並稱的最早認定;與《史記.屈原傳》所載據説是劉安《離騷傳》文字“《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若《離騷》者,可謂兼之矣”相掩映,而互為表裏。 淮南小山和屈原有何特殊關係而閔傷之情如此深曲?他們 “閔傷屈原” 時,竟然 “又怪其文,升天乘雲, 役使百神,似若仙者” ? 細味此語,作者似乎在發現某個錯誤外,又發現他們閔傷的屈原竟有“似若仙者”之文—若這也不對,大概他們更閔傷的劉安們才能如此?王逸是不是在曲折地暗示 “小山之徒” 閔傷的 “屈原” 就是劉安或劉安的某種代言人呢?小山之徒, “閔傷屈原” 令人詫異,他們更應閔傷劉安才是正理。如閔傷前於他們一百幾十年的楚國忠臣屈原,並奉之爲楷模,在漢代似應是正大光明的、不涉什麽忌諱的話題,漢人閔傷屈原就可以爲之鼓噪呐喊,爲之己飢己溺,爲之黯然銷魂,或爲之心神向往,都用不着寫得如此迷惘恐怖、驚魂奪魄。《楚辭章句》中漢人嚴忌、東方朔、劉向、王褒、王逸等閔傷屈原之作多矣,悼念、嘆息、同情、贊賞,當然也議論或讓屈原議論,傾訴各種悲感, 尤其是忠而被謫的冤情,都沒有寫得如此虎豹橫行、熊羆咆哮、凄厲絕望,陰氣逼人,充滿死亡的恐怖、神秘和威脅。考慮劉安被滅族、其門人幾乎被殺盡的慘局,這種凶險凄迷,如果是因閔傷劉安才順理成章而可以理解。 分析王逸晦澀的文義,我們是可以這樣猜測的。所以可斷定這段話中所謂 “屈原” 者,即使不是劉安, 也應與劉安關係很近,乃至齊名。考慮《招隱士》末句 “王孫兮歸來” 之句,“王孫” 指誰?我們先就他與劉安的關係猜一下:淮南王劉安是劉邦之孫,是皇孫而不是王孫;劉安之子是淮南王劉長之孫,才叫王孫。另外,如果 “小山” 指淮南門客的話, “大山” 大概指劉安及與其地位非常接近的他的兒子、即王孫。那麽這位王孫是誰呢? 屈原“雖身沉沒,名德顯聞,與隱處山澤無異”,這句話也像謎語一樣需要驗始證終,因它亦在文理上不盡通而令人反復思索。“身沉沒”三個字可以有兩種解釋。第一種是身投水而淹死;第二種是身份地位下降、湮沒無聞而死,這種遭遇之極端的例子就是被人爲地强加刑罰,使其人姓字斷絕、身死名滅,就是被强行滅名。單説“身沉沒” 這兩種解釋,其實可以把它理解成雙關語;這三個字, 應是屈原投水說法的最初文字表達形式;這三個字,當然也表明《楚辭》的那個主要作者是被滅名了的。 “雖身沉沒,名德顯聞,與隱處山澤無異。屈原之沉江死國,乃名德顯聞, “與隱處山澤” 果然 “無異” 嗎?只要代入 “身沉沒” 之姓名滅絕的意思,再考慮 “名德顯聞” 與 “隱處山澤” 的各種可能含義就容易推求本句原意義了:《楚辭》作者本人已死而且被滅名,是為 “身沉沒” ;依靠 “屈原” 之名號(是虛名、假名,非作者本名),而傳美譽令德於天下,是為 “名德顯聞” ;如此《楚辭》作者就有點好像就像人們常説的的隱士一樣沉其真身,不過顯其假(虛)名而已,是為 “與隱處山澤無異” 。 這個解釋至少可以說得通,而勝於把不通的文字置之不理。這樣的人,指誰呢?其實從題目而言,全文也與人們習稱的隱逸之士無關。從“隱” 的最基本含義出發,可以認為,王逸以此題目隱然涉及的 “隱士” 並非一般意義的隱士, 而是一個其姓名被從楚辭作者群中 “隱” 去而完全被遮蓋隱藏之 “士” ;這個呼之欲出的隱士,從此篇之序的可疑語氣推論,如果我們懷疑的話,便只能懷疑 《離騷》的作者名非屈原,和劉安密切相關,自有其名。王逸若非有言外之意,若非其實在別處已經向後代讀者透露《楚辭》作者的真名,是不至於如此落筆的。通讀《招隱士》全文,我們實在看不出它是如何彰顯那個傳統認可的屈原之志的;說它隱晦地道出了劉安處境的倒是頗有人在。《招隱士》之題目,分明在招引和呼喚一個本有其名而失其聲之人; 引導讀者在文學和歷史的迷宮中,尋求一位為中國文化的光輝作出了巨大貢獻,卻又為暴君所滅名、而被中國文化的陰影所遮蔽的人物,所謂 “王孫” 也。小山呼喚 “王孫兮歸來 (旋反舊邑入故宇也)。山中兮不可以久留(誠多患害難隱處也)” 。是要讀者尋找和發現其本來面目,給以澄清,予以適切評價,使他回到正常的、不是仙也不是鬼的人的地位。 仍如前所推論,我們應該再追問一遍,這個人確應是他名副其實的“王孫”兒子吧?那麽劉安的這位兒子是誰呢? 《漢書· 淮南衡山列傳》載, 劉安有二子,其孽長子劉不害,庶出,不即位;淮南王太子是第二子,則被直接稱爲太子遷或依其母姓稱蓼太子。《漢書·伍被傳》(卷四五)有以下記載:(淮南)王曰“夫蓼太子知略不世出,非常人也,以為漢廷公卿列侯皆如沐猴而冠耳 颜師古注“服虔曰‘淮南太子也。”據《史記·淮南衡山列傳》(卷一一八)“淮南王王后荼,王愛幸之。王后生太子遷”。可知“荼”就是淮南王后蓼荼,太子遷就是蓼太子。而班固依《史記》述劉安和門客伍被商討“反計”時,故意加上“蓼太子知略不世出,非常人也”這濃重的一筆。沒有這句話則《楚辭》主要作者便無從考證了。此處使劉安不稱其子為太子遷,看似遵舊俗從其母姓稱之為蓼太子,故意不提起本名。但班固如此措辭仍不失爲最後一層設防,直到讀者終於確定了蓼太子即太子遷之後,揭開最後一層,才恍然大悟:“遷者,改也”;以及《説文》謂“僊,長生遷去也”;《釋名·釋長幼》云“老而不死曰仙,仙,遷也,遷入山也”—表明這個名字是被改之後所用;分明是有關史家編輯者做下的一個記號,其人死後,原名已被滅。而他的原名,就是《離騷》開頭所提的正則、靈均!!那位“長生遷去”的正則、靈均!當然,他的皇考字伯庸,自然名安而姓劉。這裏,我們其實證明了《離騷》開頭“朕皇考曰伯庸”的句子。 或問:這是凑巧的吧?就算正則、靈均是對的,他的皇考字伯庸也未必名安,他也未必姓劉。也許證到這一步,王逸還不放心? 他在被他本人附在《楚辭章句》之末的《九思》的末篇《守志》之末尾 “亂曰” 之末説了最後一句話 : “配稷契兮恢唐功( 恢,大唐堯也。稷、契,堯佐也。言遇明君,則當與稷、契恢夫堯、舜之善也。一曰恢虞功)。 嗟英俊兮未為雙 ”。 王逸在《九思》中不只是一般地同情《楚辭》的原主要作者,還讓他在很多方面實現了自己的理想追求(例如妻織女)。王逸在最末尾處,當然是讓屈原自言,讓他特別莊重申明自己要當忠臣、要輔佐唐堯聖君達到天下大治,這是他生命的追求。此處唐堯並非一般的聖君,提到唐堯是爲了讓他代表漢帝。《漢書·敘傳上》“蓋在高祖,其興也有五:一曰帝堯之苗裔”;《敘傳下》“皇矣漢祖,纂堯之緒。” 唐堯是劉漢王朝認宗的古代聖君,王逸大贊唐堯,意在結論性地向讀者昭示“屈原”效忠所指,正是他“與之同姓”的劉漢王朝。這就把關於《楚辭》真正作者的姓名字更確定不移而無疑顯現了,姓劉, 名正則,字靈均也。 班固既不能也不便用原名(已禁用),所以假劉安口吻稱之為蓼太子。尤其用 “不世出” 三字,强調這位太子的非凡才能、即非每一代人都能出現的奇才;這種才能,大概指年幼時就智力超越的非凡的 “神童” 。所以他根本沒把漢朝公卿看在眼裏,説他們都是沐猴而冠。但《史記》和《漢書》的劉安本傳之大部分文字,都把這位太子塗抹得面目全非;班固深心特意寫下的 “不世出” 三字,是對太子稟賦才情胸襟器識謀略的高度肯定,使我們不得不正視。竊以爲,這位太子必已表現了超絕的才能方使其父如此評價他。他是淮南王爲首的文人集團的二號人物。作爲一種應是合乎事實的猜測,他不但是《楚辭》的主要作者,也是《淮南子》的主要執筆人及總編,他的學養,幾乎涵蓋當時一切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雖然胸懷修齊治平之異能,終因與成爲儲君的機緣失之交臂;而很不幸,最後不得不成為神仙家,成爲神仙家也終未能逃過殺人狂、暴君的殘害。無論如何,劉安和劉正則都是《楚辭》主要作者,而劉正則比乃父更重要。 在此我們應就劉正則的生年再補充一筆。考慮劉安的生卒年(前179-前122年),所謂 “太子遷”(劉正則)生年 “太歲在寅之年” 應是前162年或前150年。原因是,考慮漢文帝和漢景帝的生卒年(分別是前203至前157年和前188年至前141年)和這兩位皇帝在位起訖時間(分別是前180年至前157年和前157年至前141年),可以猜測,在文帝末,景帝作爲早已立下的太子,已32嵗,自是順理成章地繼承了皇位;這時劉正則進入皇儲之選是絕對沒有任何可能的。 根據《史記·孝景本紀》及《漢書·景帝紀》,漢景帝前元七年(前150)冬(一説為次年春正月),廢栗太子為臨江王。(次年)四月乙巳,立膠東王太后王氏為皇后(栗太子之母栗姬得罪而死)。四月丁巳,立膠東王劉徹(7嵗)為太子(當時劉正則13嵗)。 這個王氏,本是一個平民叫金王孫者之妻,其母藏兒給她算卦看相,據説其命當貴,就讓她與金王孫强行離婚,然後把她及其妹都獻給了漢景帝。經過王氏當時詭詐夤緣、處心積慮的一番高智商操作,以二婚之身等待而終廢掉了栗姬及其子栗太子,母子成功上位。劉正則少年奇才、驚動皇家,他一度被議為儲君之選,只可能存在於栗太子被廢前後或劉徹被立前幾年中!這是筆者偏向選擇公元前162年為劉正則的生年的根本原因。尤其對比漢武帝生卒年、在位年(前150至前87年,前140年至前87年在位),劉正則應比漢武帝年長幾歲。倘若劉正則是前150年生,我們對他一度成爲皇儲名單之一的假設就徹底失去任何可以成立的歷史機會。前文提到“平生於國兮,長於原野”,王逸注說 “言屈原少生於楚國,與君同朝長大,遠見棄於山野,傷有始而無終也”。其中“生於楚國”本身是謊言(喻言)而又為謊言打掩護;“遠見棄於山野”則是模棱兩可的話(是被貶逐於野外?還是棄尸荒野?前文已明)。“與君同朝長大”,應是年齡相差不大,定於公元前162年則比漢武帝大五歲,定於前150年則比漢武小七歲。而在前150年,漢武7嵗,若此時劉正則剛出生,重複地說,這時對他也不存在任何被議成儲君之選的可能性。所以我們只剩下把公元前162年定為劉正則之生年的選擇。唯有這個選擇,才算的上一個狹窄的歷史時段,而容許劉正則以皇族近親、非凡才具,有任何被考慮立爲皇儲的可能。當然,曾有這種被立爲皇儲的動議或稱可能,加上他的非凡才具,也是整部《楚辭》一系列文例中,他自期聖君,也有人把他當聖君比況、形容、表現、贊揚的根本原因。 附錄6 假楚言漢:楚辭内容展開的反常形式 悼屈子兮遭厄(子,男子之通称也)。沈玉躬兮湘汨(賢者質美,故以比玉。湘、汨,皆水名。何楚國兮難化,言楚國君臣之亂,不可曉喻也),迄於今兮不易(政教荒阻,不可變也)。 在細論這個比喻(暗喻)之前,我們先回顧一下以下《七諫 ·哀命》“願無過之設行兮,雖滅没之自樂”(言願己行,終無過惡,雖身没名滅,猶自樂不改易也)。痛楚國之流亡兮,哀靈脩之過到”。我們指出過,這個楚懷王,堅持要害死這個《楚辭》作者“屈原”(到),害死之後,還要滅其名(過)。 單單是一直害到死,就不可能吧?根據《史記》本傳,懷王入秦不反而亡,楚頃襄王即位後又經若干年,屈原經過長期的流放才所謂投水自殺的;要説被害死,頃襄王才是最後的施害者吧?我們仔細讀懂《七諫》以上引文及王注的細節可以看出。這個懷王,參與且主導了害屈原且一直到害死的全過程!而事實是,据《史記》本傳,他在屈原死前十多年就死了! 我們在附錄2中,也分析解釋過《七諫·初放》“卒見棄乎原野”這個原文句(被動句)及王逸對它的注文(言懷王)“終棄我於原野而不還也“(主動句)。我們的判斷是,被動者受難而至死,主動者對他加害至死而終不已。所以,這個懷王,應是參與或主導了害屈原的全過程的,不但是直到害死,是死後還滅其名的!也是從時間上考慮,且不必引任何楚史,單凴着懷王入秦而死亡之後,屈原繼續被流放若干年還沒死這一條,這一條簡單的常識性的知識—就可以推斷,這裏有個大漏洞。 這問題如何解決呢?細品以上王逸《九思·遭厄》這段話。 這幾句話,由屈原的第一人稱,好像忽換成第三人稱了 (劉正則,或王逸使劉正則發言?)。其實是説劉正則的話,意思是:悼念遭難的屈子啊,在汨羅江沉沒了寶貴的玉體(應是“身沉沒”,即被滅名了);楚國何故難以達成君聖臣賢的教化,真是頑固不化啊,直到今天也一點不變易。可以看出,所謂 “於今”者,王逸之時也;不易者,楚國之不化也;楚國者,漢朝被喻而用的稱號也,或代稱也。則遭厄之悼念,為漢本朝之 “屈子”而發也。漢朝本朝的屈子,才是真正的、頂替假名的屈子;一直頂替到如今,真應恢復其本名!他的本名就是劉正則! 而此處“湘汨”者,作爲 “一般態度” 的表象,也失去了其原來的意思,大概可以讀成“漢朝暴君所設的災難” 吧,像是“身沉沒”、即遭了“滅名” 而棄(尸)原野”。當然,這是一個比喻,因爲藏在《楚辭》最後一篇,就不但是一個暗喻、隱喻,簡直還是一個藏喻(這個詞是筆者生造的)。用楚國這樣一個諸侯王國,來比喻大一統的漢朝,當然只能含糊地比,如一般地用楚國喻漢朝,説二者都是昏君奸臣危國害民,直道不行、治理不善,等等,都籠統而容易。但如果由整體之喻而變爲具體地由楚國的個人比喻漢朝的個人,就極困難了。最好避免這種情況;避免不了最好盡量少提具體的事,以免出問題。這是個很難用的比喻,既然是比喻,則楚是喻體,漢是本體,楚是客體,漢是主體,楚可虛設,漢必實事。 遺憾而可以理解的是,在整部《楚辭》的比喻系統中,經常是反客爲主,真正的主體反而很少被提到,主體人物自然更是極少出現,即使出現也往往看不出來,有時竟深藏在謎語中,或正確的邏輯推理之後面。怪不得我們研究楚辭時經常遇到一些把喻體看的比本體更重要的比喻。誰想得到這個出現在《楚辭》末篇(卷十七)的“藏喻”,竟然就用在《離騷》開頭第一整句話,通過比喻的轉換,才能看到出本體的真相呢?誰想到一個時間錯誤,一個用比喻也通不過去的事實(或一個有缺陷的比喻),正好幫讀者看出,即使楚屈原真存在過,楚懷王也不可能對他施加滅名之懲罰,何況他根本不曾存在。所以楚懷王這個 “喻體”,雖本身確實存在過,卻不具備 “滅名”楚假屈原的時間條件。而具備這個條件的、楚懷王(喻體)所比喻的漢武帝(本體),自然有這樣的時間條件。這叫虛者虛之,實者實之吧,或者反過來説。都隨機而用。 以楚喻漢也罷,假楚喻漢也罷, 通楚辭整體觀之,編輯者竟然是一直堅持大談詳談楚假屈原與楚君的互動,大談楚政之昏,大談在比喻中應該屬於比較次要的喻體這個虛面,而極少談,或者即使談也極端隱晦地談漢, 這難道不奇怪嗎?這種對比喻之反常用法,在《楚辭》是如何使用的?如果在比喻的本體中都看不見的東西,在喻體中能見嗎?當然更不能見啦。那個漏洞暴露的喻體之不能有“滅名”的可能,其實不但直接暴露屈原之根本不存在而不需要滅名,更凸顯了那本體上的劉正則,那當其世絕無僅有的天才,那無與倫比、莫之與京的天才。 最後,應悟出,那個漏洞反而頗有藝術設計的韻味,留有餘地,更像風雅之喻, 由他自生自滅,自榮自辱,反而更自然。 附錄7 從彭咸鳥瞰漢儒杜撰 前文 “願依彭咸之遺則 ” 王注說 “彭咸,殷賢大夫,諫其君不聽,自投水而死”,卻不提 “彭咸”見於何書,自劉向至王逸的漢儒成功編輯《楚辭》以來,至今也無人有根據地考出“彭咸”究屬何方神聖、或是否真投了水。此處 “吾將從彭咸之所居” 則注曰 “言時世人君無道,不足與共行美德善政,我將自沈汨淵,從彭咸而居處也” 。 至於杜撰的姓屈名平字原的人,也根本未曾存在過,則其投水更是玄而又玄、無中生有。 對此,完全未讀懂王注,也未真研究《屈原列傳》,洪興祖就用他的《補注》專橫而且絕對自負地說,屈原 “于頃襄之世”之前若干年,當懷王時做《離騷》已云“願依彭咸之遺則”,又曰“吾將从彭咸之所居”,蓋其志先定,非一时忿懟而自沉也”—妄信屈原蓄死謀已久、幾十年前決心已定、就計劃好了自殺,這是何等的不近人情!他還引《反離騷》“棄由、聃之所珍兮,摭彭咸之所遺” (抛棄許由、老聃珍貴的自由生命而撿起彭咸傳下的投水行爲)並評論説 “豈知屈子之心哉!” 好像唯有他知屈原之心! 其實他連王逸很多重要的注解都沒看懂。 從屈原、屈原投水、乃至投水之榜樣彭咸的例子看,我們得經過多重剝繭抽絲,一點一點地清除附於“屈原”形象的層層僞裝和光環,才終能看清其中史家(編輯者)假而存真、真假交迭而令人迷惑的表演,最終窺真相之全豹。 原來, 屈原這個人物乃至其 “忠信A”(於)楚、流放於南,乃至 “依彭咸之遺則”而投水等行爲,全是杜撰,則“彭咸”這位前修,只是成就關於“屈原大杜撰”的小杜撰,連研究的主體人物都沒弄明白,考證其年代甚至考證其有關生平豈非徒然? 杜撰之人事何能傳於歷史、傳於《楚辭》?我們當然應搞清楚。重複地說,《楚辭》之中心人物之姓屈字原名平、其忠事楚懷王、被流放、終投水等事項,全是未曾存在過的、假的。此等虛假人事被煞費苦心地嵌入楚國的一段歷史,其根本原因是,漢代發生重大政治事件,當其時也,漢武帝不但大事屠殺,而且明令將被屠殺的主要當事人等加以滅名,即不准將其人姓名傳之後世。礙於其君隱切的忌諱,漢儒不敢直錄有關人物的真名真事及其著作的原貌,乃托假名將其人假托成楚臣而傳於史,同時借“入楚”之機大肆編造宣揚其人之超常的忠君情結,迎合獨夫心理、為漢代君主專制盡忠、服務;另一方面,是史家的良知,使至王逸爲止的編輯者(王是集大成者)極其隱晦地寫下或暗示了其人卓絕的身份、高尚的德行、奇異的才能、令人惋惜的經歷和慘絕人寰的悲劇。尤其令人瞠目的是,連在細節處王逸都不忘變化多端地隱約暗示真者之真和假者之假。 有時極其迂迴地設計一個綫索,再從別處旁證它不過是過渡的環節而已。王逸結集的《楚辭章句》表面上與《屈原列傳》高度一致,其實極其隱晦地側面寫出了有關真實詳情。可以説,他不但曲盡其幽表現每一個重要細節,而且極端小心地把每一個導向真實的消息或提示,隱晦地散佈在“屈原賦二十五篇” 及漢人名下的《楚辭》篇章之中,放在讀者想不到而最易忽略的地方,他甚至透露了編輯《楚辭》的重要宗旨—借楚喻漢或假楚喻漢。他企圖以楚人的名義暗記漢人之事。由於以前代的一個諸侯國比喻後代的一個統一王朝非常之難, 所以涉及的人物越少越好。勉强以楚懷王暗比漢武帝,已經極其困難而需要極端隱晦的手筆,以盡量不涉及具體的歷史事件和個人行爲為最好,所以要用對話法(無從取證)、要用藏頭露尾法(可以想象而補充全貌)、要用杜撰法來寫“嵌入”的歷史。由於最終目的是傳記漢人漢事,寫楚人只是個手段、名義、方式, 能有真實人物與漢代人物對應當然更好,若無對應的楚人則寧可假造、杜撰一個,來暗射或暗喻那位漢朝的正則靈均。《楚辭》編輯者們有了杜撰歷史、假造人物的權力, 乃索性大肆迎合聖意,於是一個求仙而不忘忠君、忠君而矢志投水的亙古忠臣屈原便應運而生了。第一個一千年它尚主要以文思、以仙德名世,第二個一千年便兼以辭賦和忠君愛國出名了。這真是中國歷史上的彌天大謊,而其騙人程度於今為烈。爲什麽大部分中國文化人沒有看穿屈原,而也看不到屈原身後站立的那位獨立不阿的文化精英劉正則字靈均呢?蓋因受到忠君文化的慘烈持久洗腦而為假相所障目也。尤其宋以來深解聖意的楚辭專家們,大概因忠君意念綿延兩千多年終於變成了遺傳的基因,猶如向君主專制比賽忠誠那樣,多爲屈原式忠君文化推波助瀾。所以,我們希望在第三個一千年,劉正則與君平等而平等議事、平等做人的理念,至死而 “平驅” 君王與之理論曲直的精神,都能發揚光大,不但達到“道域之平”, 也達到現世之平、人間之平。 從漢代頂天立地而竟被滅名的所謂反王,到充斥文化史的愛國忠君英雄,屈原的傳記以假代真,楚辭以假掩真、藏真于假,客觀上幾乎改寫了古代楚漢的一段歷史,尤其大大改動了全部中國詩歌史。那無數詩人爲之銷魂的中國文化悲劇英雄形象綿延到當代,好像還在感動不少人爲他迷茫癡情地唱贊歌。這啓示我們看到,經過秦火之後,漢儒記載和傳播楚漢之交的歷史時,在遵照皇命修撰漢史時,由於當時上層政治内幕封閉不宣,尤上層社會政治鐵幕深鎖,核心機密不爲人知,這就幾乎為撰寫歷史者創造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杜撰空間;他們在校訂古書古史,尤其在記載本朝那一段特殊的故事而迎合時君旨意、月旦人物乃至塗改歷史方面竟然是小有成就的。話説至此,讀者當然不會同意。但終能讓讀者放心而承認的是,因看懂《楚辭》而看到屈原真面目,而看到歷史不單是被篡改,甚至直接按照統治者的意志來寫,也看到的史家直錄歷史的社會責任心永不泯滅,千折百回也要把真實的歷史傳諸後代。只要我們真正讀懂王逸,就會發現,至少《史記屈原列傳》尚未填滿這個杜撰空間, 還會看到,王逸在《章句》中所隱晦涉及的真正 “屈原”之傳記,是比正統史書對他的敘事真實了至少一萬倍的歷史。 王逸在王褒《九懷敘》中說該篇經由 “史官錄第, 遂列于篇”。可見在漢代(約自漢武時起至王逸結集面世止),《楚辭》的編輯和歷史的撰寫是同步的,《楚辭》的編輯者竟儼然史官。另一方面,即使忽視《九懷敘》的泄密,很多人讀《楚辭》所敘和《屈原列傳》所寫歷史人物,也發現了高度一致, 甚至可用以詩、史互証。怪不得有研究者也說二者非常一致。得出這種結論,主要原因是未全讀懂王逸的《章句》對《楚辭》乃至屈原的解釋,尤其是其中暗藏的機括。發現並解開其機括,或破除其各種障眼法,才能看到被冠以屈原假名字的那個中心人物的真名和真相。所以,在解開之後,其實在解開之前—我們都不得不相信漢人的杜撰空間之存在,并且解決由此產生的一系列文化歷史問題;從而達到相對真實一些的歷史和更高層次上的詩、史互証。 附錄8  漫談王逸《楚辭章句》的顯微之趣 為取得一些確切不易的關於《離騷》作者身份身世的真知識,我們當然要選有價值的書之有價值的段落精研之。在汗牛充棟的《楚辭》研究著作中,首先必選東漢王逸《楚辭章句》(經南宋洪興祖作補注又稱《楚辭補注》)來仔細閲讀。特別要强調的是,王逸的《楚辭章句》是今傳最早的《楚辭》原典,也是最全面編輯、校改(包括保留或造成舛誤俟後人校改)、模擬、注釋和傳播《楚辭》的經典和權威之作。這裏我們提到《楚辭補注》,只是因爲自洪興祖附其《補注》于《章句》而續貂之後,二者就被印刷在一起,而《補注》對於揭示真相的貢獻比之王逸原書,完全不可同日而語。可以説,洪完全沒有發現和讀懂王逸在他的《章句》中苦心埋下的衆多珍貴啓示, 更不能在這種發現的基礎上正確理解屈原和楚辭。 他只知歌頌王逸章句用表面文章推崇至極的屈原忠君愛國形象,自己畫地爲牢,助長了其後千年至今片面錯誤的研究傾向。具體而言,王逸的注釋手段藝術性很高,甚至很詭譎。找出并且讀懂他深心留下的種種啓示,讀者可據以追索而確證屈原的基本履歷,獲得關於《楚辭》及其作者漸趨清楚全面的認識,而發現一個比傳統認可的屈原更具體更不幸更發人深思的真正文化精英。王逸在堂而皇之正面揮灑的濃墨重彩掩護下,以側筆偏鋒,塗抹點染,留痕文字之中,傳神形象之外, 而雙管齊下,褒貶千秋,道出了真正的隱匿和虛假的煊赫。文心之奇,實可令古今文士羞赧,而一旦發現,必能驚世駭俗而震爍千古也。 王逸之利用《章句》的名義來激揚文字,有時好像解經一樣,不憚繁瑣地推求微言大義;有時卻惜墨如金、要言不煩。有時明顯是錯的,卻偏要煞有介事地做出很嚴肅的解釋。有時顯得很隨意,好像隨便説説而實有用心。有時其文字不是或不全是原文的解釋, 而是一種對真相的提示甚至掩飾。有時故意含糊其辭,模棱兩可,或者首鼠兩端,有時卻又夾槍弄棒,語帶雙關。有時對關鍵處不著一字,有時説出要言後又要加上一筆,把它掩飾成無關緊要、不必深究的話。有時竟把大有蹊蹺的事當成天經地義而乾脆不解釋,或在別處好像漫不經心而予之似解非解,可謂羚羊挂角,不落言詮。有時甚至假作粗心之誤而道出事實,或把似乎高度肯定的事實,用一兩個字輕輕塗抹。有時又細心之至,談言微中。有時居然在觸景所生之情中,令人不信地泄露特級機密。有時則故意裝作考據式的冬烘,欲言又止,或者顧左右而言他。有時他明明泄露了重要的事實,卻又讓人看不出來。連他解釋一些篇章真僞而涉及的作者、乃至篇中有些文字的異文(如某, 一作某),有些解經或校正用的術語,也當作他的藝術手段。有時竟然把解釋某篇某事之文字改頭換面藏在另一篇中。這種文字魔術一樣的表演,經常令人不覺而迷,有悟而嘆,真有“瞻之在前, 忽焉在後”之感,我們不得不承認他注釋《楚辭》、傳真義于千古的權威宗師地位。 王逸的這種表達方式,可謂深諳《周易》之啓沃無數後代學人或詩人的“顯微之趣”。《易繫辭下》“夫易彰往而察来,而微顯闡幽,開而當名辨物,正言斷辭,則備矣,其稱名也小,其取類也大,其旨遠,其辭文,其言曲而中,其事肆而隱,因贰以濟民行,以明失得之報”(翻譯:易經對於過去和未來的事情都能彰顯明察,所以微昧的事理因它而揭示、幽暗的物情由它而解通。它開釋爻卦的意義,使每段卦辭與其所表象的卦名恰當配合;而它精確辨別天下之物,正面直言的斷辭,卻能包涵完備。易辭所舉物名雖細小,被比喻的對象卻往往很重大。它的旨意很深遠,詞句有文飾,它説的話委婉曲折,隨物變化,各得其理。所載之事辭情放肆;所論之理深切隱蔽。它能就吉凶得失之理,幫助人們趨吉避兇)。抛開易經的卦理不論,其主要修辭手段,就是把隱蔽不可見的物象委曲婉轉地顯現之,把幽深未明言的事情曲盡其幽地揭示之。對比于《史記屈原傳》所載對屈原之《離騷》等作之評價,“其文约,其辭微,其志潔,其行廉。其稱文小而其指極大,舉類邇而見義遠(以下略)”, 可知這一部分評論正脫自《易繫詞》,表明了屈騷所以描寫人物身份和個性或顯或微的手段,是多藉助周易的。這種由易學移植到文學的手段大致表現為,對筆下的事、情、人、物表達之明、暗、隱、顯,乃至隱、顯的程度,皆不但有其對應的表述或描寫的方法,而且對這些方法嫺熟精通,得之於心,應之於手,能使物隨心轉,往往不動聲色,不費雕琢,而終能盡抒其情言其志。作爲全面解釋《楚辭》的漢儒傑出代表,王逸正是刻意用解易心法來編輯和解讀《楚辭》原文的。 結果是,他的《章句》在贊揚或評判同一個屈原其人其文的過程中, 竟然是不露形跡地描繪出兩個大相徑庭的文化形象。首先,他正面大張旗鼓、彩筆飛揚地描畫了一個天生高貴、有文武全才、極端忠君愛國、長期被流放、最後投江而死的楚國悲劇忠臣屈原。與此同時,卻用雙筆暗筆側筆閑筆點睛之筆曲折之筆正義之筆神來之筆,烘托出一個獨立高蹈、文經武緯、不世而出卻身陷大戮的文化英雄劉正則。以如此手眼解屈騷,王逸難免常常微妙地表現了他深知個中事實、卻既要掩飾之又要披露之的雙重苦心。掩飾之,借用一個現代的詞來表達,是爲了躲過王朝的書報檢查,而保護其書得以傳世。暴露之,是為了對信史負責, 讓後代知道曾經發生的驚天事實。爲了這一目的,王逸費盡騰挪,終於不但騙過了漢代的庸君讒臣,而且竟然騙過了兩千年的讀者。我們作爲現代的讀者,要解開屈騷的奧秘,找到打開迷宮的鎖鑰,當然要借助於《易經》的顯微之趣。 洪興祖(還有很多楚辭專家也和他一樣,名單太長而不必抄在這裏,就以洪爲代表吧)顯然是不自知被騙的甘心受騙者,所以他表現得竟似不滿于被騙之淺,竟自覺地要助王逸來强化被騙之强度深度。他的《補注》對《章句》做的文字詮釋或小考證,往往反王逸之道而行之,為《章句》又蒙上一層翳障,附加上一些原注沒有的缺點或説教,幫助構成了屈原忠不可及而又高不可攀的忠臣形象,來繼續騙後人。開此惡例,洪可謂錯解王逸,有罪《楚辭》原作者。自宋以還,屈騷成爲顯學,專門的研究著作越來越多,多能各發深意,或各出舊意。蓋面對《楚辭》(尤其《離騷》)這個自漢武帝至王逸乃定型流傳後世的天地大文章,論神論怪易,論人難;論人則論其志向風采易,考其行實身世難;簡言之,論虛易,求實難。由於《史記》本傳(假的!)和《楚辭》(摻了假)本文二者相互呼應相得益彰,歷代主要研究結果則是屈原以忠君為根本要素的偶象被越抬越高,改朝換代而不改其繼續提高的總趨勢,稍有異樣的聲音就被口誅筆伐或置之不理。時至今日,《楚辭》的專門研究之作,更如過江之鯽, 令人目不暇接。但是,如果人們之集體意識,或集體無意識不變,研究著作之多并不代表研究質量之高,總體上的根本變化就不可能。所以至今尚無突破性研究。 本文之所以主要根據《楚辭》原文尤其王逸的《章句》之文字進行研究,是試圖從研究原始文獻開始,希不重複別人的結論, 而試圖有自己的讀書所得。需要先强調的是, 對於前人留下的不多的對於屈騷之正面批評意見,或者關於其真相的暗示,尤其是對《楚辭》本文呈現的疑點,後代研究者基本不顧, 或者企圖抹殺之,甚至所謂屈原否定論者也很少注意到有關文字而剖論之。 這些暗示或疑點,其實是王逸們(代稱參與編輯或知情的漢代學者)為後代研究者設下的路標,能幫助我們從研究的畏途中走出迷徑,找到方向,而終於發現他們揭露暴君罪惡的最深用心。可以斷言,我們終能從重重光環掩蓋下,在多種頌歌大合唱的震撼激發下,也在一些學養很深的前輩學人(雖他們尚無本文的發現)啓示下,發現並承認有一個完全不同於傳統的屈原真相。 這真相, 不但不需考古發現來證明,還能反過來,幫助鑒定有關考古發現或古代文化問題。 筆者自以爲讀《楚辭》有得,嘗撰對聯表其所得如下:黃神赫斯怒、平原超忽、正則離騷迷百代;赤帝何其殘、激楚奇冤、靈均天問詰萬年。《史記》所謂本傳寫屈原行狀,大致說他是生為宗臣,曾被任用而展其治國才略,尋即被讒害而遭流放,因不與現實妥協,乃投江而死。這裏呈現的諸情節是構成悲劇式忠臣的基本要素:天生過人的内美(才具)、曾被證明的修能(仕君有成)、遭讒被疏的逆境(蒙冤),至死不改其德的結局(見棄)。《楚辭》文本大面上是把以上要素反復不同程度不同側面不同形式不厭其煩地訴説,大抵是爲了塑造一種必然的悲劇忠臣的樣板。《離騷》主人公蒙受冤屈的心靈痛楚和迷惘,大致是用内美、修能來襯托,用神游八極、求仙、求女(或謂之求君)而表彰、並回歸楚國的神靈式的求索來實現的。經過了《章句》微妙的編輯和解釋,無疑是表面上人爲地實化並張揚了本傳的虛構情節,似乎不但驗證而且助長了對屈原之高度肯定,而且留下了巨大的伸展正統評價的空間。如果説,到唐爲止,屈原受到推崇多是因其仙人式的詩才和豪邁開闊的自由精神;唐以後,則越到封建社會的衰世,越需要塑造和出現高揚的忠臣精神,所以自趙宋諡屈為忠君的典範始,其忠君形象越來越膨脹。很多學者好像比賽其贊歌的響亮一樣,驚其美而嘆其大,只能仰慕而發高論,使道德倫理文化乃至各種學術、道術、以至仙巫之術的光環和頭銜不分青紅皂白、天花亂墜般地落到屈原頭上,猶不能已。尤其屈原還成爲愛國的楷模, 又轉位爲人民詩人。經過兩千年的歷史文化積澱,大概主要因爲愛國,屈原似已毫無疑問地成為中國傳統文化的最傑出代表,陳舊而正統的高調還在更新自己,幻夢般變換花樣,而不思推陳出新,撩撥和戲弄著後屈原時代(指宋以後)很多中國人迷與覺的神經。通過神化,達到並超越了定向的政治化,因而誇大、提高、神化了《史記》本傳情節所欲展現的一般悲劇忠臣形象,使之終於形成一種貫穿古今的文化圖騰。 所以不但《楚辭》文本(大約二十五篇吧), 連附加上去的漢人仿作篇章都擔負著重大的歷史使命。《章句》卷十三王逸《七諫·敘》說東方朔爲了發揚屈原的諫諍精神,“故作此辭,以述其志。所以昭忠信, 矯曲朝也”。 這其實是指要表彰忠信,矯正漢朝陷害忠良的政治運作。又《章句》卷十五王逸為王褒《九懷》作的“敘”大意也說屈原雖被放,猶思君憂國;其文章如此高妙, 卻明珠暗投而人莫能識。所以才作了《九懷》來幫屈原説話(說出更確切的真話)。王在末尾更順便透漏了重大消息“《史官錄第》(記錄編次),遂列于篇” 。可見歷史和文學之編輯(《史記》和《楚辭》)竟如此互爲表裏,同步同趨(最後公開發表時間相差不遠)。而文學雖然表面裝點華麗, 似乎成了當時政治之僕從,卻深深含蓄暗藏着遲早要爆發出來的地火一樣的憤怒。因而創造出的屈原之隱秘真相(惜墨如金的暗筆)和公開形象(大書特書的假象)當然大異其趣。後者是漢儒用來阿諛(欺騙加迎合)皇權的傑構。前者則是獨立不阿、報國無門,徒然仰祈上蒼之助,不得其平,終遭屠戮并且名字消滅而偉靈不死、正氣浩然、蔑視暴君的無與倫比的英雄,正期待我們發現並給以與其浩然正氣相匹配的適切評價。 編輯者們(劉向王逸等)不得不對“屈原”的作品作了相當多的剪裁、拼合乃至改動,難免有意或無意保留著斧鑿的痕跡,乃至漏洞。但自漢以後,尤其宋以降的許多學者們,對於容易引起異樣思路的問題,即《楚辭》乃至《章句》本文的疑點或暗示,或睜眼而不見,或閉目而不看,或無意發現,或有意忽略,几乎是故意曲解或漠視了《楚辭》本文,尤其是章句所提供的很多關鍵消息。更有甚者,他們竟完全未參考(或假裝不知道)班彪父子論《楚辭》各自留下的極重要的意見;而在讀《楚辭》時,也未發現楚只是漢的一種暗喻,而且是並不恰當切合、有缺陷的暗喻。正是在這個籠統而不可能完善的暗喻中,許多謊言不攻自破而真相漸出。專家們若只是在歷史謊言的誤導下 “信古” 而一味深求 ,例如艱難繁瑣而徒勞地考證楚屈原的生卒年和被放逐的精確時間,這樣如何能發掘埋藏極深的真相? 二十世紀以來雖也曾出現一些對傳統的屈原身份及形象的懷疑,提出種種假説異說,例如懷疑屈原為箭靶式人物、為楚懷王的同性戀人、為其弄臣、為(精通氣功導引辟穀服食房中煉丹乃至飛升等術的)神仙家、為秦始皇時仙真人、為漢人、為淮南王劉安,等等,多執其一面之詞而以偏概全,當然達不到准確的認知。其中以《楚辭》作者為(漢人)劉安、為箭靶式人物、為神仙家三說還是各從一個側面接近了事實的,儘管仍然遠離結論。多數學人蓋因囿於本傳和《楚辭》大面上給人們留下的定論式的印象或前人的定評,未用二班提供的一字萬金的證據,又讀書不細而人云亦云,乃至“多”葉障目,看不到真相是自然的。 然而《楚辭》主要作者畢竟何代、什麽人?原姓、真名、實字如何?有何遭遇?如果連這個基本問題也弄不清, 所有對他的評論就全部不著邊際了,還談什麽研究呢? 這個問題的真正答案當然不能藏在《史記》本傳中,而是深隱在東漢王逸《楚辭章句》的文字之内。重複地說,王逸文心深受易學浸染,乃銳意將《楚辭》作者的消息藏之于《章句》注釋筆墨的字裏行間乃至文字之外。結果是,不但成功地逃過了當時皇朝鷹犬的視覺嗅覺,而且竟也成功地騙過了兩千年來大多數研究者和讀者之悟性和識力;不但以暗筆曲折而確鑿地點明了《楚辭》作者的真正身份,而且以明筆深刻地表達了他高尚獨立的偉大人格。王逸表達的方式,可謂千折百回,不得不極盡雲譎波詭、奧曲深晦之至。非常遺憾,只醉心闡釋和挖掘所謂屈原忠君愛國的内美和修能,是不能探淵得珠而真正弄懂王逸深藏的本識本意的。屈原之忠於昏君暴君的形象之頑固而長久的歷史發酵,是重曡堆積的誤會造成。被發現的新的楚辭作者—正則靈均,將以全新的面目逐漸展現他的心靈光輝,幫助讀者進入新的上下求索之征程。 王逸《章句》,文字具在,可以説是鐵證如山。 一旦學術界能沿著其文之邏輯的指引,得出和筆者類似的結論,必引起持久的心理震動乃至文化震動;其後才可能治療中華文化的如此一個既是蚌中之珠又是膽中結石的病,後者是貫徹古今的大毛病。 以上即使筆者說了些太激烈的的話,主要希望也不過是引起讀者好奇而看下去。我們的研究就從震爍千古、幾乎光昭日月的《離騷》開始吧。 研究《楚辭》及王逸《章句》的原文,小有心得, 筆者謹將所讀懂的(王逸以各種形式透露的)基本事實或知識,或由此推論所得,綜括在此,希望得到關心歷史和文化研究的學人之鑒別和認證,以期有助重新認識屈原和《楚辭》(簡稱屈騷)。 附錄9 本文所用主要證據性文字之再估價 筆者愚鈍,為斯文之創作,或粗或細地通讀了《楚辭章句》,力求在《楚辭》原文和《章句》原解釋中,找出並讀懂許多帶證據性、甚至謎語性的表白,邏輯地解釋這種文字,相信終可以通過這些文字證據達到得到真正關鍵的事實,通向對屈原乃至楚辭的合乎歷史真實的真理性認識。對這些寶貴的證據,因原文太長,今謹標明出處,再一次擇其要者重複列舉在此。對於自己來説,筆者重溫行文邏輯的綫索以求自證,也希望讀者由更明白這些證據、謎語(或叫判詞),而明白筆者企圖通過邏輯、直取語言真核的努力,和希望通過嚴謹判斷、避免説一句假話或模棱話的用心。不同於搞政治,搞學術必須說一些對研究對象而言最真的話,才算得上科研,算得上可能有科研成果。自己只是憧憬做一個能搞學術研究的人,做學問的人,不説假話的人。垂垂老矣,而平生虛度,重新研究《離騷》似略有新得,希望不至速朽。曰:真知不死,願滅名而傳此文于後世也。 爲了重新自證思路,並加深讀者印象,兹不厭重複,再列舉本文主要的證據性文字,對引用的尤其重要和主要的證據都再做重複或補充的説明。這些證據性資料,可助讀者逐漸進入原文深層的硬核内容,從而看清原作者、注解者從藝術表現方法的到表現目的實質狀態,這些原始性的文本材料,存在于原文及王逸章句中,證據雖多,其中每一個都很重要,它們卻很少、甚至從未被當今中國大陸和中國台灣之《楚辭》研究者看見過,看見了也不能識其真價而使用過。所以至今在研究上,甚至沒有研究出最基本的創作藝術(表達藝術),尤其解決不了作者的真實身份問題。外國人研究楚辭,更因不是母語而不能深探,更多的研究結果或研究的現象,是對楚辭原文及章句原文不能真正讀懂,所以即使變換新的研究方法或新的角度,也很少能達到對文本之理解有價值的發現。連深研本國文化的國人本身都研究不出的難題,不能期望于外國專家,是自然的,況這又不屬自然科學的話題。話再説回來,自己臉上的暗污,不照鏡子自己能看清嗎?什麽叫照鏡子?用邏輯反復檢查自己達成的判斷之正確性,算不算照鏡子?估計你爲之形成判斷的對象本身的可見率、讀者對你的判斷的接受率,算不算照鏡子?我以爲,算。所以我把很多證據都簡略説明之後,都用百分率做了個完成性和猜測性的記號,用百分率表示。 1《藝文類聚》卷八載後漢班叔皮(彪)《覽海賦》。賦曰: 余有事於淮浦,覽滄海之茫茫。悟仲尼之乘桴,聊從容而遂行。 馳鴻瀨以縹鶩,翼飛風而迴翔。顧百川之分流,煥爛漫以成章。 風波薄其褭褭,邈浩浩以湯湯。指日月以為表,索方瀛與壺梁。 曜金璆以為卦,次玉石而為堂。蓂芝列於階路,涌醴漸於中唐。 朱紫燦爛,明珠夜光。松喬列於東序 ,王母處於西箱。 命韓終與歧伯,講神篇而校靈章。 愿結侶而自託,因離世而高遊。騁飛龍之驂駕 ,歷八極而迴周。 遂竦節而響應,忽輕舉以神浮 。遵霓霧之掩蕩,登雲塗以凌厲。 乘虛風而體景,超太清以增逝。麾天閽以啟路, 闢閶闔而望予 。 通王謁於紫宮,拜太一而受符。 此賦證據價值極高。我們首先應悟出,《楚辭》的原文肯定已被改、被刪、被有意地誤講,以至誤導了讀者,所以必須“講神篇而校靈章”(即講、校楚辭)。大概需要有韓終的特殊身份和歧伯的醫國勇氣,才能完成到位而足夠的講、校, 而接近對原文正確的把握,由此証明作者的姓名身份及平生遭遇,達到對其文合乎藝術事實,對其人合乎歷史事實—之相對正確深刻而到位的理解。從本文的重心或中心“命韓終與歧伯,講神篇而校靈章” 來理解,前後漫延開來,此文其實容易理解。 如果研究者正眼多讀它幾遍的話。可以很粗地估計,到目前爲止,發現此文並引之以研究楚辭者為0%、讀此文並能看出它與楚辭有關聯者10%,能看出研究楚辭需要岐伯那樣醫治國家的勇氣者10%,能從面對歷史的勇氣聯想到面對現實的勇氣10%。 2 《漢書地理志八·下》 “ 其失巧而少信 ” “壽春、合肥受南北湖皮革、鲍、木之輸,師古曰:“皮革,犀兕之屬也。鮑,鮑魚也。木,楓楠豫章之屬,亦一都會也。始楚賢臣屈原被讒放流,作離騷諸賦以自傷悼。師古曰:“諸賦,謂九歌、天問、九章之屬。”後有宋玉、唐勒之屬慕而述之,皆以顯名。漢興,高祖王兄子濞于吴,招致天下之娱游子弟,枚乘、鄒陽、嚴夫子之徒興于文、景之際。而淮南王安亦都壽春,招賓客客著書。而吴有嚴助、朱買臣,貴顯漢朝,文辭并倂發,故世傳楚辭。其失巧而少信” 。 這是一段關於《楚辭》的隱約閃爍的文字。其中所涉及的幾組人和他們能做的事,都似乎在《楚辭》形成以至名世的過程中頗有作用。各起了什麽作用怎樣起了作用,竟然導致了楚辭的形成和發展而至被當作寶典傳誦兩千多年,表現得極含糊。至少好像每句話(每個判斷句)都沒有説盡説透一樣。尤其《楚辭》爲甚麽竟然有 “巧而少信”的特點、或缺點?這話頭説的有點令人不解甚至反感,它(他)如何達到“巧”又如何竟然被稱爲“少信”的?這是關於《楚辭》這個專用名詞之本質特徵的極重要的問題!研究《楚辭》,而對這句話不聞而不問,以爲無關緊要,還不如乾脆不要研究了—因爲在不懂或沒看見這句話的基礎上研究,研究的結果不管巧不巧,都自然更 “少信”、即不可靠、不可信!但是,如何看出《楚辭》“少信”的原因, 這確實要從《楚辭》產生的歷史社會環境找,從有關的記載找, 尤其從《楚辭》找,最重要的是,從王逸的《章句》中找。能看到、重視、并且考出“巧而少信”的原因的學者,到目前為止,大概只佔全體之知道《楚辭》的大讀者群之0%,為全部《楚辭》之國内外研究者的0%。不知者不爲過, 但作爲研究者而不知不用,就失去利器了。 楊雄《法言》曰“或問:屈原相如之賦孰愈?曰原也過以浮,如也過以虛,過浮者蹈雲天,過虛者華無根”。然原上援稽古,下引鳥獸,其著意子雲、長卿亮不可及’。這個評斷, 因涉及《楚辭》(《屈賦》)的缺點,無人喜歡細究,但它真可以幫助我們對屈賦 “過浮者蹈雲天” 的風格探查到底,應與 “其失巧而少信” 有關。這兩個評斷一起考察,用邏輯的利器考察,或可逼近真實。願能這樣做研究者佔研究者全體人馬的1%吧! 3《離騷》首句 “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及王逸之注釋。 “德合天地稱帝。苗,胤也。裔,末也。高陽,顓頊有天下之號也。《帝繋》曰:“顓頊娶于騰隍氏女而生老僮,是為楚先。其後,熊繹事周成王,封為楚子。居于丹陽。周幽王時生若敖,奄征南海,北至江漢。其孫武王求尊爵于周,周不與。遂僭號稱王。始都于郢。是時生子瑕,受屈为客卿,因以為氏。屈原自道:本與君共祖,俱出顓頊胤末之子孫,是恩深而義厚也。尤其以上黑體字部分,筆者認爲,是一個非常不像謎語的謎語,所以極少研究者(是否有0.01%?)去猜, 更不用説能猜中(但是,看出其類似謎語的性質而猜之者,大概會90% 能猜中或同意謎底—屈原與楚君是共祖父的關係)。 《史記•五帝本紀》“自黄帝至舜、禹,皆同姓而異其國號”,這個論斷我決然不信。《大戴禮記》是一部由西漢禮學家戴德編纂而成。收集先秦至漢代古籍的文集,《五帝德》和《帝繫》是其中的重要篇章,詳細“記載”了(其實是受當時儒家帝王天命論濡染,主觀片面乃至荒謬地付諸文字表達了)中國古代帝王的世系和德行。司馬遷雖以實錄名世,而上古之事本無考, 所以也只能姑妄由之。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馬遷見解不如陳勝乎?那麽《離騷》開頭那句話所引《帝繫》關於顓頊為楚先的文字可信嗎?筆者不信,才從懷疑的視角找到一條新路,雖路上多迷障,知難而進,終可克服迷障,達到終點所在,而大歡喜。今欲所喜喜人也。 4 劉向《九歎.逢紛》 “云余肇祖於高陽兮,惟楚懷之蟬連” (王注:屈原與懷王俱顓頊之孫,有蟬連之族親,恩深而義篤也)。 和以上謎語比,是稍換一種説法,重複强調了屈原與楚君這種共祖的、從兄弟關係。能看到這一點的讀者,估計大概最多有0.01%乘以90% 等於0.009%;因爲A看出是謎語而能猜中和B把謎語換一種説法也懂的讀者,粗略估計差不多吧?這樣持見并不影響最後判斷的結果。AB有微小差別只好忽略不計。 5 《九嘆·離世》 “余辭上參於天地兮,旁引之於四時” (言己所言上參之於天,下合之於地,旁引四時之神,以為符驗也)。指日月使延照兮, 撫招搖以質正(言己上指語日月,使長視己之志,撫北斗之杓柄,使質正我之志,動告神明 以自徵驗也)。立師曠俾端詞兮,命咎繇使並聽(言己之言信而有徵,誠可據行,願立師曠使正其詞,令咎繇並而聽之,二聖聰明,長於人情,知真偽之心也)。兆出名曰正則兮,卦發字曰靈均(言己生有形兆,伯庸名我為正則以法天。筮而卜之,卦得坤,字我曰靈均以法地也)” 。 此處呈現的是王逸(或劉向)讓楚辭原作者説真話的一種方式—讀這段話便知,劉向用第一人稱,即用 “屈原”名義指天誓地,讓四季之神、日月星辰之神作證,請善於聽音的師曠和善於斷案的咎繇來決定真僞,來判定伯庸根據他的形兆名之為正則以法天,又卜得坤卦,字之曰靈均以法地的確鑿事實。 要特別注意的是,最後終審的編輯者王逸同意劉向要“屈原”指天地四時日月星辰、尤其聖人級別善于斷案的咎繇、加上善於聽音(不僅是音樂之音,而且是治亂之音、善惡之音、真僞之音)的師曠爲他作證的名和字,不是別的, 就是正則、靈均而已。 哪有什麽平、原?這裏應强調, 這絕對不是王逸忘記把平、原加上,而是他清楚記得絕對不把平、原算上。能讀書至此,因而初步確認正則、靈均為正名真字者大概有50%(我希望!希望是不能增加百分點的)。由此而開始對屈原名、字有所懷疑者,向多處估計,恐仍不到10%;因其對屈原之成見偏見太深啦—深到聽見劉向使屈原説的真話還是不肯信。 6 王逸《楚辭章句》卷十二淮南小山《招隱士.敘》,含蘊很多寶貴的消息,全文值得反復研索品味,得其真趣所指,可以幫助我們找出所謂 “隱士” 是誰。其文如下: 《招隱士》者,淮南小山之所作也。昔淮南王安,博雅好古,招懷天下俊偉之士(補注:《漢書》:淮南王安好書,招致賓客數千人,作為內外書甚眾)。自八公之徒,咸慕其德,而歸其仁(補注:《神仙傳》曰:八公詣門,王執弟子之禮。後八公與安俱仙去)。各竭才智,著作篇章,分造辭賦,以類相從,故或稱小山,或稱大山。其義猶《詩》有《小雅》、《大雅》也 (補注:《漢.藝文志》有淮南王羣臣賦四十四篇)。小山之徒,閔傷屈原,又怪其文升天乘雲, 役使百神,似若仙者;雖身沉沒,名德顯聞,與隱處山澤無異,故作《招隱士》之賦,以章其志也。 又原文末句“王孫兮歸來,山中兮不可以久留”。 首先必須强調的是,全文全部句子,皆與劉安密切相關。無論明説,還是暗說,尤其那被招的所謂“隱士”(或王孫)也必然相關(同意這個意見者,應爲100%;或者考慮還有不少罔顧邏輯,仍然固執己之已得成見者,減爲90%)。 應該明白指出,很顯眼的“身沉沒” 三字, 是極其重要的雙關語,既可指身體沉沒,投水而死,又可指“身份沉沒”而死。身份沉沒,則不但可一般地意味着姓名無考、在歷史上如衆人一樣湮滅在歷史記錄中,即青史無名;還有特殊而極端的含義,就是“使(或被)身份沉沒”,就是施害者不但把被害人殺死,殺死之後還使被害者名字廢滅不被當時人再提、也更不被後人知(被害者已經受死,當然連無聲的抗議也發不出);尤對於後代而言,等於根本上抹掉被害者曾經存在的痕跡,人們就根本不知其人存在過,更勿談爲他恢復名譽了。這種刑罰對即使殺身成仁希以丹心照汗青者也會造成一種比死掉更難以忍受的、滅頂性侮辱和摧毀,因它全面徹底粉碎了受此刑罰者之生命價值觀(人對“名”的追求本質上是因爲作爲族群中的個體希望自己對他人有用、被需要而被贊賞;因而證實自己的社會存在感。至於對“利” 的追求,則基於人求生本能:個體最基本的生存之物質需求是生命得以成立的原始而根本的條件,求生是天經地義的,是天賦的最根本的權力)。這樣的滅名,大概足以從精神上擊潰至少一半(這個估計不偏不倚,很公平)不畏死的英雄。其狠毒程度,只有最壞的非人的(因而成神的)專制君主才能想得出來。如此之滅名,《楚辭》本文配上王逸注,共三次,原文還有一次,大概王逸覺得麻煩,不願意注解第四次了。能夠想到(或注意到)“身沉沒” 除了可指投水而死外,還可被理解成 “身份沉沒” 的研究者,是否有1%呢? 7 “身沉沒” 之 “被施以滅名” 含義很重要。《章句》全文至少三次提到它。 第一次,《九章 · 惜往日》“臨沅湘之玄淵兮,遂自忍而沈流。 卒没身而絕名兮( 王注:姓字斷絕,形體没也。一云:名字斷絕,形朽腐也)惜壅君之不昭”。 投水而死,是“身體沉沒了”,若因此 “姓名斷絕”或 “名字斷絕” 就是連身份也沉沒了。這就不但沒有名譽, 而且連名字也被消滅了。名字一消滅,連他曾經存在過的事實也被一筆抹殺、乃至後世根本沒有人知道他,更不可能重新認識他或爲他平反。這需要做出這種決定的“壅君”(或稱聖君)對他有何等劇毒的深仇大恨哪。把他害死,還滅他的名,明擺着是害人者自知鄙陋而心虛,因而不但殺其人,而且滅其跡;其血腥之行則被塵封為楚之國家機密,當時也只有極少人得知,後世更無從能曉了。也許有人要問,難道《離騷》作者不知道自己姓屈名平字原嗎?他絕對不知道! 斷絕姓名是他死後暴君追加於他的懲罰,他之屈原名、字是被編輯者委曲設定而加之于他的一種有同情性的代號而已;當然這個代號,由於“忠而被謗,能無怨乎”?同時還擔任着表演極端忠心、傾訴無盡冤屈,渴求泄其不平、爭取生命的公平,最終卻不得接受慘烈殺害的宿命和使命。筆者性急,把“滅名” 解釋太多了(這樣也好,等於讓讀者知道了被尋找的人之重要特徵,發現他的時候自然立刻認出)。王逸卻很小心,只説“姓字斷絕,形體没也”,保留了最重要的話沒説出來。 第二次,《七諫 ·哀命》“願無過之設行兮,雖滅没之自樂”(言願己行,終無過惡,雖身没名滅,猶自樂不改易也)。痛楚國之流亡兮,哀靈脩之過到”(言懷王之過,已至於惡,楚國將危亡,失賢之故也)。 此處原文似應是東方朔(?)借楚辭體以屈原第一人稱發表的看法,王逸注釋也指認第一人稱所代表的楚辭作者—作者本人自思其行為,無論怎樣解釋也根本無罪,所以就算身沒名滅,還是能自得其樂而毫無可改(這真是超凡的、神仙才能達到的境界)。只是為楚國這樣失去賢人而瀕臨危亡痛心,他乃認為楚懷王的過錯已經夠上罪惡了—他平靜地(只在極端的場合)斥責楚君之惡,王逸借此機會,把“滅没”解釋成身死名滅,且指出“懷王之過,已至於惡”,王逸注釋至此,讀者會思考:這個楚懷王不辨忠、奸就罷了,何故堅持要害死屈原,害死之後,還要滅其名,是迫害狂嗎?單單是一直害到死,就不可能吧?何況害死之後再加以滅名?根據《史記》本傳,懷王入秦不反而亡,楚頃襄王即位後又經若干年,屈原才投水自殺的;懷王安能對他加害?反正懷王不滅有別人滅,這問題所含矛盾在附錄5中説明. 這時候,屈原居然自明身死名滅而仍自樂不改(這可能嗎),臨死還哀傷“靈修之過到”。“過到”很重要,達到殺死的目的,這是“到”,超過了一般殺人的最終目的,即死後還要滅其名,繼續害他,這是“過”。不但滅其生物個體的生命(到),并且滅其社會個體的生命(過)。這裏王逸解釋“滅名” 的本質内容,但還是很含蓄的,又非常到位的。但他把屈原假設為神仙,竟能預知自己死(!)後還要經受“滅名”的災難。 第三次,《九嘆 ·怨思》 “芳懿懿而終敗兮,名靡散而不彰(言己有芬芳懿美之德,而放棄不用,身將終敗,名字消滅,不得彰明于後世也)。靡散,摧殘、凋敝的意思。此處是假劉向用第一人稱為《楚辭》作者自言:憑我美德超能,不但棄置不用,而且害我性命;我的名字被摧毀破壞、已經不清不楚了。王逸怕讀者還不明白,再一次强調楚辭作者不但是身死,而且是名字(被)消滅,使他的名字不能能彰明而被清楚正確地讀出或知道(不是因爲不認識字,而是因爲暴君不准記他名字、說他名字)。被害者死前實難預知暴君竟將以“滅名” 之罪荼毒他。大概因他有神人一樣的智慧,《楚辭》編輯者又一次用那個靈活變化的第一人稱讓這被害者將其死後被滅名的遭遇也説出來(其實應是編輯者設位讓他說的、或者説是注解者按計劃的層次分三步說清楚的(還有一次只是説了而沒給出任何解釋)。現在這個事實已經彰明,屈原(!)和王逸也已把話説到這樣明白,可以確定地說,古今人們通常稱他為屈原名平,就等於相信謊言。我們不爲《楚辭》的作者恢復本名, 談何認清身份、正確評價、清洗名譽呢!前後對比地看來,王逸極小心地分三次透露了一個極其重要的信息:説到滅名、説到滅名是 “過到” 、即我們看出的第二次死刑;然後第三次,具體清楚道出滅名 “不得彰明于後世” 的關鍵意蘊,清楚生動地道出 “過” 的殘虐殺人程度,即社會學歷史學意義上的抹煞,我們證出的第二次死刑。 即使讀到“滅名” 注解,能因此注意到王逸這種再三解釋、逐步深入的嚴謹小心態度者,是否有1%?或更少?,不必談合乎事實的認識了!更不用談他們對 “滅名” 者反人類的這種滔天罪行有任何認識了。説了半天,到哪裏去找他的真名呢。 8 《招隱士·敘》之奇異的證據—“雖身沉沒,名德顯聞,與隱處山澤無異” 這句話(這個謎),是為招出那位隱士、使之重立于光天化日之下—之白紙黑字、鐵證如山的證明。屈原之沉江死國,乃名德顯聞,“與隱處山澤“果然“無異”嗎?這話中好像有話。我們代入“身沉沒”之姓名滅絕的意思,再考慮“名德顯聞”與“隱處山澤”的各種閃爍明暗的可能含義,就容易推求本句謎面上隱含的精確謎底意義了。《楚辭》作者本人已死而且被滅名,後代人不知道了,是為“身沉沒”;依靠“屈原”之名號(是虛名、假名,非作者本名),而傳美譽令德於天下了,是為“名德顯聞”(即以假名字及其德行天下傳揚了);如此,那位人們所謂所信的《楚辭》作者就頗像人們常説的的隱士一樣藏其真身,不過顯其假(虛)名(屈原)而已,是為“與隱處山澤無異”(很像而已,説它無異,恐怕是爲了因有讀者堅定地去猜)。 這個解釋至少可以說得通,而勝於把不通的文字置之不理。所以這樣的人(我們該不好意思還叫他屈原了),其名真的不是屈原,因屈原即使是名,也是假名。注意到這句話需要仔細考慮(1%)、也能夠推測一下(1%),并且嚴守邏輯、推理到這一步的研究者,只有0.01% 吧。 我們再從讀後的理性感覺上推理,更把話説實在。 其實從題目而言,全文也與人們說的隱者無關。從“隱” 的最基本含義推斷,可以認為,王逸以此題目隱然涉及的 “隱士” 並非一般意義的隱士, 而是一個身份被掩藏的人、一個其姓名被從楚辭作者群中 “隱” 去而完全被遮蓋隱藏、使人們看不見之 “士”;這個呼之欲出的隱士,從此篇序閃爍明滅的語言推論,如果我們懷疑的話,便只能懷疑 《離騷》的作者名非屈原,和劉安密切相關,自有其名。王逸若非有言外之意,若非其實在別處已經向後代讀者透露《楚辭》作者的真名,是不至於如此落筆的(這樣落筆也招不出)。通讀《招隱士》全文,我們實在看不出該文是如何彰顯那個傳統認可的屈原之志的;說它隱晦地道出了劉安恐怖處境的倒是頗有人在。《招隱士》之題目,分明在招引和呼喚一個本有其名而失其聲之人; 引導讀者在文學和歷史的迷宮中,尋求一位為中國文化的光輝作出了巨大貢獻,卻又為暴君所滅名、而被中國文化的陰影所遮蔽的人物,所謂“王孫” 也。小山呼喚 “王孫兮歸來 (旋反舊邑入故宇也)。山中兮不可以久留(誠多患害難隱處也)”;是要讀者尋找和發現其本來面目,給以澄清,予以適切評價,使他回到正常的、不是仙也不是鬼的人的地位。 仍如前所推論,我們應該再追問一遍,這個和劉安頗有關係的“王孫”到底是誰呢?後代文人愛用王孫這個詞稱自己或朋友,竟然什麽人都可自稱或被稱王孫,這種習慣好像更堵死了我們尋找王孫的道路。王孫啊王孫,有時雖遠在天外,卻又可以近在眼前。我們搜一搜劉安的親族關係,稍認真地核對一下就看出,劉安本人是劉邦孫子,是皇孫、不是王孫;而淮南王劉安的孫子即使可稱王孫,《史記》《漢書》卻從未提到他孫子之名,或說他有過孫子(即使有過也尚年幼,淮南王的子孫也因滅族而滅絕了);其實劉安倒是有兒子,他的兒子可以被稱王孫的,因為劉安兒子的祖父,正是也封淮南王的劉長。那麽劉長的此孫子,即劉安此子是誰呢? 《漢書· 淮南衡山列傳》載, 劉安有二子,其孽長子(怎麽這樣稱呼)劉不害(誰會給他起如此奇怪的名字),庶出,不能繼位;淮南王太子是第二子,則被直接稱爲太子遷或依其母姓稱蓼太子。《漢書·伍被傳》(卷四五)有以下記載:(淮南)王曰“夫蓼太子知略不世出,非常人也,以為漢廷公卿列侯皆如沐猴而冠耳”。 颜師古注“服虔曰‘淮南太子也。”據《史記·淮南衡山列傳》(卷一一八)“淮南王王后荼,王愛幸之。王后生太子遷”。可知“荼”就是淮南王后蓼荼,太子遷就是蓼太子。而班固依《史記》述劉安和門客伍被商討“反計”時,故意加上“蓼太子知略不世出,非常人也”這濃重的一筆。沒有這句話則《楚辭》主要作者便無從考證了。此處使劉安不稱其子為太子遷,看似遵舊俗從其母姓稱之為蓼太子,故意不提起本名。但班固如此措辭仍不失爲最後一層設防,直到讀者終於確定了蓼太子即太子遷之後,揭開最後一層,才看見真相,而恍然大悟:“遷者,改也”;以及《説文》謂“僊,長生遷去也”;《釋名·釋長幼》云“老而不死曰仙,仙,遷也,遷入山也”—表明這個名字是被改之後所用,改後用於簡直被傳説成神仙的劉正則。其實死亡早就被中國人美稱或婉稱為仙去,這種習慣用法,很可能起於淮南父子之死;而假設死後生命還存在,那移位或“升維”(用時髦網絡新詞“降維”的反義詞)的存在,稱之為仙—是此生此世最美妙的幻想。歷史悠久的宗教和日新月異的科學,都在證明着它、期待着它,儘管它無論從宗教追求、還是從科學追究,還是如此遙遠。 淮南太子而名爲遷,其中蘊涵的意思,是“被滅名”的原因呈現的“被改名”的結果;殺人而滅其名是暴君滅失人性之奇異值的表象,改其名以暗示其人被滅名是史官良心平均值的底綫。這分明是有關史家編輯者做下的最後一個記號,來代替被滅掉的原名!來提示其人有跡可循的真名。這個人就是《離騷》開頭所提的那位直言“朕皇考曰伯庸”,并且被皇考名之曰正則、字之曰靈均的劉正則!那位“長生遷去” 的正則、靈均!這裏,我們出乎意料地也證明了《離騷》開頭 “朕皇考曰伯庸” 的句子。猶如一個偵探根據已知某人的姓名身份和罪狀,通過調查搜尋,找到了那個人,對照了那人拿出的身份証,經核對姓名無誤,他就是劉安身邊最近、最重要的王孫!他天生奇才,正配得上《離騷》之奇才馳騁乃至《淮南子》之博識通貫的光輝文字,故同時為兩個偉大著作的主要作者,這算也證明了其人 “罪狀” 。 這個偵探結果,還有什麽可懷疑麽?研究楚辭及其作者,竟導致自感像偵探,不錯的偵探! “雖身沉沒,名德顯聞,與隱處山澤無異” 這話,加上 “王孫兮歸來” 中 “王孫” 親自出面的幫助, 使我們終於找到這個頂着楚假屈原的名號的漢真屈原—劉正則,淮南王劉長之王孫。筆者自以爲很幸運,瞎貓碰了個死老鼠,也引以爲榮,偵探有小功。大概自己垂垂老矣的一種對存在感的追求,聯係着對自己生於斯而長於斯的故國之關心(感性加理性地愛國),驅使者自己,終於找到了自己熱愛自己故國的精神源頭(為故國找到了真屈原所在,當然因爲我畢竟關心那生我養我的土地和人民)。不必為屈原諱,我的熱愛故國與屈原的愛國不同。能如此推理而全靠誤打誤撞竟然遇上真理的研究者,佔研究者總數的百分之幾呢? 當然是0%, 如果不是誤打誤撞而是步步爲營精準到位的研究者有百分之多少呢?是1%吧, 也不對,是N分之一(N有條件地等於任意整數)。但我通過諸如此類的推理,或稱邏輯的判斷, 就越來越相信邏輯了—他應是我們研究自然科學、乃至社會科學不可或缺的神器。話不能説的太過了,換個説法吧,他是我們辨別是非、真假的最有用的工具。此判斷之贊成率就不必用百分數式的近似表達了。 9 從“棄原野” 到 “平原忽兮路超遠” 關於“平、原”名字的含義, 實有妙解。卷十三東方朔名下《七諫》第一篇《初放》開篇便表達對“平原”的看法而大發議論,也許可助我們悟出“名平字原”的真正含義。 “平生于國兮( 平,屈原名也),長于原野 (高平曰原,坰外曰野。言屈原少生於楚國,與君同朝長大,遠見棄于山野,傷有始而無終也)。言語訥澀兮,又無強輔 (言己質性忠信,不能巧利辭令,言語訥鈍,復無強友黨輔以保達己志也)。淺智褊能兮,聞見又寡 (屈原多才有志,博聞遠見,而言淺狹者,是其謙也)。數言便事兮,見怨門下 (門下喻親近之人也。言己數進忠言,陳便宜之事以助治而見怨恨於左右,欲害己也)。王不察其長利兮,卒見棄乎原野 (言懷王(!)不察己忠謀可以安國利民,反信讒言,終棄我於原野而不還也)。原文和王逸注都頗令人鬱悶。 “言語訥澀兮” 等令人詫異的句別文已另証,現在試解 “(名) 平 (字)原” 問題。 王逸先注 “平生于國”,謂“平,屈原名也。”而對“長于原(屈原之字)野”的注,卻終不肯說出“原,屈原字也”。屈原既然名平字原,此開篇第一句,上下又直接提平、原二字,当无上句直解其名而下句不同樣直接解其字之理。上句及王逸之注上句,看似皆通順而没有問題。按邏輯,下句文字就奇怪了,王逸的注釋更令人如墮五里霧中。王逸無法在“長於原野” 下注 “屈原字也” ; 除非把原句改成 “原長於野” 。--果然如此,便可注為 “原,屈原字也” ,就與 “平,屈原名也” 對應了;而且,這時如果把平、原當成副詞理解(同時把省略了的主語認爲劉正則或王逸),上下二句就都有了相當有趣的解釋: “平白地出現和生活在國朝官方文字記錄中( “平” 的這種單用為副詞放在動詞前用法,還留在“平添” 一詞中, 與 “平白” 大致相等),原來長在空無所有的曠野、或者道聽途説的稗說野史、郢書燕說中” 。原文恐曾如此,因其巧用 “平” 和 “原” 文字的多義性,曲折而簡練地説明了平、原名字的本質,也顯示具有平、原之名、字的人之憑空出現,無中生有。但在原文的校注過程中,到王逸時已經固定成我們看到的 “長于原野” 的版本了。這樣的版本自有更多妙處,才爲王逸采用;很有可能這是王逸特殊貢獻所在,也是特殊機巧所在。 王逸説了 “高平曰原”(他在《離騷》中解釋“原”字用的原話)之後,把下句的解寫成“與君同朝長大,遠見棄于山野,傷有始而無終也。”這種解釋避開了“長于原野”與“原”之為屈原字的直接字面聯係,造成在有名有字的上下文中解名、解字不均衡的缺點。但這幾句話意思卻清楚:與君(漢武帝)年紀相仿,同朝長大;因數進忠言,見怨君王左右,彼欲害己,使君王信讒言而終置我把我“棄原野”了(是丟棄在朝廷對立面的原野上不用他了,還是別的意思?見下)。這和上引文最後“卒見棄乎原野”及其注解“終棄我於原野”意都同,顯然重複了;這種重複是故意造成而引導讀者對作注者的這種喋喋不休追根究底,那就正中下懷(也許是厭煩不管了,那也好)。王逸避开“長于原野”而直接加上與後文解釋相同的解釋,貌似不通,其實是加倍强調。不管怎样说,上引《初放》數句,尤其開頭兩句,無論從東方朔原句看,還是從王逸注釋看,不提供“原”對應於“平”的解釋,顯然是蔑視“屈原者名平”的説法本身,使它不成立了。但他把“棄原野”裝點成典故似的一個包裹,為尋索其確切的可能含義,讀者被逼去思辨,而查其典源。“棄原野”到底是什麽意思?這就引導我們去讀含有此短語的《九歌·國殤》了。爲了看清問題的實質所在,我們多引幾行其原文:“凌余陣兮躐余行 (言敵家來,侵凌我屯陣,踐躐我行伍也)。左驂殪兮右刃傷 (言己所乘左驂馬死,右騑馬被刃創也)。霾兩輪兮縶四馬 (言己馬雖死傷,更霾車兩輪,絆四馬,終不反顧,示必死也)。援玉枹兮擊鳴鼓 (言己愈自厲怒。勢氣益盛)。天時墜兮威靈怒 言己戰鬬,適遭天時,命當墮落。雖身死亡,而威神怒健,不畏憚也。嚴殺盡兮棄原野 (言壯士盡其死命,則骸骨棄於原野,而不土葬也)。出不入兮往不反( 言壯士出鬬不復顧入,一往必死,不復還反也)。平原忽兮路超遠 (言身棄平原山野之中,去家道甚遠也)。帶長劍兮挾秦弓 (言身雖死,猶帶劍持弓,示不舍武也)。首身離兮心不懲 (言己雖死,頭足分離,而心終不懲㣻【筆者按:音意,四聲,罰也】)。 以上共引十句。王逸之注解中以“言己”開始者五,以“言身”開始者二,以“言壯士”開始者二。其中“言身”者,兼“言己”與“言壯士”也。讀者很難相信屈原(劉安或蓼太子、乃至那個傳説的楚國屈原)參加過如此慘烈的、多名壯士投入的以少敵多、喋血捐軀的鏖戰。但王逸偏要這樣説。自有其用心。他堅持多用屈原第一人稱,還堅持用“長於原野”、“棄于山野”、“見棄乎原野”、“棄我於原野而不還”等短句把讀者的注意力從東方朔《七諫》引到《國殤》的“嚴殺盡兮棄原野”來,再讀“平原忽兮路超遠”。最後這句把屈的名和字“平原”二字都用上了,雖不肯直説,其意在於提示:空曠荒涼的平原上殺氣彌漫,血肉狼藉,亡魂歸來的路是何等遙遠啊。在此出現的“平原”二字形象的意蘊,一是“嚴殺盡兮”空寂無人,當然沒有“姓屈名原”的《楚辭》作者在;二是殺氣重重,很多冤魂血染平原。所以,我們完全否認歷史上用假話記載的姓屈名原的那個楚國忠臣的個人存在。我們認可的只剩“名正則,字靈均”的蓼太子之血淋淋而棄尸荒野的意象了。看來“長于原野”之似乎不夠通順的版本比“原長于野”意思更隱晦、更深刻、更驚心動魄。至此,讀者不得不佩服王逸的注解藝術,是有意把“平原”的最關鍵的深意、最隱蔽地藏起來,而且使用形象來表達,不落言荃,而不可磨滅。讀者千萬不能因爲他沒用文字明寫出來而輕視其事關重大的含義。這是與屈原的名字、《楚辭》的主旨密切相關的含義;《列子·說符》所謂“至言去言”是也。 再細思之,這難道不是劉安父子被屠殺的血淋淋的證據嗎?難道不是《離騷》作者“朕”之為蓼太子的又一證據嗎?難道不是前文劉安父子面對死亡、互相憐惜的證據嗎?這難道不是“淮屠” 死難者靈魂的悲哀翕動嗎?難道不是證明了以 “姓屈名平字原” 在《楚辭》中處處存在、在《史記》中竟進入楚國者, 居然是漢武帝時代的一群死無葬身之地、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文曲星官之忠魂冤鬼、游魂野鬼嗎?蒙受奇恥大辱被漢武所屠殺的是一個到當時爲止歷史上最大的文學集團,有多少文人騷客啊!我們能期望或相信他們、以及其生物和文化的繼承者,竟然就默默無聲、低首下心地如犬羊一樣安於如此被宰殺,好像毫無影響、無人在乎似的!那樣的話,歷史後繼者就更不公平了。千古流傳的《楚辭》只是這些枉死者的一座小小的、歪歪的紀念碑啊。王逸的《章句》如此大張旗鼓地寫了個深思高舉、忠而被冤的屈原,同時極隱蔽地告訴讀者,這個屈原就是抛尸荒野、血染平原的蓼太子和劉安們啊;尤其是蓼太子,他當之無愧是《楚辭》的主要作者。 引到了《國殤》,更可見出屈原的冤枉(姓屈就是很冤枉的選擇),他要傾訴,原原本本囉囉嗦嗦娓娓動聽追本溯源地傾訴自己的冤枉,像個弱者老太婆,像個强者大法官,訴其不平, 爲了心中的平衡, 更爲了真理性的公平、平民性的公平。這時屈原更像見證歷史的勇士,鮮血淋漓地為自己、自己的門客們,也順便爲司馬遷、李陵和隨伴李陵一起喋血沙場、幾乎全軍覆沒的五千貂錦,做了人性和道義上的辯護律師。 他的不見文字、如無字天書一樣看不見,同時壯烈激揚,如白虹貫日一樣驚天動地—的辯護詞,有幾個讀者看清了?同時沒有誤會地受感動了? 仍是0%。王逸的注解藝術之表現,有時竟把某一篇中引起讀者思考的問題及其答案,在另一篇中默默地回答或在另幾篇中分幾次暗示,這也是藝術,有計劃暴露真假程度的注解藝術。 如果不信此言, 讀者可以以“顓頊”爲例,找出《楚辭》中全部引用顓頊字眼有關的原文,而考證所有的各個上下文中“顓頊”字眼的所有含義,看看所謂屈原者,到底是不是《離騷》開頭那位屈原與楚君所共之祖, 就可以驗證性地明白顓頊是何等荒唐地被塞進所謂屈原的家譜,哪談得上半絲半縷的恩深義厚! 讀者請試之。 我瞎猜,大學文科生中選此為畢業論文題目者,可能有或者少於0.01%。 10 假楚言漢的比喻 王逸《九思·遭厄》的妙句是: 悼屈子兮遭厄,沉玉躬兮湘汨。 何楚國兮難化,迄于今兮不易。 這四句假裝是(真)屈原第一人稱所説的話,當然是一個比喻。因爲王逸為這句話作了注,所以迄于今之今者,王逸之時也。則所謂楚國者,所以喻漢者也。這裏沒有把喻體直接説出,雖然用今代表之,無論如何,算是個隱喻。以前代之諸侯國喻後代之王朝, 是不得已。整體上設喻:都因昏君佞臣,而國弱民疲;或上下同心,達到大治,則此比喻容易成立。但以楚喻漢,只是整體上設喻容易,到具體細節部分,尤其以對應的人物成喻,就太難了(難喻)。所以人物喻點越少越好, 即使很少,仍難免有破綻。這個比喻因此容易出毛病,雖然寶貴,卻是有瑕疵的(瑕喻)。從劉正則(前162-前122)平生事漢皇的時間考慮,主要的、最長的一段,是面對漢武帝(前141-前87年在位),如果涉及漢帝的話,這個比喻的本體只能是漢武帝。所以從楚這一喻體虛面,就選了楚懷王,用以暗喻實面的漢武帝, 而以莫須有、莫名其妙、虛擬的屈原比喻劉正則。 所以就以虛擬的所謂屈原與楚懷王的加倍虛擬的關係比劉正則和漢武的實際關係。 所以“與君共祖”這個千年古謎之非常隱秘的謎底,即屈原與楚君共祖(父)的關係,轉換成劉安與漢景帝(共祖父)、乃至劉正則與漢武帝之實際存在的關係(共曾祖),轉換成明白的、鐵板釘釘的事實。 所以這個比喻真是暗喻,也叫隱喻。因爲它被置於《楚辭章句》之末篇的王逸《九思·遭厄》,多少讀者能注意到、聯想到這個以楚國(喻體之整體)比喻漢朝(本體之整體)的隱喻,竟然需要以楚辭尾巴上的喻體,比喻楚辭開頭的本體呢?所以說這個比喻簡直等於被藏起來了,我們也可稱之爲藏喻。由藏喻在尾,而其比喻到了開頭,一下子又看到,這個假楚喻漢之喻,竟然是籠罩整部楚辭敘事框架的指導原則,我們又得給它加一個名字,叫它全喻(不是痊愈)吧。這時,再看《楚辭》全體,那斑斑點點、閃閃爍爍、分佈各篇、本來用以啓示漢朝本體的證據們陸續亮了起來,簡直要連成一片。但又想到以A喻B,即以喻體A的整體喻本體B的整體,而比喻的概念本身規定,喻體是次要的, 本體是主要的—這又和《楚辭》中長篇累牘說楚國楚人楚事,而極少提到漢朝, 提到也是極其隱晦—相矛盾。對這樣反常的比喻用法, 我們姑稱之爲反常喻。 以A喻B;也應順便以A的部分喻B的部分,甚至把A的個人關係比喻對應的B的個人關係,這就終極地把屈原與楚懷王的關係,尤其是其 “共祖” 關係,成功地轉換為劉安與漢景帝之間,乃至劉正則與漢武帝之間的宗親關係。另一方面,喻體中之屈原與楚懷王之間的關係(沒有滅名事),當然對應本體中止劉正則與漢武帝的關係(有滅名事)。這比喻就有了漏洞。這漏洞是因爲楚懷王(真存在過的)沒有一個時間窗口使他能爲屈原滅名,因爲在僞造的《屈原傳》中,那存在過的楚懷王死後十多年了,不可能為任何活人、死人滅名,不能為楚懷王死後十多年才死的屈原滅名。這個漏洞,留在《史記》中,可証屈原傳之假、屈平人之假;也可以反證劉正則其人行跡之真,被滅名之真;既然有漏洞,有瑕疵,這個全喻還是又珍貴又有毛病的,稱它為瑕喻吧(我們曾稱它為藝術的漏洞, 因爲從這個漏洞裏,看不見屈原,卻看到了比喻本體、實體的反光, 所以也不必再給它取別的名了)。 屈原者名平,雖然也是改稱而用的假名,是”滅名”之果,王逸等卻巧妙地讓這個假名字承擔了極度沉重而不可信的忠君情結,同時也象徵性 “敘述”(讓他承擔)了真屈原劉正則(加上劉安)之被滅族的慘烈苦難,尤其最終的鏡頭,照亮那喋血成河的集體屠殺,和刀光劍影中橫尸平原的冤魂英魂、那被套上假名屈原的被戮者代表劉正則,是何等的驚心動魄啊。能看到看懂以上這個比喻之暗喻、藏喻、瑕喻、反常喻、全喻的特點,自覺意識到,這個比喻的虛面太實,實面太虛,虛中有實、實中有誤, 實虛對照,去領悟,乃至悟出個中虛實者,也接近0%。懂這個比喻的用法,就懂了楚辭的敘事藝術。 11《九辯章句·敘》竟有這樣的《楚辭》定義: 宋玉者,屈原弟子也。閔惜其師,忠而放逐, 故作《九辯》以述其志。至於漢興,劉向王褒之徒,咸悲其文依而作詞,故號為《楚詞》。 這裏,“宋玉閔惜其師,…故作《九辯》以述其志”包含一對因果,是很明顯的因果關係句;“劉向王褒之徒,咸悲其文依而作詞,故號為《楚詞》”也是一個因果句, 其中的因果關係不夠明顯,多虧“故”字點出結果,引得讀者回頭看到了“悲”的原因。才明顯而因果成立,那麽其前之因何在?就在“咸悲其文依而作詞”中的 “悲” 字上。此處句法,是以 “故” 字强調了這個本不顯著的“悲” 意,而定義了“楚詞”(楚辭)的性質,即專門抒發悲苦之楚情的。所以此處對《楚詞》的界說,是給《楚辭》做了別樣解釋。“故號為楚詞” 的原因,是劉向等“咸悲其文依而作詞”也。豈只如此,悲痛艱辛酸苦凄慘哀愁創傷憂戚冤煩(鞭棰杖檟),都可遇“楚”而成詞,表達幾乎所有被殘忍折磨的冤枉委屈、憤怒懊惱、五内俱焚、肝腸寸斷乃至皮開肉綻、身膏斧鉞,都是靈乃至肉之極端負面的刺激、劇烈虐待;臣之“懷忠貞之性”,偏偏“被讒邪”,唯一能寄希望的 “君”又如此“闇蔽”;在極端絕望之下,靈魂發出的呻吟,以及已被暴君的高壓變了形狀變了腔調的同情,此之謂《楚辭》。王逸給《楚辭》所下的這個定義(另一個定義出自班固),應也得到注意)。如果用這個意義來解釋《楚辭》,很多現代人都在不由自主地寫楚辭了,連他們對楚辭的錯誤研究心得也是楚辭了。閑話少説,就此打住。大概怕受 “楚源僞命題” 的影響,也做出一種楚辭來。 12《離騷》中顛倒喻體和本體的比喻,如上列假楚喻漢一樣,亦可謂之反常喻。這種反常喻,文中一以貫之, 應當仔細研究其反常的原因和作用。兹僅列其幾處,至於其讀者效應,請讀者自行總結其特點及其大面積使用而原因。 (1)攬木根以结茝兮(揽,持也。根以喻本),貫薜荔之落蕊(貫,累也。薜荔,香草也,缘木而生。蕊,实也。累香草之實,執持忠信貌也。言己施行,常藍攬木引堅,据持根本,又貫累香草之實,執持忠信,不為華飾之行也)。執持忠信,精神意念上堅持忠信的信念,這樣解釋不錯吧?但把它解釋成“執持忠信的樣子(貌),“累香草之實”的樣子, 乃至回到本題,“攬木根以結茝兮,貫薜荔之落蕊” 的樣子,就不對了。一言以蔽之。 “累香草之實” ,真是 “執持忠信” 樣子嗎?這和 “蘋果像珍妃臉的樣子” 有什麽區別呢? 這是顛倒了比喻中的喻體和本體啊。 (2)余既滋蘭之九畹兮(滋,蒔也。十二畝曰畹,或曰田之長為畹也),又樹蕙之百畝(樹,種也。二百四十步為畝。言己雖見放流,猶種蒔眾香,修行仁義,勤身自勉,朝暮不倦也)。畦留夷與揭車兮(畦,共呼種之名。留夷,香草也,揭車,亦芳草。一名艸乞輿。五十畝為畦也), 雜杜蘅與芳芷(杜蘅、芳芷,皆香草也。言己積累眾善,以自潔飾,復植留夷、杜蘅,雜以芳芷,芳香益暢,德行彌盛也)。 (3)佩繽紛其繁飾兮(繽紛,盛貌。繁,眾也)。芳菲菲其彌章(菲菲猶勃勃。芳,香貌也。章,明也,言己雖欲之四方荒遠,猶整飾儀容,佩玉繽紛而眾盛,忠信勃勃而愈明,終不以遠故改其行)。 (4)攬茹蕙以掩涕兮(茹,柔軟也。沾余襟之浪浪(沾,濡也。衣皆謂之襟。浪浪,流貌也。言自傷放在山澤,心悲泣下,沾濡我衣,浪浪而流,猶引取柔軟香草以自掩拭,不以悲放失仁義之則也)。 我們可以清楚意識到這幾例中用比喻的特點,也是顛倒喻體和本體的位置!爲什麽要如此顛倒主次呢?再强調一遍,以A 喻B,A是喻體,B是本體,當然前者是隨機的形式,後者就邏輯而言應是是敘事的不變主題或本體。假楚喻漢,這個很大的比喻,也是如此。在《楚辭》這個敘事整體中,卻確實用高屋建瓴式絕對佔壓倒優勢的大量筆墨,來寫楚,涉及到漢的文字,竟然少到可憐,幾乎讓人根本看不見,能看到這種顛倒,對這種修辭現象從讀者效應的角度自覺地評估之—這樣的讀者或研究者,有沒有呢?即使有,也不超過1%吧。 13 劉正則對織女的單戀(雙戀不可能) 與《離騷》求女的母題相關,我們說說屈原對織女的單戀式熱狂追求。 王逸《九思· 守志》“就傅說兮騎龍,與織女兮合婚”, 與《淮南子俶真訓》“妾宓妃,妻織女,天地之間,何足以留其志” —對比地看,前者是王逸透露訊息,假“屈原” (實指劉正則)第一人稱説出他與織女完成結婚的終極希望。後者卻直接吐露了毫不掩飾的熱情,頗有海誓山盟、“要休切待青山爛”的“無理性”,卻是發自本性的强烈而痴迷。雖然他愛織女的同時或其前後不久, 還愛了宓妃,而且把他們分了妻妾兩個等級(理想地說,這總是缺點吧),也不算不愛啊!在這裏才真把真屈原劉正則的心底話(雖然是柏拉圖式的單方面的熱戀)説出來了:只有那用天上神機織就七彩虹霓、使雲錦爲之燦爛、宇宙爲之玲瓏剔透的織女,那絕頂聰明靈巧、高踞九天之上、遙不可及而光茫長射(離地球27光年或25光年)的織女(星!) 才是真屈原劉正則生命的追求、 娶妻的對象。宓妃雖美,恐其有點用情不專,況出身不太清楚,也尚在地上,所以不得不讓她屈居第二了。 在此我們應再强調, “與織女兮合婚 ” 之引言與 “妻織女,妾宓妃。天地之間,何足以留其志!—的表白,本深藏心底而終爆發而出的表白,畢竟出於同一偉大而迷執的個人劉正則也。正則先生竟然不知道,他看到織女星光,痴迷於織女星的遙遠而朦朧的閃爍時,那星光竟然是二十多年前發出的、正好被他看見而已。那星光,對他而言,大概有點像美女目授神與、流波婉轉的眼睛;這迷人的目光與天機雲錦幻想的連接,仍是那遙遠可望而不可即的朦朧星光,在劉正則眼中、想象中,越看越迷,越想越痴,終於成爲他全力以赴、用生命去追求的對象!這已不可能用飛蛾投火去形容了。這種痴迷,真可笑,也真不可笑,可笑到令人捧腹;嚴肅到令人落淚!其實人間愛情的最美的表達,其最堅實、人類看來最美麗的基石,是對生存和生命之頑固執着的熱愛。地球上的人們,基於這種熱愛, 會做出種種傻瓜事;劉正則之傻瓜,在於癡迷地求仙,追求生命的永恆;殊不知,對於地球生命和外天體生命而言,永恆都是不存在的。 只有那變動不居的宇宙運動,我們永遠看不清的宇宙運動,對我們而言簡直短暫如假象的生命運動,也許才是永恆的。 但是那種永恆,對我們小小的人類生命而言,有何意義呢。我們,對於宇宙的創造者而言,又有何意義呢?劉正則這句話其實揭示了人生有限與真理無限的永恆的矛盾、永恆的錯位、永恆的悲劇。劉正則固然有可稱完全超群的智慧,那又怎樣呢?他的智慧,也只是比我們高一層的造物者,偶然灑給他或贈與他的一點靈光,令人幻想地推測,這靈光只是造物者給整體人類的一個啓示而已。造物者在另一維度也許是憐憫我們吧, 給我們這種啓示:給不給、給多少靈光的啓示,都改變不了人類整體和人類個人的命運, 這才是“平” 的終極意義,這才是劉正則追求的 “道域之平”啊! 正則這兩句情話,簡直是證明《淮南子》和《楚辭》是出於同一個主要作者的、“基因” 級別的標志。這兩句話,表現了在《離騷》中,原作者 “求女”(當然包括求宓妃)的原始動機、最高動機,乃是尋求一位可以一同切磋仙術的性伴侶, 即不但充滿活力和激情,而且高貴、美麗,極端聰明,具有仙能仙德的仙女;在此原則下,宓妃只配做妾。而且無論是妻、是妾,或臨時的性伴侶, 交往目的只有一個,就是通過性事、也許是采陰補陽,也許是另一種不可知的生命密碼,打通成仙免死的新生之路,儼然就是希望“性” 能為其創造新生命或換一種生命形式,也通過若死若仙的性,取得轉換生存維度的鑰匙。王逸《九思》劉正則發出的關於織女的宣告,與《淮南子》所言若合符契,當然是“屈原”真實身份的重要鑒定。也同時鑒定了《楚辭》所謂求女者,本質上乃是《淮南子》作者通過房中之術求仙的試驗或努力,被編輯者做了一些改妝和誤導而已。求女,是真屈原通過“房中之術”(不好聽,應改為“生命發生和永生之機理”)而求仙的表現形式。 14 劉安父子的臨刑對話 《九辯》中有確鑿的、劉安父子面臨死亡的内容,有他們慘淡的鎮定、絕望的對話,等等真實具象的生動描寫,我認爲,這些内容雖然分佈在不同的段落中,需要嚴格按照意群把若斷若續的内容打亂,恢復成原來模樣,乃至辨別各個段落的原作者—不過這簡直不大可能了,能從堆積如山的楚辭文字表達中分辨而聽清楚劉安父子的垂死哀鳴, 已足令天下真情父子爲之潸然淚下。 《九辯》以下内容已見拙著《屈原在蒙芻議》,此處具引,不再重複所有解釋(該書書名太晦澀不醒目,又寫屈原又寫溫庭筠,分散了作者精力和讀者注意力。而對屈原部分之原文和王逸的注解按照《楚辭章句》原版原樣引用,甚至造成讀者不易分清原文和注解的意外困難)。宋玉《九辯》被王逸稱是“閔惜其師”而作;在替自己的老師説話時,悲痛之極,几乎是己飢己溺、將心比心,深切哀慟老師的痛苦,不覺而用了屈原自述的第一人稱口氣。以下幾段宋玉《九辯》王逸注與“微霜”有關的描述和解釋,就不但證實上文推論,而且是簡直令人驚悚的内容。且看以下的段落: 1“皇天平分四時兮 (何直春生,而秋殺也)。竊獨悲此廩秋 (微霜悽愴,寒栗洌也)。白露既下百草兮 (萬物群生,將被害也),奄離披此梧楸 (痛傷茂木,又芟刈也)。...秋既先戒以白露兮 (君不弘德,而嚴令也),冬又申之以嚴霜( 刑罰刻峻,而重深也)。收恢台之孟夏兮( 上無仁恩以養民也。...用法殘虐,則貞良被害,草木枯落。故宋玉援引天時,託譬草木。以茂美之樹,興於仁賢,早遇霜露,懷德君子,忠而被害也)。然欿傺而沈藏 (“民無駐足竄巖穴也”)。這段文字起於悲秋而言其肅殺,援引天時,從秋日的草木皆凋,導出嚴冬之刑罰刻峻,由此興出自訴式的 “懷德君子” 之 “早遇霜露”和 “忠而被害也”。文中所含感性形象和理性評斷一時也似不必議論。再看下去: 2 “惟其紛糅而將落兮( 蓬茸顛僕,根蠹朽也)。恨其失時而無當 (不值聖王,而年老也)。攬騑轡而下節兮 (安步徐行,而勿驅也),聊逍遙以相佯 (且徐徘徊,以遊戲也)。歲忽忽而遒盡兮 (年歲逝往,若流水也)。恐余壽之弗將 (懼我性命之不長也”)。這兒屈原嘆苦之餘,自言不逢聖王,已年老, 又説年矢如飛,恐命不長了。以下緊接說: 3“悼余生之不時兮( 傷己幼少,後三王也)。逢此世之俇攘 (卒遇譖讒,而遽惶也)。澹容與而獨倚兮 (煢煢獨立,無朋黨也)。蟋蟀鳴此西堂 (自傷閔己,與蟲並也)。心怵惕而震盪兮 (思慮惕動,沸若湯也)。何所憂之多方 (內念君父及兄弟也)。卬明月而太息兮 (告上昊旻,愬神靈也),步列星而極明 (周覽九天,仰觀星宿,不能臥寐,乃至明也)“。在這一段中“屈原”表達的是生不逢時、年紀尚少,“卒遇譖讒”、面臨災難而五内俱焚、無所告訴的生命焦慮。他徒然仰望蒼天而自傷,也為君父、兄弟悲傷。—從上引1、2、3段原文和注解,可看出有幾個問題。 其一,王逸注解的“傷己幼少,後三王也”畢竟何意何指?上文方自言年老命促,今何故又自傷幼少?這年老與年幼都是指屈原而言?畢竟説明什麽問題?恐只能解釋為“屈原”者,有多於一人的身份。此處一老一少兩個 “屈原” 在對話, 是不是老者代表劉安,少者則為劉安的兒子呢? “後三王也” 的 “三王” 當然不指前代三王夏禹、商湯和周之文武;那也太遙遠了,而與劉安父子命運都無關。王逸故意用了一個似乎模糊而有歧解的字眼 “三王”,既可迷惑不求甚解者,又嚴肅地説出了他的本意。他是以“後三王”來説這個年紀小些的 “屈原” 因出生後於 “三王” 而生不逢辰。這 “三王” 只能暗指 “淮南三王”,即淮南王劉安、其弟衡山王劉勃、廬江王劉賜。《漢書·鄒陽傳》“彊趙責於河間 ,六齊望於惠后,城陽顧於盧博 ,三淮南之心思坟墓。” 顔師古注:“張晏曰‘淮南厲王三子為三王,念其父見遷殺,思墓,欲報怨也。’三子為王,謂淮南、衡山、濟北也。”漢枚乘《重諫吴王書》(見《文選》卷三九)“夫三淮南之計,不負其約。” 此處我們且不管枚乘照漢家正統説法稱淮南三子欲報父仇。這裏所謂 “屈原 ” 就應是淮南三王的子侄了。而“內念君父及兄弟 ”,尤其“君父” ,可只能是劉安;則“念君父”者當爲“太子遷(劉正則)”,就是上文恐怕“罪及父母與親屬”的人。“內念父及兄弟”與 “罪及父母與親屬”二句互相對照,分明道出了父子二人面臨滅族之禍時的瀕死互動。我們知道,班固早在《漢書·伍被傳》(卷四五)就有(淮南)王曰“夫蓼太子知略不世出,非常人也,以為漢廷公卿列侯皆如沐猴而冠耳—之記載。王逸説他“傷己幼少,後三王也”,意蘊是,如他早幾十年出生,生在父輩之前,以其出類拔萃之才,就不可限量了(大能當上皇帝)。這當然完全是虛擬語氣(本有被選為皇儲之議)。無論如何,劉安和蓼太子是《楚辭》主要作者,我們將繼續發現,蓼太子比乃父更重要。 其二,“屈原”可以老可以幼 (這是王逸注解的實例告訴我們的),啓發我們認識第一人稱的妙用。王逸可用“第一人稱”式注解加給一般的“屈原”并不屬於一人的作品,包括言語、行爲、感情、遭遇或品質,也難免加上與某一個特殊的“屈原”無關的事情,而《史記》本傳尤其《楚辭》因此有了很充足的材料可以選擇。這就增加了屈原“經歷”乃至人格的豐富性和複雜性。不過我們不能兼收并蓄,全部相信,而應從中找出主要的人物。無論如何,《離騷》作者不是一人,是兩人、三人,乃至一群人;換句話說,“屈原”之名,只是《楚辭》編輯者迫于形勢而生造的、代表一群人的假名、筆名或代名。就上文所引1、2兩段而言,前者狀寫背景,是編輯者或宋玉寫的;後段則是劉安寫的,第三段作者年輕,應是(為)劉正則寫的。可見《離騷》乃至《楚辭》大篇組成的一個特點:至少有時是,一段一段地進行抒情或敘事,這一段又一段或長或短的段落,可以屬於不同的作者,也可屬於同一作者之不同時間的不同作品。這個觀察也至少也符合《離騷》、《遠遊》、《九章》等大篇。應補充一點,無論多少個作者對《楚辭》原文有貢獻,除很少的幾個例外,大多數作者名字都被消滅了,被放在“屈原”之下,而有待分辨和鑒定。而劉安父子,尤蓼太子,乃是《楚辭》的主要篇章的作者,或核心作者。那麽,《離騷》開頭的“朕皇考曰伯庸“,也順便迎刃而解了,劉安字伯庸,可以不用再解釋了。 其三,王逸把最重要的直關個人臨刑受死的細節(不是已有的抽象而邏輯的語言表現),不放在《屈原賦》二十五篇中,也不放在他經常用“言己”字樣表達屈原所遇所感的漢人《楚辭》篇章中,卻放在宋玉抒“悲秋”之感的《九辯》中。他是假宋玉為之代言代想的屈原言行感思,把劉安父子這二人的冤屈細節,尤其被刑前的悲慘無奈甚至淡定真實地原原本本道來。他真是煞費苦心啊。 其四,《楚辭》的許多篇章,若細細把握意群,其實可看出是一段一段若斷若續被編者拼合而成的。上文劉安父子面臨死亡的對話,就是楚辭原文編輯者這種以段落爲單位拼合全文的明證。這些段落,可以是不同作者所寫,也可以是同一作者不同時間的作品之部分。這種段落,可以是一段雲天之遊,可以是一縷思緒,可以是一片牢騷,或者是一個心結,均由編輯者放在一起,段落之間,經常幾乎失去前後聯係。而這種失連,或互相獨立,正是我們分段的標志。所以本文把原文分爲23段,其中有大小不同的意群。筆者知道這種分段并不準確,因爲這畢竟是主觀決定的分段,不能保證準確。好歹畢竟不會因此漏掉原文,就姑且保留了這樣分段的研究順序。 15 生動具象的死亡描寫之所指 以上引文中已可看出,尤應注意的是,很多本來是襯托主觀心境的環境刻畫、景物描寫,竟直接被解釋成嚴酷的政治形勢,乃至生命個體的死亡。對於這種修辭現象,不知道古今的讀者、研究者們是否看到、或意識到其中含蓄的、面對死亡的痛苦(這是不是反常喻)。杜甫悲嘆 “搖落深知宋玉悲” 時,是否知道《九辯》中飽含的劉安父子的死亡? 為使行文不太枝蔓,我們仍先繼續玩味《九辯》接下去的有關選段,試圖深入察其貌知其心。“霜露慘悽而交下兮 (君政嚴急,刑罰峻也),心尚幸其弗濟 (冀過不成,得免脫也)。霰雪雰糅其增加兮 (威怒益盛,刑酷烈也),乃知遭命之將至 (卒遇誅戮,身顛沛也。尤從後文“事綿綿而多私兮( 政由細微以亂國也)。竊悼後之危敗” (子孫絕嗣,失社稷也)。這幾句和盤托出了宋玉之師 “屈原” 所遭受的慘烈苦難,不但是個人被誅戮,且是滿門抄斬的滅門之禍。這是從劉安角度立言,子孫絕嗣,自慘不忍睹;所謂 “失社稷” ,指一個諸侯被滅門,被取消王位而失國。禍起的原因,竟然是細微的小事。罪名是無中生有,蒙罪者卻難以自辯。承上文,可見,這一段與其說是宋玉讓劉安發言,不如説是劉安直接發言的。 再往下看:“願徼幸而有待兮 (冀蒙貰赦,宥罪法也)。泊莽莽與野草同死 (將與百卉俱徂落也)。願自往而徑遊兮 (不待左右之紹介也),路壅絕而不通 (讒臣嫉妒,無由達也)。欲循道而平驅兮 (遵放眾人,所履為也)。又未知其所從” (不識趣舍,何所宜也” 。這裏又換了敘述人。此處透露臨刑之前,這個蒙罪的 “屈原 “希面君自訴,得到寬宥,卻遭到讒臣阻撓。他當時所作所爲,是遵從和仿照(遵放)衆人意見按常理把訟案理清;卻不知畢竟何所適從。 “然中路而迷惑兮 (舉足猶豫,心回疑也)。自壓桉而學誦 (弭情定志,吟詩禮也)。性愚陋以褊淺兮 姿質鄙鈍,寡所知也。信未達乎從容 君不照察其真偽也。他猶豫之下,竟索性强壓愁情而讀書。自謂如我之愚鈍短淺,確不能從容道出全部事實原委(説也無用),而使君王照察真僞。這個人和眼前面臨的屠殺直接相關,而非劉安,當然是那個“年少” 者蓼太子。 我們由此看出,在臨刑之前,“蓼太子”還在“遵仿衆人”,大概是為門客們利益考慮,又因門客們有忠有奸,互相齟齬,衆説難平,而沒有做出清楚判斷(這時他説什麽也不對),遭致暴君最後的集體屠戮。其中 “性愚陋以褊淺” 句,令人想起東方朔説屈原 “言語訥澀” 、 “淺智褊能” 、 “聞見又寡” 等語,王逸説是他自謙。我們因此判斷蓼太子的不世之才,應更偏向文才。在慘禍面前,他面臨門客齟齬,能否分清忠奸且不論,居然不能決斷而聼由操生殺之權的獄吏決定生死了,在生死攸關的時刻,還能有心讀書定性。真是天才加讀書聖人,不可思議的 “神仙” 風格。在此,連蓼太子及眾門客怎樣全體被殺的過程周折,都寫出來了。《史記》《漢書》之《劉安傳》只説劉安父子自殺在元朔六年(前123年),班固《漢書武帝紀》則稱劉安受誅在元狩元年(前122年),不知其中是否還有隱秘或有何種隱秘。100% 的讀者能看出或猜出這裏寫的是某種悲劇、80%看出是兩個人的悲劇、是父子二人的悲劇;這些讀者中恐100%不願或不能追究下去。 以上文字内容,凡是讀《九辯》者,無論普通讀者, 還是研究者,有目而共睹,如何竟如齊心而同盲,無人説看見。這裏沒什麽晦澀,只要把原文及注解一行一行讀下去,一字一字看明白, 分明兩個屈原、一老一少,少者憂父母親戚之死,老者憂失爵斷代之禍,這難道不是某個王侯、被滅門滅族(也藏着滅名)嗎? 真的都看不到、看不懂嗎? 還是集體約定都不發言呢?兩千年前的政治忌諱,演變爲若實似虛的兩重態度,是不是今天又變成兩種不同的讀後感了?其實如今居然只剩一種讀後感,對很多聰明者及其粉絲而言,高唱成俗而隨俗高唱,益呈水漲船高之勢。這是不是集體約定、集體沉默呢。嗚呼哀哉。連對《楚辭》中明擺的可疑問題、易懂的問題所在,都無人肯置一詞? 除了種種偏離,還有對《楚辭》這個研究對象的正面的、深藏的作者及其敘事抒情藝術的研究嗎?筆者對此不願批評,只能希望,希望拙作受到批評,至少是認真的、有份量的批評!誠摯希望這些話不是100% 地被聽不見、聽不進、聽不懂。 後記 自《屈原真相淺探》發表以來,我一直盼望有反響或評論。 青島大學文學院長趙明教授對拙作提出了以下寶貴的意見和批評。我十分感謝和尊重趙老師的獨具慧眼的肯定和十分中肯的勸戒。 以下是他對拙作《屈原真相淺探》幾個重要的評點(以黑體字標出)和我的回應。 1大作已拜讀,主要是关于屈原真相部分 。甚好, 器識文章令人佩服, 敢寫這樣的文章,大胆質疑,小心論證,又如此酣暢淋漓,學界几乎絕矣! 這是趙老師對我極大的鼓勵和表揚, 太過獎了,自愧不敢當。唯有努力深研, 以求當其萬一。我在二十多年前回青島拜會趙老師時,就曾與他談起我對楚辭和屈原的一些懷疑性思考,他就囑咐我可以大胆質疑,但更須小心論證。以他深邃的文化研究目光和象棋大師嚴密邏輯思考的習慣,這樣對我說,對我而言,等於批准了我做這個題目。慚愧其後我一直忙於生計, 除在2004年發表《韓眾考疑》外,直到退休後(2020年)才重拾楚辭和屈原研究。我的研究, 并沒有多少旁搜遠紹,只是主要根據楚辭原文和章句,找出王逸透露的消息和暗示,去摸索和進一步發現。結果是,許多證據都自讀書中得來,慢慢集腋成裘,竟似拼一張大圖一樣,開始有點形狀了。 2屈原名下的楚辭向劉安的轉移,在歷史、文化和政治層面看,確乎是一件大事。歷史從来就是價值對事實真相的取捨和塑形。所以,質疑永遠是探索歷史不可缺少的學術精神。屈原的價值完全依托于此,漢楚一脉相傳,楚漢之域,有誰可以同楚辭標配呢?劉安文化政治集團是有可能的,這一精英群體的遭遇也是極具悲劇性的。但在政治上,能做到價值兑换吗?純從學術的角度否定屈原的存在,阻力是之大是不可想象的。這關係到民族既成的價值認同,除非你的否定裏也有巨大的价值。 趙老師提出劉安文化政治集團這一精英群體極具悲劇性的遭遇。他還認爲,在楚漢之域 (我猜測應主要指公元前206年西漢王朝建立前後一百餘年這一段時間的楚文化和漢文化研究領域),《淮南子》與《楚辭》(在文化上)是可以標配的, 但二者在政治上的價值兌換恐怕就不可能。而純從學術的角度否定屈原的存在,阻力之大也是不可想象的,因爲“這關係到民族既成的價值認同,除非你的否定裏也有巨大的價值”。 筆者完全贊成趙老師的看法。拙文中也提到,《淮南子》和《楚辭》正是同一主編之哲學思想及創作藝術指導之下的、兩個頗為重合的作者群之著作而已,儘管後者摻入了較多的編輯干預。至於《楚辭》在政治上的價值,自從王逸《章句》問世,便以其以忠君為核心的人格張力和價值觀念深得歷代專制帝王的歡心,要否定屈原的存在,乃至其存的價值,當然也應從這一點着手。至於我們民族既成的價值認同是否應包含屈原的卓絕的“忠君”,我們至少要參考楚辭最早的編輯者王逸的態度、有所棄取而後定。這種棄取,簡直是要求我們辨別蚌中之珠和膽中之石而做出選擇。 3屈原是由中國歷史、文化、政治共同塑形的大神。殺其身,滅其名,湮其跡,此人間至極至毒之手段也,而天地兩間怨郁所積,亦必發為泣血悲聲,使其不泯,此非天地正氣使之然耶?二千年来的皇權文化,在今天仍以各种形態殘存在國人的頭腦中,對於劉安文化精英集團的認識和評價,負有責任的學術界始终欠缺了公道! 趙老師説到“屈原”實際代表的那個精英人物已經成了“由中國歷史、文化、政治共同塑形的大神”。對如此大神居然施以 “滅名”,真是人間至極至毒的手段。但“天地兩間怨郁所積,亦必發為泣血悲聲,使其不泯,此非天地正氣使之然耶?” 辭氣之間,不但指出我們面臨的是一個歷史的、文化的冤案,指出天地間泣血怨氣所積,必發為浩然正氣,長留宇宙之間,而對淮南英靈充滿同情,也對拙作的發現流露了我愧不敢當的正面評價和表揚。正如趙老師所指出的:“二千年来的皇權文化,在今天仍以各种形態殘存在國人的頭腦中,對於劉安文化精英集團的認識和評價,負有責任的學術界始终欠缺了公道”!所以,楚辭編輯者以“屈原”這個假名字的光輝所掩蓋的那個精英人物也必須重見天日。誰會想得到,“屈原者名平” 竟是一個原發明者虛擬假托的、查無其人的姓、名、字呢? 4 詞章上,點到即可,不必求甚解,還要留下空間,甚解反倒會成曲解。這麽大的文章,不能畢其功于一役,基本的論點得以确立,就是石破天驚的大事了。漢人所輯的《楚辭》中,充滿了驚悚、悲慟、怨憤之氣。不能不問,它的作者群到底是些什麽人? 趙老師的這個批評十分中肯到位。當年馬茂元先生也曾指責我刻意求解、不留餘地的證明方法,猶如武松打虎、用力過猛,反而打斷了哨棒。不留空間,往往求甚解反倒會成曲解,就事與願違了。證出劉正則為楚辭的主要作者,這確實令人瞠目。想從屈原名平分析得出有冤屈就要傾訴而求得平反的意思,就未免太坐實而令人側目了。使《楚辭》(尤其《招隱士》和《九辯》)充溢“驚悚、悲慟、怨憤之氣”的作者群當然是以淮南門客爲代表的文化精英, 而這些文化精英的代表正是劉正則。他不但是文化精英的代表, 也是遭受屠殺又被滅名的苦難者之冤魂、英魂的代表。文章是大了一點, 確實不能畢其功於一役。自己面臨殘年將盡,每思楚辭研究兩千餘年陳陳相因、而新研究亦往往誤入歧途—之歷史和現狀,未免一有發言機會,便思傾其胸臆。實在是因自知剩日無多,尤能寫大文章之日無多,故趁能言之時急不擇言也。 5漢武帝就是漢代的秦始皇,他的獨尊儒術和秦始皇的獨任法術之學没有本質區别,他的殘暴罪行要寫足,方能反襯劉安文人集團的悲劇遭遇。你這種大文章,須有大事件撑起,方能引起關注。以上是我的幾點想法,也是你的文章引發的。 趙老師比較了秦始皇和他的漢代升級版漢武帝。並提出要把漢武帝“用法刻深”之“殘暴罪行寫足,方能反襯劉安文人集團的悲劇遭遇”,兹略比較秦皇坑害儒者、漢武殺害淮南等精英集團造成的不同社會、歷史反應。 “(元狩元年)十一月,淮南王安、衡山王賜謀反,誅。黨與死者數萬人”(《漢書·武帝紀》)。連平日和劉安稍有過從的人都難免斧鉞之禍。考慮漢代當時能參預或者被捲入上層政治的人口實際,這是一個多麼大的冤案!雖然被殺者還有劉安的一個兄弟全家及受牽連者,其中涉及的文人之多,也是空前的,固然不是絕後。退一萬步說,假設淮南父子都有死罪,何至於牽連殺數萬人呢?漢武確是太輕視臣下的性命了,真是視草芥而不如。我們稱這個冤案為“淮屠”。以這個冤案為代表,連同漢武帝時代其他不得其死的眾多無名忠臣義士(尤多詞翰之士),也涉及吳王濞門客枚乘、鄒陽、嚴父子等,以及很可能是得罪了酷吏、終被暴君處死的朱買臣等人,湊成一股怨氣、正氣、戾氣、靈氣;設想它真的完全消聲匿跡,或者被壓在歷史的陰山底下,永世不得翻身了,倒是令人不解和不平的。憑著忠藎之心、經緯之才,報國不成,卻橫遭讒邪中傷,而被本朝壅君冤枉,被放逐乃至屠戮;這種不平、牢騷、抗議、幻滅和絕望,其實是《楚辭》的基調。 秦始皇“使御史悉案問諸生,諸生傳相告引,乃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餘人,皆阬之咸陽,使天下知之,以懲後。”嬴政殺諸生四百六十餘人,便落得千古駡名。漢武所殺文人,至少十倍二十倍于秦始皇,而竟至今很少人提及批判他,甚至反而大唱贊歌,豈非咄咄怪事。那些被他屠戮的數千淮南門客,還有“黨與死者數萬人”其中有多少是《淮南子》的作者,“淮南王群臣賦四十四篇”的作者?況還有其他諸侯王的門客、文人的蹤跡也夾帶其中!班固在《淮南衡山傳》末“贊曰:詩云“戎狄是膺,荆舒是惩”,信哉是言也!淮南、衡山親為骨肉,疆土千里,列在諸侯,不務遵蕃臣職,以丞輔天子,而剸懷邪辟之計,謀為畔逆,仍父子再亡國,各不終其身。此非獨王也,亦其俗薄,臣下漸靡使然。夫荆楚剽輕,好作亂,乃自古記之矣。”把所謂劉安兄弟的造反案,諉過于荊楚之俗自古好作亂,實是為他們的“畔逆”找了個無可奈何的藉口。 對比之下, 秦始皇被儒者痛駡千年, 到然漢武帝太逍遙法外了 。真如趙老師所言: “ 對於劉安文化精英集團的認識和評價,負有責任的學術界始終欠缺了公道!” 7 王逸所言屈原 “與君共祖,俱出顓頊胤末之子孫也,是恩深而義厚也” 。請問這個謎語的謎底。請趙老師猜謎:屈原與君畢竟是什麽關係? 猜不出呵。 屈原與君所共之祖為顓頊的“胤末”(=遠末子嗣)之子孫,關係真远啊。但这个關係越遠,二人的“共祖” (顓頊胤末之子孫) 也就離二人越近,可以近到是他们的十代祖,五代祖,一直近到恩最深義最厚的三代,乃至二代祖,就是祖父啊。所以答案是:屈原與君共祖父。这就是劉安父子與漢景帝漢武帝的關係。趙老師您看對不? 我也这樣想過。 我把王逸對《離騷》首句的注釋稱之爲“兩千年之謎”,因它長得太不象謎語而無人猜,更談不上猜出來。趙老師同意我猜的思路, 我對自己就更有信心了。屈原與楚君的這個關係最後還是靠“假楚喻漢”的比喻才轉換成劉安父子與漢景帝漢武帝的關係的。 8又請趙老師批評指點 (指本書《離騷章句奇正解》。 屈原研究中獨辟蹊徑的新說。 趙老師的評語言簡意賅, 給我很大鼓勵。 我一次自以爲可備一説了。 敬俟楚辭研究的同行們予以回應、批判、駁斥、消滅或者修正、引申、擴展、發揚。 前文提到王逸《九思·遭厄》的妙句: 悼屈子兮遭厄,沉玉躬兮湘汨。 何楚國兮難化,迄于今兮不易。 這四句假裝是(真)屈原第一人稱所説的話,其中屈子沉湘就是自喻“身(份)沉沒”,楚國迄今不易則是以楚之亂政喻漢之不治的。這裏都沒有把喻體漢直接説出,無論如何,算是個隱喻。但以楚喻漢,只是整體上設喻容易,到具體細節部分,尤其以對應的人物成喻,就太難了(難喻)。所以人物喻點越少越好, 即使很少,仍難免有破綻。這個比喻因此容易出毛病,雖然寶貴,卻是有瑕疵的(瑕喻)。因爲它被置於《楚辭章句》之末篇的《九思·遭厄》,多少讀者能聯想到這個末尾出現的以楚喻漢,竟然一下子比喻到楚辭開頭去呢?所以說這個比喻簡直等於被藏起來了,我們也可稱之爲藏喻。由藏喻在楚辭尾,而其比喻的本體到了楚辭開頭,我們又看到,這個假楚喻漢之喻,竟然是籠罩整部楚辭敘事框架的指導原則,我們又得給它加一個名字,叫它全喻(不是痊愈)吧。這時,再看《楚辭》全體,那斑斑點點、閃閃爍爍、分佈各篇、本來用以啓示漢朝本體的證據們陸續亮了起來,簡直要連成一片。但又想到以A喻B,即以喻體A的整體喻本體B的整體,而比喻的概念本身規定,喻體是次要的, 本體是主要的—這又和《楚辭》中長篇累牘說楚國楚人楚事,而極少提到漢朝, 提到也是極其隱晦—相矛盾。對這樣反常的比喻用法, 我們姑稱之爲反常喻。能看到這個比喻的虛面太實,實面太虛,虛中有實、實中有誤, 實虛對照,去領悟,乃至悟出個中虛實者,也接近0%。懂這個比喻的用法,就大體上懂了楚辭的敘事藝術;就懂了楚假屈原和漢真屈原是如何互相區別又如何故意互相混淆、互相輝映的。 最後説點輕鬆的話。日前看網上視頻, 有山東諸城小伙說嫦娥是山東日照人,他的根據是日照某處有嫦娥墓。但我覺得雖有墓,嫦娥恐不是被後羿射下來的。小伙子也用日照話轉述了他們夫妻倆追逐時的對話。原來嫦娥吃了藥就往天上拼命飛跑, 後羿恨恨地往上追且威脅地喊話,羿曰, 我不嘎捨(捨得)你啊。娥曰:你嘲(就是傻瓜)啊。我上了天就是事業編了,快別攆我了。可以據此考證清楚,嫦娥還在天上,雖然很孤獨。後羿當然沒有射中她,因爲據説他的腦袋偏了。射不中就是腦袋偏的證明。別的射手們大部分不但同情嫦娥,而且成了她的粉絲。天帝也很喜歡。嫦娥早就不悔偷靈藥了。小伙子還用日照土話(諸城人也不笑了),大聲念了一首詩,題曰《嫦娥吟》詩曰: 嫦娥飛上天,爲了事業編。愛她不捨得,空想美人憐。 徒然誤射之,只怪腦袋偏。粉絲莫復棋,妙手亂雲間。 原是地上女,本非域外仙。豪氣時噴出,筆墨且避嫌。 多虧王叔師,章句穿千年。高才名不滅,青史証神篇。 莫怪射者拙,山上復有山。不得個中信,量子徒糾纏。 漢楚反常喻,一證一愕然。至今讀楚辭,幽思望淮南。 以上全文可看作自己的社會感、傾訴感、存在感、愛國感、主人感、奴隸感、自傲感、自卑感、讀後感的綜合表現,至於不同讀者群對這種感覺們信不信、喜歡不喜歡、討厭不討厭、理不理的 “百分率” 估計,我做不到,也只好隨其自然。年老易絮叨,請見諒。謝謝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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