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庭筠侍從莊恪太子詳考
September-25-16
9:35 PM
温庭筠侍從莊恪太子李永(827-838),前人未論。溫有關詩文或明或晦,皆頗爲難解。其事畢竟如何發生而被史家忽視,亟待說明;無堅實考證,難以服人。拙文《溫庭筠從遊莊恪太子考論》(《唐代文學》,1984年第一期) 發表以來頗有反響。然畢竟率爾操觚,信者猶疑。今補苴舊說,以求引起學界進一步鑒定。
一 從遊事的隱約透露
溫庭筠之侍從莊恪太子在以下詩中有所透露。今一一註而後說之。
唐莊恪太子挽歌詞二首
叠鼓辭宫殿,悲笳降杳冥。影離雲外日,光滅火前星。
“影”,靈儀也,即太子畫像,亦代指其魂靈;雲外日,為烏雲所蔽之日,喻文宗。“光”,香火之光,兼喻太子生命和希望;火前星,謂燒紙時明滅的火星;雙關心宿大火之前星,而指太子。《漢書·五行志下》“心,大星,天王也。其前星,太子;後星,庶子也”。
首聯寫送喪行列緩緩出宮:疊鼓聲催與宮殿別離, 悲笳鳴重從天宇降落。頷聯明寫殯儀情景:陰雲密佈,日在雲外而與“影離”;香火閃爍,星飛火前而隨“光滅”;暗喻文宗蔽于讒言疏離太子,導致太子年幼生命的凋謝。
鄴客瞻秦苑,商公下漢庭。
鄴客, 本指從遊曹氏父子(尤曹植)的鄴下文人。 “秦苑”,由“鄴客”推理,本當為“魏苑”;“秦” 不僅協平仄,亦就長安本秦地而言;意同“漢庭”,皆指代唐庭。商公,指商山四皓,據稱是不應劉邦召而應張良請,出佐太子、以回劉邦易儲之心的四位白髮老者,事見《史記·留侯世家》,此喻唐文宗時力保太子的宰輔老臣。《資治通鑒》卷二四六“(開成三年)九月,壬戍,上開延英,召宰相及兩省、御史、郎官,疏太子過惡,議廢之,曰:是宜為天子乎﹖群臣皆言:太子年少,容有改過。國本至重,豈可輕動!御史中丞狄兼謨論之尤切,至於涕泣。” 《舊唐書 ·文宗二子傳》載“開成三年,上以皇太子宴游敗度,不可教導,將議廢黜”云云,亦寫文宗惑于其寵妃楊賢妃之讒言,而欲廢太子。文宗後來也痛悔自己輕開釁端,給宦官可乘之機。
頸聯寫太子門客瞻望文宗擁戴太子、宰臣在廷議中為太子執言;反映了唐文宗對太子由寵愛有加到議廢黜的史實,隱括了太子短暫生命中瞬時繁華之幻滅。
依依陵樹色,空繞古原青。
舊唐書·文宗二子傳》所載王起《莊恪太子哀冊文》(亦見《全唐文》卷六四三)“維大唐開成三年歲次戊午十月乙酉朔十六日庚子,皇太子薨于少陽院。……十二月乙酉朔十二日景申,葬于驪山之北原莊恪陵,禮也”。末句 “古”一作“九”,悲悼意更深切,似可從。蓋《哀冊文》亦有“九原作兮何嗟及”語,用趙文子問叔向事:《國語》卷十四《晋語八》“趙文子與叔向遊於九原,曰“死者若可作也,吾誰與歸?” 《禮記·檀弓下》卷十“是全要領以從先大夫於九京也”句下 鄭玄注“全要領者,免於刑誅也。晋卿大夫之墓地在九原。”
尾聯寫莊恪陵上,青青樹色徒繞驪山之北原,寄託對太子年幼摧折的無限傷悼。
其二 東府虚容衛,西園寄夢思。
東府,即東宮,宮、府意近,此爲諧平仄而改。東宮之爲太子宮,源見《初學記》卷十引《神異經》“東方東明山有宮, 青石為牆, ……題云 '天地長男之宮'”; 或《左傳‧隱公二年》“衛莊公娶於齊東宮得臣之妹,曰莊姜。”容衛,
指照禮儀而設的侍衛。西園,《文選》卷七曹丕《芙蓉池詩》, “乘輦夜行游, 逍遙步西園”及卷二十曹植《公宴詩》“清夜游西園, 冠蓋相追隨” 均提到的名園。由《藝文類聚》卷六十二載曹丕 《登臺賦并序》“建安十七年春,遊西園,登銅雀臺,命兄弟並作”,知即魏鄴都銅雀臺所在之銅雀園,此喻隨太子昔遊之地。西園、商公二事亦見王起《哀冊文》:“有少海(本東方大澤,宋葉廷珪《海錄碎事•帝王》“天子比大海,太子比少海”)之波逝,無西園之蓋飛。商山之羽翼已散,望苑之賓客咸歸”。可見,莊恪太子固有所謂“商山之羽翼”與“望苑之賓客”(《漢書·武五子傳》“初, 上為太子立博望苑,使通賓客”, 在此實與“西園”意指略同)”。
首聯謂太子既死,東宮儀衛虛設,“鄴客”只能“寄夢思”于西園、即追念夢想昔日西園之遊。所以由本句已可見溫確有從遊莊恪太子的經歷。
鳳懸吹曲夜,雞斷問安時。問寝門而益恭
“鳳懸”句用劉向《列仙傳》王子喬吹笙作鳳鳴事憶己昔日所與太子之宴遊。笙“象鳳之身”(見《文選》潘岳《笙賦》“望鳳儀以擢形”句下李善注引《說文解字》卷六),吹笙時鳳尾高舉,故特謂之“鳳懸”。“雞斷”句則引《禮記·文王世子》文王之為世子,雞初鳴而衣服,至于寢門外問安王季事,言太子亦恭謹事文宗。王起《哀册文》“畏馳道而不绝,問寝門而益恭”;前句用《漢書•成帝紀》“上嘗急召,太子出龍樓門,不敢絕馳道,西至直城門,得絕乃度”事;後句亦用文王為世子事;可見溫詩王文都駁斥太子“宴遊敗度”之說。 據《新唐書·十一宗諸子·文宗二子傳》知李永“大和四年始王魯”,是即《哀册文》所謂“既免孩提,是加封殖”也。《孟子•盡心上》“孩提之童”趙岐注“孩提,二三歲之間,在襁褓知孩笑,可提抱者也。” 知大和四年(830)李永方免“孩提”而爲四歲,李永生于大和元年(827)。
頷聯正是所寄西園之夢思。言當時自己所親見親歷“鳳懸”而“吹曲”之夜、“雞斷”而“問安”之時,已經永去不復,也感歎太子既薨,無復接遇賓客、問安父皇。
塵陌都人恨,霜郊賵馬悲。唯餘埋璧地,煙草近丹墀。
清顧予咸注引《左傳·昭公十三年》楚共王“埋璧定嫡” 故事:使其寵子五人,行預埋璧之庭,步跨璧上者得爲嫡子。其事與詩境無關。
蓋“埋璧地”者,即眼前“蕴才遊藝,玉裕金相”(王起《哀冊文》)的莊恪太子之陵墓也。埋璧,意同“埋玉”, 謂埋葬賢德之人也。 《世說新語· 傷逝》“ 庾文康亡, 何揚州臨葬云‘埋玉樹箸土中,使人情何能已已?’”皆其例。
頸聯說都城臣民、甚至賵馬都在秋風中悲恨不已,其實側面透露太子非良死。尾聯說如今只剩這一方瘞金埋玉地,雖近在帝畿,卻隔茫茫草色煙雲; 暗指文宗惑于寵妃導致害死愛子、乃至更“受制於家奴”的慘淡現實。
今將溫詩對比姚合 《莊恪太子挽詞二首》(《全唐詩》卷五百二)。
曉漏啓嚴城,宫臣縞素行。靈儀先鹵簿,新諡在銘旌。
嚴城, 即禁城。宫臣,靈儀, 死者遺像。鹵簿,本指天子、王公車駕,
後世君臣車駕皆稱之。 銘旌,書寫死者姓名封號的旗幡。王起《哀冊文》“(開成三年)十月“二十四日戊寅,命册使平章事......鄭覃,副使中書侍郎、平章事楊嗣復,持節册諡曰莊恪”。
首聯從旁觀者角度寫拂曉時分,服縞素的太子屬官隊列,走出宮禁內城。頷聯則寫儀仗扈從最前列的太子遺像和銘旌上大書的太子新諡號“莊恪”。
雲晦郊原色,風連霰雪聲。凄凉望苑路,春草即應生。
望苑,即博望苑,此虛景也。“春草”句, 實情也;用《楚辭·招隱士》“春草生兮萋萋。王孫遊兮不歸”,寄託對太子之哀思;蓋莊恪葬於臘月十二日,臘盡則立春,故謂“春草即應生”。
頸聯寫風雪交加、天陰雲暗的悲冷環境氣氛。尾聯以眼前生人世界的虛景和實情深悼太子之死。
其二 寒日青宫閉,玄堂渭水濱。 華夷箋乍绝,凶吉禮空新。
青宮,太子居東宮,東方色青,故謂。玄堂,“謂墓中也”, 見《文選》謝朓《齊敬皇后哀策文》“玄堂啓扉”吕延濟注。渭水濱,據《哀冊文》,
即“驪山之北陵”,俯臨渭水。華夷箋,指當時的中國和渤海國之間的信箋,太子預焉。“凶吉禮”:吉禮本祭天地,凶則葬死者; 此或可解作莊恪死爲凶, 爲其加諡號平反爲吉;空新, 謂太子徒受崇禮,而人已死去。
首聯謂太子當秋寒之日死,葬近渭水。頷聯謂因太子之死而使中華和夷狄之間的信箋往來忽然斷絕,而太子徒有隆重葬禮。據此,似可推斷莊恪曾與渤海王子有信箋往來。
薤露歌連哭,泉扉夜作晨。吹笙今一去,千古在逡巡。
頸聯謂輓歌連帶哭聲,送死者至黃泉路。尾聯謂太子從此永遠超脫時間,或者太子的形象永遠定格在眼前的悲傷時刻。
通過比較我們可以看出:姚合之作,雖表達了一個朝臣的悲傷和哀悼,卻是從旁觀者角度描寫;涉及太子生前的一些公開活動,但對于太子處境及其死因,則無所涉。其中“宫臣縞素行”儼然提示我們,“宮臣”的行列中當有溫在。又,如果莊恪曾與渤海王子有詩箋往來,
而太子死時也只剛過十歲,則他寫給渤海王子的詩很可能是由溫輔導、甚至是由溫代寫。以下溫《詩集》卷九《送渤海王子歸本國》應是在他從遊時代太子作。
疆理雖重海,車書本一家。 盛勛歸舊國,佳句在中華。
定界分秋漲,開帆到曙霞。 九門風月好, 回首是天涯。
溫能贈詩外國王子, 只有在他是本國太子侍從文人時可能性最大。頸聯二句除表明兩國以(鴨綠)江爲界、渤海國在東外,點出寫詩其時是秋季。開成元年秋溫尚未從遊太子,開成三年秋,
據《資治通鑑》 卷二四六 “九月,壬戌,上開延英,召宰相及兩省、御史、郎官,疏太子過惡,議廢之”,太子已經處境危殆,無復有榮有暇應酬外賓,所以此詩似應作于開成二年秋。頷聯“盛勳歸舊國”二句表明這位渤海王子已居中國相當時日而受封歸國,而且能詩善賦、至有佳句留傳中國。
有關記載如:《舊唐書·渤海靺鞨傳》(卷一九九下)“(大和)六年,大彝震遣王子大明俊等來朝”;《冊府元龜》卷九七二《外臣部·朝貢》“文宗大和六年三月渤海王子大明俊來朝”;《唐會要》卷三六“附學讀書條”“(大和七年)三月,渤海國隨賀正王子大明俊並入朝學生共一十六人,敕渤海所請生徒學習,宜令青州觀察使放六人到上都,餘十人勒回”;《冊府元龜》卷一一一《帝王部·宴享第三》“(開成)二年正月癸巳,帝御麟德殿對賀正……渤海王子大明俊等一十人賜宴有差”;以及卷九七六《外臣部·
褒異第三》“開成二年正月癸巳,渤海王子大明俊等一”、“(大和六年)二月,宴賜渤海王子大明俊等六人”、“(開成元年)
正月,對渤海賀正大明俊等賞賜”等語。疑溫詩中所送的渤海王子就是在中國居住了四、五年的大明俊。其人當開成二年秋回國,臨行或有書信辭別與之有詩箋往來的太子李永,
溫庭筠作爲太子的詞賦之臣因而有爲太子寫此詩的機會, 並因此留下了盛讚泱泱中華與渤海古國友誼邦交的不朽詩篇。
詩無達詁,亦難有確詁,尤其隱晦多義者總是鄭箋紛紜。不管怎麼說,以上引述之詩對從遊莊恪太子事的透露,尚非十分確定;正是這些詩篇透露的消息誘導我們去考索有關詩文,以求發現進一步的事實而確證有以上詮釋。
當然,如果孤立地就詩論詩,則難免見仁見智,人說各異。在我們深入研究之前,姑將這些詩篇稱為溫從遊莊恪太子之隱約的透露。
二《謝襄州李尚書啟 》之證
溫從遊莊恪太子的證據首先是 《謝襄州李尚書啟 》。該文之作爲證據,已頗爲論者所引,然原文似頗曖昧而引者往往不能覘其全貌。故以下先逐句解之,後引申之。
某啟:某櫟社凡材,蕪鄉散質。殊無績效,堪奉恩明。
櫟社樹,被當作社神的櫟樹;蕪鄉,猶莊子所謂“無何有之鄉;散質,
即無用而享天年的散木之質。 皆見《莊子》, 《人間世》曰“匠石之齊,至於曲轅,見櫟社樹。……是不材之木也,無所可用。”《逍遙遊》則曰“今子有大樹,患其无用,何不樹之於無何有之鄉,廣莫之野。”二句中“凡
材”、“散質”互文爲用, 皆喻散漫無用之才也。
開頭數句,自謙庸才不堪用,也毫無為官的實績,可奉報恩公推薦之德。
曷當紫極牽裾,丹墀載筆。顧循虛淺,實過津涯。
牽裾, 用《三國志·魏志》本傳辛毗牽魏文帝裾強諫(使勿自冀州遷十萬戶至河南)事。載筆,《禮記‧曲禮上》“史載筆,士載言”,本指記錄王事;在唐一般指起居舍人、起居郎之類官職,見《新唐書·百官志》:“起居郎二人,从六品上,掌錄天子法度。天子御正殿,則起居郎居左,舍人居右。若天子有詔命,起居郎俯陛以聽,退而書之,每季终了时交给史官。…大和九年,詔入閣日,起居郎、舍人具紙筆立螭頭下,復貞觀故事”。《舊唐書》卷八十《褚遂良傳》 載褚對太宗語“今之起居,古左右史,書人君言事,且記善惡,以為鑒誡,庶幾人主不為非法。不聞帝王躬自觀史。太宗曰:‘朕有不善,卿必記之耶?’遂良曰‘守道不如守官,臣職當載筆,君舉必記’。”
“曷當”數句,說自己多麼渴想能列于朝班,或牽裾強諫、或載筆載言;而李尚書對自己這樣的空疏淺薄之才,眷念安撫,勉勵褒獎,確實恩德無邊。此處“曷當”云云,懸擬之語,明言尚無緣于上殿做諫官或史臣;然眼下所就,與之必有可比者。
豈知畫舸方遊,俄升於桂苑;蘭扃未染, 已捧於芝泥。
桂苑,當指指桂坊(亦稱桂芳館)。《舊唐書高宗記》“龍朔三年,(太子詹事府左春坊)司經局改為桂芳館。”又《百官四上》“龍朔三年,改司經局曰桂坊,罷隸左春坊,領崇賢館,比御史臺;以詹事一人為令,比御史大夫,司直二人比侍御史,以洗馬為司經大夫。......改司經大夫曰桂坊大夫,糾正違失”。值得注意的是,《新唐書‧百官志》把以上“比”推演如下:“景雲二年,…改門下坊曰左春坊,復置諭德,庶子以比侍中,中允以比門下侍郎,司議郎以比給事中,贊善大夫以比諫議大夫,諭德以比散騎常侍。右坊,則庶子以比中書令,中舍人以比中書侍郎。”此處左、右春坊比門下省、中書省,司經局比御史臺之所謂“比”,即以東宮官制相比于整個帝國官制,是唐代輔助太子接班的特殊職官系統。正是在如此類比之中,“桂苑”所指桂坊,即太子左春坊司經局,可相比于帝國官職系統中的御史臺。
蘭扃,即蘭臺之門扃, 代指蘭臺。染,染跡,行跡到達、置身之意;夏侯湛 《東方朔畫讚》“染跡朝隱,和而不同。”蘭扃未染,謂身尚未至蘭臺。《漢書百官六卿表》“ ‘(御史中丞)在殿中蘭臺,掌圖籍秘’。故《通典》(卷十九)云 ‘後漢以來,謂之御史臺,亦謂之蘭臺寺’。”又,《初學記· 秘書監第九》(卷十二)“龍朔二年改秘書省曰蘭臺,…初,漢御史中丞在殿中,掌蘭臺秘書圖籍。唐以秘書省為蘭
臺,即因斯義也。” 可見在唐代“蘭臺”二字,雖一度可稱秘書省,其本義仍指御史臺,而在此處指“比御史臺”的太子左春坊司經局。
芝泥,即印泥。捧芝泥,一般指機密之職,如《唐文拾遺》卷六一崔彦撝(868-944)《真澈禪師寶月乘空之塔碑銘》“下臣忽捧芝泥”、《全唐文》卷四十六韋承慶
《直中書省》“芝泥忽濫窺”;尤指御史臺的職務,如《全唐詩》卷六百八十五吴融《和睦州盧中丞題茅堂十韻》“芝泥看只捧”。而且,“芝”在神仙雜說中成爲御史的特徵詞甚或代名詞。《全唐詩》卷四十上官儀《和贈高陽公》 “薰爐御史出神仙,雲鞍羽蓋下芝田”;《全唐詩》卷八百三 薛濤《贈蘇十三中丞》“今日芝泥檢徵召, 別需臺外振霜威”。又《後漢書·馮衍傳下》“食五芝之茂英”句李賢注引《茅君内傳》“句曲山上有神芝……第五名曰玉芝,剖食拜三官正真御史”;溫好友段成式《酉暘雜俎》(卷二)“玉格”也記“句曲山五芝,……第一芝名龍仙,食之为太極仙。……第四芝名夜光洞鼻,食之爲太清左御史。第五芝名料玉,食之爲三官真御史。” 又陶弘景《真誥》卷五“仙官食眾芝者為御史。”《庾子山集》卷十二所引《漢武帝聚書讚》“芝泥印上,玉匣封來。坐觀風俗,不出蘭臺”,說明御史(捧芝泥)“在殿中蘭臺”。司經局“司直二人(正七品上),比侍御史”, 正是“捧芝泥”角色。故溫染跡其中,極可能是擔任司直一類官職而“捧于芝泥”。在此我們還應對《洞戶二十二韻》“武庫方題品,文園有好音”之後的“朱莖殊菌蠢”進一步解釋。《文選》卷二張衡《西京賦》“浸石菌于重涯, 濯靈芝以朱柯。”薛綜注:“朱柯, 芝草莖赤色也。”又《全唐文》
卷四四六史延《漢武帝齋宮產靈芝賦》“紫蓋與祥雲允合,朱莖將火德相冥”,可見“朱莖”確實代指靈芝。《文選》卷四張衡《南都賦》“芝房菌蠢生其隈”。李善注“菌蠢,是芝貌也”。在此,“菌蠢”是形容靈芝狀貌的形容詞,我們不妨解爲“靈芝盛壯貌”。又,所以“朱莖殊菌蠢”可深一步解爲:溫在從遊太子時所任比侍御史的司直任上表現良好,
而這就是下句“丹桂欲蕭森”的原因,因溫之表現甚好,裴度才能決定推薦他,使他能夠折桂有望。
在此我們還應對《洞戶二十二韻》“朱莖殊菌蠢,丹桂欲蕭森”的前一句做進一步解釋。《文選》卷二張衡《西京賦》“浸石菌于重涯, 濯靈芝以朱柯。”薛綜注:“朱柯, 芝草莖赤色也。”又《全唐文》
卷四四六史延《漢武帝齋宮產靈芝賦》“紫蓋與祥雲允合,朱莖將火德相冥”,可見“朱莖”確實代指靈芝。《文選》卷四張衡《南都賦》“芝房菌蠢生其隈”。李善注“菌蠢,是芝貌也”。在此,“菌蠢”是形容靈芝狀貌的形容詞,我們不妨解爲“靈芝盛壯貌”。又,我們已知,芝在神仙雜說中成爲御史的特徵詞甚或代名詞”,
所以“朱莖殊菌蠢”的意蘊就由字面的“靈芝盛壯貌”深一步解爲:溫在從遊太子時所任比侍御史的司直任上表現良好。
此句形容所得官職;前半言大體範圍,後半言具體執掌。“升於桂苑”之“升”本身証明所謂“桂苑”必指一官署;實是與太子相關的官署。因爲,“桂”作爲宮名,見于《漢書·成帝紀》“帝爲太子,…初居桂宮”,已與太子相關;“桂苑”所代表的最相近的官署名“桂芳館”或“桂坊”,是唐代“比御史臺”的太子左春坊司經局。“蘭扃”二句,就其原意推理,須“染跡”蘭臺之門扃,方能如御史
“捧於芝泥”;則今所“染跡”者,非蘭臺也。既非蘭臺,又能
“捧於芝泥”,則今日所在官署與蘭臺有可比者,仍是“比御史臺”的左春坊司經局。還應指出,桂宮蘭殿,乃至本句中的桂苑蘭扃,
雖可泛稱宮殿臺省,其實也可專指太子東宮官署;《初學記·皇太子第三》(卷十)“桂宮蘭殿”條“《漢書》:孝成皇帝,元帝太子也,初居桂宮。《漢武故事》曰:武帝生猗蘭殿,四歲立為膠東王,七歲立為皇太子。”推而廣之,連芝砌蘭扃,也可指太子左春坊司經局。溫庭筠《上學士舍人啓二首之一》“亦有芝砌流芳,蘭扃襲馥”二句說自己曾在“桂坊”任職類司直而頗有美聲。
考慮當時的歷史形勢, 溫所擔負的職責應該是生活陪伴、讀書引導的亦師亦友,而不是那種定期來給他“侍講”的嚴肅的師、保級別的人物。這個職務,沒有多么高的名銜,但以其經常陪侍太子而有其特殊的重要性。根據《舊唐書·職官志》“監察御史十員”下注“正八品上。貞觀初,馬周以布衣進用,大宗令于監察御史里行。自此因置里行之名”及《舊唐書玄宗紀》“天寶元年”詔書“前資官及白身人有儒学博通、文辭秀逸及軍謀武藝者,所在具以名薦”——溫庭筠以白衣入侍而在太子身邊任職、乃至任類似監察御史里行之類的職務應是有有前朝舊例可援的。
此皆寵自升堂,榮因著錄。
升堂,語出《論語‧先進》“由也升堂也,未入於室也。”本比喻從師方入門, 未入高深境界,此處語帶自謙。著錄,謂正式列名為弟子;語出《後漢書‧張興傳》“(張興)聲稱著聞,弟子自遠至者,著錄且萬人,為梁丘家宗(指漢梁丘賀創立的今文《易》學)。”又 《東觀漢記·牟長傳》“牟長字君高,少篤學,治歐陽《尚書》,諸子著錄前後萬人”。
升堂、“著錄”二句謂己被此寵榮,全因忝列對方門牆、為其升堂入室私淑弟子。
勵鴻毛之眇質,托羊角之高風。日用無窮,常仰生成之德;時來有自,寧知進取之規。兢惕彷徨,莫知所喻。末由陳謝,攀戀空深。
勵,振奮。羊角,語出《莊子‧逍遙遊》“摶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生成之德,指如天地生養化育般的大恩大德;《易‧系辭下》“天地之大德曰生。”《舊唐書·禮儀志七》履冰又上奏曰“陰陽和而天地生成”。時來有自,言自己晉升時機來之不易、有其特殊條件。進取之規:努力進取的方向。“寧知”云云隱含詩人對形勢的憂慮。末由,無由,
《論語·子罕》“雖欲陳謝,末由也矣。” 攀戀:攀戀之情;本謂攀住車馬,戀戀不舍。《庾子山集註》卷十五 《周車騎大將軍宇文顯和墓志銘》“在州遘疾,解任还朝,吏人攀恋,刊石陘山
。”此處用來表示自己臨別對李尚書的眷戀。考句意頗似李尚書甫離原任而赴襄州不久。
這幾句自言以微末的人才,得此青雲直上的機會;故將永遠銘記老師的再造之恩。同時既思努力盡職,又誠惶誠恐。
本啟見《文苑英華》卷六百五十三附“謝官”目下。啟文旨在感謝其業師李尚書之援引,使自己樗散之才,出乎意料而平步青雲。故戰戰兢兢,思盡厥職,以報師德,以答皇恩。“豈知”二句對所得職務之形容雖如雲龍霧豹,令人難以遽然看準;然既是“謝官”,必有所就。我們定之為東宮太子左春坊,後文還要從各方面再確認和驗證。
根據清吳廷燮《唐方鎮年表》卷四引《舊唐書·文宗紀》“(開成二年)三月甲戌,以左僕射李程爲山南東道節度使”,查得李程任其職之時間爲開成二年三月至開成四年八月。而參照溫的個人經歷,其從遊莊恪太子,當在開成元年“江淮受辱”之後與開成三年十月太子死之前。考慮溫開成元年在江淮受辱後“自至京師”“遍見公卿”奔走干求而成功需要時間,很可能延至開成二年。尤其《詩集》卷六《洞戶二十二韻》的敘事線索(該詩專寫溫從遊莊恪太子事)表明, 溫初見太子正當“霜清玉女砧”,即初秋霜清玉女搗砧之時;而該詩後文寫到秋風蕭瑟衆芳搖落之時,應是次年之秋;這時的“綠囊逢趙后,青瑣見王沈”,實際比喻狠毒的寵妃和猖獗宮掖的宦官合謀害死了年幼的太子,指開成三年十月楊賢妃與宦官仇士良等合謀害死了莊恪太子李永之事。王起《莊恪太子哀冊文》曰“維大唐開成三年,歲次戊午,十月乙酉朔,十六日庚子,皇太子薨於少陽院”。所以說,飛卿開始從遊莊恪太子的時間(應比初見太子早)應略早于開成二年秋,
而結束於開成三年十月太子死前。
這也正合《舊·傳》李程“開成元年五月,復(按系自河中節度使)入為右僕射,兼判太常卿事。十一月,兼判吏部尚書銓事。... 二年三月,檢校司徒,出為襄州刺史、山南東道節度使 ”的記載。李程為吏部尚書及出鎮襄州的仕履,《舊唐書·文宗紀下》所載更為精確:“(開成元年)十一月甲申(十九日),以左(當爲右,下同)僕射李程兼吏部尚書”及“(二年)三月甲戌(即三月十一日),以左僕射李程為山南東道節度使。”
稱李為“襄州”復加“李尚書”是可以解釋的:溫本是自淮南至長安尋求老師幫助,而在長安之日,李程方掌吏部,溫當已頻仍拜謁;上本啓之日,李程甫調襄州新職,故題中仍以李鎮襄陽以前之長安舊職稱之,補加襄州字樣而已;則此啓當作于開成二年三月李程調職之後。啓文最後一句“末由陳謝,攀戀空深”正說明李程已離開長安不久而在襄陽任上,溫自長安一別,“雖欲從之,末由也已”,無由當面拜謝。應強調者,溫以弟子身份竟不稱李曾任之高職(相公或僕射)而特別稱之為尚書者,除弟子稱師特有的變通外,正說明李是以吏部尚書之職權推薦溫從遊莊恪太子的。
三 《謝紇干相公啟》之證
我們可通過《謝紇干相公啓》補充以上證明并深入研究溫入侍太子具體情節。
某啟。某材謝楩柟,文非綺組。間關千里,僅為蠻國參軍;荏苒百齡,甘作荆州從事。
楩、柟,皆樹名;其端偉堅密之木,喻棟梁之材也。綺組,絲綬也,當喻華美雅正之官樣文字。間關,長途輾轉奔波。蠻國參軍,晉代南蠻校尉參議軍事的屬官;此自喻身居下僚。典出《世说新語‧排調》“郝隆為桓公南蠻參軍。三月三日會,作詩。不能者,罰酒三升。隆初以不能受罰,既飲,攬筆便作一句云‘陬隅躍清池。’桓問‘陬隅是何物?’答曰‘蠻名鱼為陬隅。’桓公曰‘何為作蠻語?’隆曰‘千里投公,始得蠻府參軍,那得不作蠻語也?’”荏苒百齡, 自謂虛度了不滿百年之人生;荆州從事,典出《世说新语‧文學》:習鑿齒史才不常,宣武甚器之,未三十,便用為荊州治中。鑿齒謝牋亦云“不遇明公,荊州老從事耳!” 又溫《上令狐相公啓》“敢言蠻國參軍,才得荊州從事”,同用蠻國參軍、荊州從事典故。
這段自言本非棟樑之材,又無雅正之文;奔波四方,虛度光陰,不過為“蠻國參軍”、“荊州從事”之類幕府末僚。或據此定溫當時在荊蠻之地,不妥。因爲《上令狐相公啓》(約大中初年令狐綯入相前作)“敢言蠻國參軍, 纔得荊州從事”與本啓(開成二年作)“間關”以下二句用了同一組典故,而上二啓的時間相隔大約十年,
而溫並沒有十年羈留荊蠻、或兩次遊荊州的經歷。
寧思羽翼,可勵風雲;豈知持彼庸疏,栖于宥密(4)。
庸疏,謂平庸疏淺。宥密,語出《詩‧周頌‧昊天有成命》:“昊天有成命、二后受之。成王不敢康、夙夜基命宥密”。本謂寬仁安静之政,
引申謂深邃機密之地,而代指帝王密勿攸關的詔令、文書等役。如《全唐文》卷五十八 唐憲宗 《授王涯兵部侍郎制》“早登華貫,參我宥密”;卷五十九唐德宗《貶崔群潭州刺史制》“嘗以敏才,列于宥密”等。
二句自謂本想不到能展翅風雲之上,輔佐君王,竟以凡俗之才,居機密之位。
回顧而漸離緇垢,冥升而欲近烟霄 。榮非始圖,事過初愿。
“緇垢:黑色污泥,喻卑鄙的中傷污蔑。冥升,語出《易‧升》:“上六,冥升。” 指在困境中上進飛升。 烟霄, 猶雲霄,喻顯赫的地位。
回顧”二句謂向上高升、直近九霄,而回看前塵,自然遠離了蒙受毀謗的污濁環境。這種殊榮不是溫奔走之初能夢想到的,當然遠遠超出了他的願望。
此皆揚芳甄藻,發跡門牆。
揚芳,謂發揚文采:《後漢書‧蔡邕傳》:“曾不能拔萃出群, 揚芳飛文”。甄藻,謂識拔文才:《後漢書‧郭符許列傳贊》“林宗懷寶,識深甄藻。”按“揚芳甄藻”一語,可作互文理解,即“甄揚芳藻”,也就是擢拔文學良才而已。門牆,謂業師門庭,語出《論語‧子張》“子貢曰:譬之宮牆。賜之牆也及肩。窺見室家之好。夫子之牆數仞。不得其門而入。不見宗廟之美,百官之富。不入其門,則不見其中之所有。得其門者或寡矣。” 發跡門牆, 即由師門而發達進身。
此二句道出一重要事實:官方甄拔才士,而溫以其才藻與業師奧援,“發跡”于其業師門牆,被甄發擢揚。此可與《謝襄州李尚書啟》“此皆寵自升堂,榮因著錄”相參。應該特別強調的是,“門牆”、“入室”云云所涉及的業師,是名副其實的授業老師,非晚唐科舉場上一般的座主。其實中晚唐以降,私家書院出現前值得注意之社會現象,是講學、拜師授徒漸開風氣。其實也是韓愈《師說》發表前後已經開始了的一種風氣。《舊唐書‧李程傳》“程藝學優深,......而居師長之地”——
李程乃才望、地位足為溫師的名家。溫集卷三《秘書劉尚書挽歌詞二首》(悼劉禹錫)之一“學筵開絳帳”句已表明劉有收納弟子講授課業之事;《舊唐書‧李商隱傳》“從事令狐楚幕,楚能章奏,遂以其道授商隱,自是始為今體章奏”,亦可助證。
丘門用賦之年,相如入室; 楚國命官之日,宋玉登臺。
“丘門”句,《揚子‧法言‧吾子》:“如孔氏之門用賦也,則賈誼升堂,相如入室矣。”李軌注《法言義疏》,“用賦,謂以賦为教也。《漢書‧藝文志》有賈誼賦七篇,司馬相如賦二十九篇”。“楚國命官”,似可想當然而解,未必用典。《藝文類聚》卷十九“楚襄王與唐勒景差宋玉,遊于陽雲之臺 。... 賦卒而宋玉受賞”;雖曾“登臺”而“受賞”,並未提“命官”。
二句言猶如孔門以賦為教時,司馬相如會因賦才優異而入室一樣,自己也似楚國授官時的宋玉,以文才卓越登臺拜受職位。“楚國”云云,顯然指一不便明言的官署,其實和《謝李》中的官職屬同一官署,即左春坊司經局。
一日光陰,百生輝映。末由陳謝,伏用兢惶。
光陰:光明和陰暗,本指時間,此用作偏義復辭,即光榮之義。百生,即不滿百年之一生。伏用兢惶,因而拜伏在地敬懼恐惶,是唐代受官時的套話。
二句謂今日蒙此殊榮,足以光耀一生;無由當面拜謝,而十分惶恐。
本啟(下簡作《謝紇》)先自言本廓落之才,久沉下僚,未料經由“揚芳甄藻,發跡門墻”,自己竟能“相如入室”、“宋玉登臺”以至于“持彼庸疏,棲于宥密”,最後鄭重申明感謝之忱。畢竟溫庭筠所謝何官,所謝何人?
本啟與《謝襄州李尚書啟》(下簡作《謝李》),皆載列于《文苑英華》卷六百五十三《謝官》條目下。溫終生仕途偃蹇,我們本來就懷疑他究竟有幾次機會,能使他象《謝李》
那樣“托羊角之高風”,或象《謝紇》這樣“冥升而欲近烟霄”――說得如此隆重,都是直捷擢升至高位;以溫之措辭的準確,即使語帶誇張,若不是真接近了帝王,斷不至用此等文字。而溫平生得以接近帝王的際遇,只有一次而已,就是從遊莊恪太子。故二啟所謝之官都應指從遊莊恪太子時所任太子左春坊司經局屬官。只是在《謝李》中,用“豈知畫舸方遊,俄昇於桂苑;蘭扃未染,已捧於芝泥”之語婉言,而在《謝紇》中,用“楚國命官”、“棲于宥密”曲指而已。更令人不得不信服的是,無論是《謝紇》所言“揚芳甄藻,發跡門牆”,還是《謝李》所言“寵自升堂,榮因著錄”皆清楚表明,溫是經由其業師的推舉薦引,才得此寵榮而有此“發跡”,才“顧循虛淺,實過津涯”而“榮非始圖,事過初願”的。不能設想,經一個業師,溫有兩次如此扶搖直上的際遇;同樣很難設想,溫有兩位業師都曾薦引他平步青云。我們研究了紇干履歷之後,定之爲元和十年登第的紇干臮,
就更難同意,溫庭筠會將比李程資歷相差二十多年的紇干也當作老師。 一言以蔽之,《謝紇》、《謝李》二啟,實為同一事件而寫,為所得同一官而謝。謝李乃謝其大力推薦,謝紇則謝其順水推舟也。非常有趣的是,
溫從此以後,便用“楚國”字樣來曲指他從遊莊恪太子的有關經歷了。
紇干臮大致履歷如下:紇干,本北魏胡姓。晚唐時,紇干氏顯宦者,唯有紇干臮。我們不但沒有證據說此啟非溫所作,而且有證據說此啓是溫所作(見上引蠻國參軍、荊州從事),所以只能從紇干之仕履而研究他與溫庭筠的關係。紇干臮,兩《唐書》無傳,合零星記錄,可得其大概行實如下。字咸一,
有《序通解錄》一卷(《新唐書藝文志》)。“崔相國群門生也”(趙璘《因話錄》卷三)。“崔群,元和九年六月二十六日出院,拜禮部侍郎”(徐松《登科記考》卷十八引丁居晦《翰林學士壁記》),故紇干為元和十年進士;所謂“元和中以文學德行,升為甲科”(《文苑英華》卷四五六、《全唐文》卷七六三沈詢《授紇干臮嶺南節度使制》)也。大和初,為蜀州判官,以佐元穎無狀受貶,三年冬,貶郢州長史(《舊唐書杜元潁傳》)。又開成三年,以刑部員外郎任考官,且是“書判考官”(王讜《唐語林》卷四引《因話錄》)。《因話錄》卷三云“開成三年,余忝列第。考官刑部員外郎紇干公,崔相國羣門生也。公及第日,於相國新昌宅小廳中,集見座主。及為考官之前,假舍於相國故第,亦於此廳見門生焉。是年科目八人,六人繼昇朝序。鄙人蹇薄,晚方通籍。勅頭孫河南瑴,先於雁門公為丞。公後自中書舍人觀察江西。又歷工部侍郎節制南海,累封雁門公。”會昌元年九月,為庫部郎中、知制誥(《舊唐書刑法志》及《唐會要》卷三九),亦曾為司勛郎中(《唐尚書省郎官石柱題名考》卷七)。會昌中為中書舍人前嘗任職御史臺和秘書省(《全唐文》卷七二四崔嘏《授纥干臮江西觀察使制》“霜台竦介立之標,蘭省蔚和光之操”),為中書舍人時,嘗上表“訴表甥劉詡毆母”(兩《唐書柳仲郢傳》),被稱為“章羽翼于省署,燠詞藻于綸闈”(沈詢制文)。大中元年,帶御史中丞銜(崔嘏制文“仍加中憲,式峻外臺”), 出任江西觀察使(《唐方鎮年表》卷五“江西”引《文苑英華》卷八百十韋愨《重建滕王閣記》“大中歲戊辰[即元年],雁門公按節廉問…執徐歲八月哉生明記”。按《爾雅·釋天》“太歲]在辰曰執徐”;《尚書武成》“哉生明”《孔傳》“哉,始也。始生明,月三日”)。在其任三年,嘗受詔上韋丹功状,命刻功于碑(《新唐書·循吏傳》)。有治聲(韋愨文引鍾陵民歌“自公之来,闔境讙咍。飲公之化,若乳婴孩”(其事亦見沈詢制文“朕以瀕江之西,悍俗難理,輟爾禁掖,委之藩條。果能宣愷悌之風,著循良之迹”)。又,唐范摅《雲溪友議》卷下“纥干尚書臮,……及镇江右,乃大延方術士,作《劉泓傳》。”為嶺南節度使當在大中六年至九年間, 沈詢制中稱之為“銀青光祿大夫行尚書工部侍郎紇干臮”。根據前引《因話錄》,知紇干任江西後、嶺南前,任尚書左(右)丞及工部侍郎等職務、又為某部尚書(見下《舊唐書裴休傳》)。“贈封雁門公”或在為嶺南節度使後,而在嶺南任上名聲狼藉。《東觀奏記》卷上:“廣州節度使紇干臮,貶慶王府長史,分司東都。制曰:‘鍾陵問俗,澄清之化靡聞;南海撫封,貪瀆之聲何甚!而又交通詭遇,溝壑無厭……舍人韓琮之詞也’。”又范攄《雲溪友議》上“盧著作肇為華州紇干臮防御判官”,可以推斷紇干曾為潼關防御使、華州刺史,未詳其時。晚年好佛,《新唐書裴休傳》;“嗜浮屠法,居常不御酒肉,講求其說。……與紇干臮素善,至為桑門號以相字。”
紇干臮的座主崔群,貞元八年進士;元和十年知貢舉(《南部新書》第六卷)。李程則是“貞元十二年进士擢第,……(元和)十二年,權知禮部貢舉”(《舊唐書》卷一六七《本傳》)。崔群與李程、韓愈(貞元八年進士,《舊唐書》卷一百六十《本傳》)、劉禹錫(貞元九年進士,《舊唐書》卷一百零六《本傳》)等都是熟朋友。《劉賓客嘉話錄》記“韓十八愈直是太輕薄,謂李二十六程曰‘某與丞相崔大群同年往還,直是聰明过人。’李曰‘何處是過人者?’韓曰‘共愈往還二十餘年,不曾共說著文章,此豈不是敏慧過人也’”。由這則逸事可見三人的同僚朋友關係。
觀紇干臮履歷,趙璘《因話錄》所記紇干開成三年為考官,與推薦溫入侍莊恪太子應有關。據徐松《登科記考》,趙乃大和八年(834)進士,故“開成三年,余忝列第”云云,所指的是,趙璘是年經吏部銓選而中“博學宏詞”之第。王讜《唐語林》卷四引《因話錄》“考官”作“書判考官”透露了消息。紇干臮雖不是知貢舉,他又確可稱為座主,因他是以“書判考官”的身份接見門生的,而他的門生是包括“制科”舉人在內的參加吏部“三銓”者。紇干開成三年任吏部書判考官,由此逆推,他在開成二年當已充職吏部,担任本啓所謂“揚芳甄藻”之職,而受李程的委託,使溫“發跡門牆”。反過來看,我們知道,溫是在開成二年受其業師李程的推薦入侍莊恪太子的,至開成三年紇干猶以刑部員外郎任“書判考官”而掌吏部銓選,當是本啟所言“揚芳甄藻”的繼續,
而上本啟當在開成二年,約與《謝襄州李尚書》大致同時。 我們已證《謝襄州李尚書啓》是庭筠開成二年投獻李程而“謝官”的,那麽本啓則是為得到同一個職位投寄紇干而“謝官”的。是李程任職吏部尚書時支使其下屬紇干臮錄用溫庭筠,
而使溫因師門之誼(升堂著錄門牆云云)而有得官之榮。李程與崔
群、韓愈同輩,年輩資望為紇干之師長,又為紇干之上峰,紇干自然樂意應其托而使溫中選。
接下去詩人説道,“孔門用賦之年,相如入室;楚國命官之日,宋玉登臺”,顯然用了比喻。前句說猶如孔門以賦為教時,司馬相如會登堂入室一樣,恩師搜羅詩賦文章之才時,自己也在一個類似場合受到重視;後句則謂“楚國”任命有關職務時,自己就如宋玉在登臺受封一樣,被授予官職。兩句中“孔門用賦”和“楚國命官”實在一時,而“相如入室”與“宋玉登臺”本指一事也,都是開成二年任職左春坊司經局。用有關“楚國”事比喻有關太子事,此後竟成了溫的常用修辭手段。《全集》卷十一《上封尚書啟》“雖楚國求才,難陪足跡;而丘門託質,不負心期”即爲一例。此句意為, 我雖因左春坊(楚國)物色人才而難陪尚書公足跡;
但我沒有辜負老師(李程)對我的託付和期望, 也就是說,在被老师推荐而從遊莊恪太子期間,他是盡力而爲、頗得好評的。
但是本啓的題目《謝紇干相公啓》中“相公”的頭銜,使很多考證者爲之卻步,因爲統唐之世,也找不出一個姓紇干的相公來。趙璘稱之爲“(書判)考官刑部員外郎紇干公”這個事實,給我們啓發:溫不是也可以同樣稱之爲“紇干公”嗎?畢竟“刑部員外郎書判考官”的頭銜太長,官銜後半又非正式誥授,故溫原文恐寫成《謝紇干公啓》之類模樣,至《文苑英華》成書時,已被人妄加了“相”字。
所以可以確定:本啓是感謝紇干臮幫助得官的;而紇干是“書判考官”,即吏部詮選中負責“書”和“判”的考官。據《新唐書選舉志》:“凡選有文、武,文選吏部主之,武選兵部主之,皆為三銓,尚書、侍郎分主之。凡擇人之法有四:一曰身,體貌豐偉;二曰言,言辭辯正;三曰書,楷法遒美;四曰判,文理優長。四事皆可取,則先德行。…凡試判登科謂之入等,甚拙者謂之藍縷。選未滿而試文三篇,謂之宏辭;試判三條,謂之拔萃。中者即授官。”溫庭筠當時並無功名,並無職務,他如何能有資格參加吏部這樣的銓選呢?愚以為,李程推薦,紇干順水推舟等行動,其實是通過溫之“用廕”而實現的。
四 庭筠所享貴族餘蔭之考察
溫庭筠父親究係何人,史無記載。但考察“用廕”的條件,根據《新唐書選舉志》“凡用廕,一品子,正七品上;二品子,正七品下;三品子,从七品上;从三品子,从七品下;正四品子,正八品上;从四品子,正八品下;正五品子,从八品上;从五品及国公子,从八品下。”可見溫父之官品,至少必須是五品。
溫文中經常提到自己身世,每每隱約暗示其父狀況。《上裴相公啟》“占數遼西,橫經稷下。因得仰窮師法,竊弄篇題。思欲紐儒門之絕帷,恢常典之休烈。俄屬羈孤牽軫,藜藿難虞;處默無衾,徒然夜嘆,修齡絕米,安事晨炊。既而羈齒侯門…”及有關段落,可引出溫父消息。
首先,溫的父親恐死於宦官迫害,溫本人對此事也不願多提。由下可知:
其一, 《百韻》第51韻“事迫離幽墅,貧牽犯畏途”等句,與此處“羈孤牽軫”等句相應,言為事所迫、為貧所累,不得不離開所隱幽居,走上兇險仕途。 而第52韻“爱憎防杜摯,悲嘆似楊朱”。謂踏上仕途之始,自己就受到宦官的迫害,而仿徨岐路,不知所之。可見溫與宦官的仇恨起自上一代,而溫的出仕甚晚而長期隱居,有避地避仇之意。
其二,上文“羈孤牽軫”以下,自謂因此陷入貧窘困頓,如王胡之(字修齡)之絕米,如吳隱之(字處默)之無衾(分別見《世說新語)《德行》、《方正》),不得不輟學而“羈齒侯門”,開始了四方遊宦的生涯。“羈孤牽軫”何意?未得確解以前,
筆者本來猜測是指溫庭筠父去世、家庭發生重大變故,而家境一落千丈。劉學鍇《全集校注》則曰“羈孤, 羈旅孤獨。軫,隱痛”;未得其解。今按:羈孤,
羈旅之孤兒也。《禮記·深衣》“如孤子”注: “三十以下無父稱孤”。由此使人聯想溫當時恐死了父親,而在客中牽引喪車,生計沒有了着落。
今經詳查,“牽軫”確實可解成牽引喪車。軫, 軫車也,即柩車、喪車,
本是一種無輤(喪車上用以裝飾的覆蓋物)之柳車(喪車)。宋聶崇義所纂輯漢鄭玄、晉阮諶、唐張鎰等人所傳之《三禮圖集註》卷十九“柳車名有四:殯謂之輤車,葬謂之柳車,以其迫地而行則曰蜃車,以其無輤則曰軫車。”查《康熙字典》“輤”字:《廣韻》“載柩車蓋”。《禮·雜記》“諸侯之輤有裧,大夫以布,士以葦席”。《註》“輤,載柩將殯車飾也。殯謂之輤,葬謂之柳”。由此確證“羈孤牽軫”是說父親亡故,自己這個羈旅孤兒(執紼)牽引着柩車。此句含蓄提及父親之死,其事發生在“橫經稷下”後不久,“羈齒侯門”之前;估計在元和十年(815)左右。對父親逝世這樣重大的事溫如此簡略一筆帶過,當因溫父被害,
溫有意隱晦言之,而啓主裴相公必知其事,無須明言也
其三,隱晦言及父親之死,非獨此例;溫屢自比嵇紹,
同時比其所干求的父執爲山濤, 隱晦比其父爲嵇康,此外還暗指加害其父者爲“黃門”、爲宦官。例如,《全集》卷六 《感舊陳情五十韻獻淮南李僕射》“嵇紹垂髫日,山濤筮仕年”。又《上吏部韓郎中啓》引《文選》卷四十三嵇康《與山巨源絕交書》及《晉書·嵇紹傳》等凡五處:先自稱“某識異旁通”是引“足下(山濤)旁通”;又言“嵇紹有滎陽舊宅”( 用《晉書·嵇紹傳》,頁2298,“紹遂還滎陽舊宅”),自比嵇紹;又謂“然後幽獨有歸,永托山濤之分”,稱對方爲山濤。以下接言“赫曦無恥,免干程曉之門”,取程曉“嘉平中爲黃門侍郎”(《三國志》卷十四)之“黃門侍郎”以隱喻宦官;這和《絕交書》之“若吾多病困,欲離事自全,以保餘年,此真所乏耳,豈可見黄門而稱貞哉”又暗呼應。其中“黃門”,李周翰注:“黄門,閹人也。”溫如此自稱嵇康又深曲以黃門暗指宦官,我們因此猜測溫父是受宦官迫害而死的。這才能說明爲什麼溫平生始終爲宦官所側目。
其四,溫《上宰相啓》(二首之一)曰“衡館遺孤,嘗聞出涕;山陽舊曲,不獨傷心”也透露消息,
說明自己是“衡館”的“遺孤”,“山陽”(嵇康)的“舊曲”,也與以上“其三”相符。 衡,因形近而原誤作“衛“。“衡館”,猶衡門,指士人居處;《詩・陳風・衡門》“衡門之下,可以棲遲.”。《文選》卷五十八王儉《褚淵碑文》“跡屈朱軒,志隆衡馆。” 李善注“衡馆,衡門之館也”。宋謝莊《豫章公主墓志銘》“肅恭在國,掖庭欽其風;恪勤衡館,庶族仰其德”。山陽,竹林七賢舊遊之地。《三國志‧魏書‧王粲傳》“時又有譙郡嵇康”云云,句下裴松之注引《魏氏春秋》曰“康寓居河內之山陽縣”;又,向秀《思舊賦》亦有“經山陽之舊居”。舊曲, 舊部曲,用以自指。
但是, 溫之父祖輩畢竟爲唐初功臣之後,至庭筠時猶有祖宗餘蔭可霑。《百韻》第47韻“泮水思芹味,琅琊得稻租”,與此處“橫經稷下”相應,也是追懷在太學讀書的時光,
當時自己也如李百藥那樣早慧。鑒于溫平生入官學應只有一次,“稷下" 與“泮水”應指同一官學;由溫《投憲丞啟》“某洛水諸生,...曾遊太學”云,知此“官學”指洛陽太學。對照《新唐書‧選舉志》“太學,生五百人,以五品以上子孫、職事官五品期親若三品曾孫及勳官三品以上有封之子為之……凡生,限年十四以上,十九以下
;……元和二年,東都國子館十人,太學十五人。” 東都太學生名額甚少,地位頗爲優越;根據太學生的年齡限制,可證溫在太學就讀時的年齡當在十四至十九歲之間;由溫之生年爲798年之說,溫在太學應在811-815之間。
更重要的是,他能入太學這個事實本身就說明當時尚有前輩餘蔭可霑,這就再次證明溫的父(祖)輩必須至少是五品。
其一“橫經稷下”諸句,是說自己在“稷下”讀書,而有機會學有所師,不但學得賦詩爲文之道,而且勵志光大道統、恢弘常典。《百韻》第47韻“泮水思芹味,琅琊得稻租”,與此處“橫經稷下”相應,也是追懷在太學讀書的時光,
當時自己也如李百藥那樣早慧。鑒于溫平生入官學應只有一次,“稷下" 與“泮水”應指同一官學;由溫《投憲丞啟》“某洛水諸生,...曾遊太學”云,知此“官學”指洛陽太學。對照《新唐書‧選舉志》“太學,生五百人,以五品以上子孫、職事官五品期親若三品曾孫及勳官三品以上有封之子為之……凡生,限年十四以上,十九以下
;……元和二年,東都國子館十人,太學十五人。” 東都太學生名額甚少,地位頗爲優越;根據太學生的年齡限制,可證溫在太學就讀時的年齡當在十四至十九歲之間;由溫之生年爲798年之說,溫在太學應在811-815之間。
更重要的是,他能入太學這個事實本身就說明當時尚有前輩餘蔭可霑,這就再次證明溫的父(祖)輩必須至少是五品。
其二,《新唐書·》卷九十一《溫大雅傳》載“高祖從容謂曰‘我起晉陽, 爲卿一門耳’。”可見溫氏先祖爲參贊帝業的唐初功臣,溫原是侯門之後。 我們從《新唐書 · 溫庭筠傳》,知溫爲“彥博裔孫”。溫《百韻》詩第5韻亦自言“采地荒遺野,爰田失故都”。句下原注:“余先祖國朝公相,晉陽佐命, 食采於并、汾也”。 該詩第77韻亦曰“時輩推良友,家聲繼令圖”。
其三,
不僅如此,參《新唐書》卷九十六《諸帝公主傳》及《唐會要》卷六,還可看出溫氏和唐皇室有姻親關係。【唐高祖李淵女】“安定公主,下嫁溫挺【溫彥博之子】”;【睿宗女】“涼國公主,先嫁薛稷之子薛伯陽,後降溫曦”;【玄宗女】“宋國公主,始封平昌。下嫁溫西華【涼國公主與溫曦子】,又嫁楊徽。薨元和時”。《全唐文》卷八十三《涼國長公主神道碑》有“子西華扶杖而立,茹荼以泣”句;可見涼國公主死後陪葬橋陵時,溫西華是其最重要的兒子;換句話說,溫西華是唐玄宗的女婿,而溫西華之父溫曦是唐玄宗的妹夫,他所任“祕書監,從二品”【《舊唐書,職官志一》】),是可以蔭庇其子、孫爲正七品官的。
其四,溫氏與李唐皇室之姻親,確曾惠及庭筠本人,其詩中偶有只言片語的透露。證據一,溫《寒食節日寄楚望二首》自謂“獨有恩澤侯,歸來看楚舞”句,從《漢書·外戚恩澤侯表》,知所謂“恩澤侯”是出於皇帝私恩、即因外戚關係而受封者。證據二,《百韻》詩“何所托葭莩”句。《漢書·中山靖王傳》“今羣臣非有葭莩之親”;溫用此自謂雖爲皇室遠親,實在霑靠不上而無所依託。證據三,《上裴相公啓》”不沾渙汗之私”。《易·渙》“九五,涣汗其大號。”朱熹《周易本義》“九五巽提,有號令之象,汗謂如汗之出而不反也。” 《宋書· 范泰傳》(卷六十)“明詔爰發,已成渙汗。”可見,“渙汗”本比喻帝王號令一發,如人之汗出不能復收。故“渙汗之私”應喻蒙受帝王“私”恩,發出詔命而授予職位;那麼“不沾渙汗之私”,則喻取消因私恩而發之任命;此處所謂“私”恩, 指溫與唐王室的姻親關係。按此事恰合於溫之經文宗俞可、任職“霜臺”、侍從莊恪太子而最後毫無結果的經歷。
其五,由成書於元和七年的林寶《元和姓纂》(卷四)關於溫氏的記載知,溫彥博生振、挺二人;振生翁歸、翁念二人,翁歸生續等六人,續生曦等三人,曦生西華,西華生溫瑒。但對溫大雅之子孫記載更爲簡略:
大雅生無隱,無隱生克讓等三人,克讓生璩等四人,璩生道沖, 道沖生佐等三人,佐生襄,襄生初--未提溫造所屬的支派。而《新唐書》卷九一本傳卻記溫造對德宗之言“臣五世祖大雅,外五世祖李勣”。溫造五世祖爲溫大雅,正與溫西華五世祖爲溫彥博平行相應。而以年齡估計庭筠(798-866?)應比溫造(765—835)低一兩輩,也就是他應比溫西華低一兩輩,而是溫彥博的六世或七世孫。溫之外戚身份,很可能由溫西華而來。然《元和姓纂》失載之溫氏同宗尚多,如芮挺章天寶三年編就的《國秀集》中有徐晶《贈溫駙馬汝陽王》(見《全唐詩》卷七十五),題中溫駙馬則難考究係溫氏何支;
這也是我們還難以確定庭筠與溫西華準確宗親關係的理由。
以上我們從溫屢次以嵇紹自比、言其父之死甚爲隱晦,推知其父是受宦官(黃門)迫害而死。又由溫參加吏部銓選、曾入太學的經歷,推論他有所謂“祖蔭”可依。再從溫氏世系,推知庭筠當爲溫彥博六世或七世孫,爲溫西華(從二品)的子(或孫)輩;又從溫氏之累世爲當朝駙馬都尉,加上溫自稱“恩澤侯”等證,加深對溫西華與溫庭筠之關係的懷疑。這些尚未完全證定的論斷,至少也部分地證明了他當有所謂“祖蔭”可依。這恐是他可以侍從莊恪太子的第一條件。
無論如何,從溫詩文看,他確經歷了“棲于宥密”(《謝紇》)、“捧于芝泥”(《謝李》),“舊詞翻白紵,新賦換黃金”(《洞戶二十二韻》),“寓直”“分曹”“承密勿”、“奉訏謨”(《百韻》)的任事,
頗似司直(正七品上)職掌所及。考慮到連侍御史亦可有所謂“里行”(見習)之官員(《新唐書·百官志三》“开元七年……又置御史里行使、殿中里行使、監察里行使,以未為正官,無員數”),則“比侍御史”的司經局司直更可能“未爲正官,無員數。”或許,
溫任職時間太短,加上別的政治因素,未及正式任命,至太子死而其事遂寢, 致使溫自述說,“不霑渙汗之私”。
五 《百韻》與《上裴相公啓》之對讀和互證
《上裴相公啟》與《百韻》詩之敘事線索多可互證互補,能幫助我們進一步確定有關敘事線索,詳見拙作《溫庭筠【百韻】考注》。今爲行文方便,以解釋《上裴相公啓》爲主線索,簡單對照《百韻》加以說明。
“某啟:聞效珍者先詣隋、和,蠲恙者必求倉、扁。苟無懸解,難語奇功。至於有道之年,猶抱無辜之恨。斯則沒為瘴氣,來撓至平;敷作怨聲,將垂不極。此亦王公大人之所慷慨,義夫志士之所歔欷”。“某性實顓蒙,器惟頑固。纂修祖業,遠愧孔琳;承襲門風,近慚張岱”。
開篇說明獻啓本意後,
以下提到自己身世,和《百韻》構成有趣對比和互補。
其一, 本啓“自頃爰田錫寵,鏤鼎傳芳”,言自當年先祖蒙先帝爰田之賜,名在鐘鼎,
百世流芳(尚未提祖業興替)。而《百韻》5-8韻,“5采地荒遺野,爰田失故都。6亡羊猶博塞,放馬倦呼盧。7奕世參周禄,承家學魯儒。8功庸留劍舄,銘戒在盤盂。原注:余先祖國朝公相,晉陽佐命,
食采於并、汾也”—則由祖業衰微論及個人用舍,仍以世食朝祿、儒業傳家、文韜武略、參贊帝業自豪。
其二,接上,本啓“占數遼西”,典出《晉書》卷九二《文苑·趙至傳》:趙至十四歲 “詣洛陽……嗣宗卒,乃向遼西而占户焉”。温以趙至“占數遼西”自比,指己出仕前長期隱居讀書生涯,與《百韻》詩第30--46韻大段田園生活所指時間相應。
其三,本啓接云“橫經稷下。因得仰窮師法,竊弄篇題。思欲紐儒門之絕帷,恢常典之休烈”。說自己其後因“橫經稷下”,
而有機會學有所師,不但賦詩爲文,而且光大道統、恢弘常典。《百韻》第47韻“泮水思芹味,琅琊得稻租”,與“橫經稷下”相應,追懷在太學讀書的時光,
當時自己也如李百藥之早慧。“稷下" 與“泮水”應指同一官學;即溫《投憲丞啟》所言之(洛陽) “太學”也。
其四,本啓繼云“俄屬羈孤牽軫,葵藿難虞。處默無衾,徒然夜嘆;修齡絕米,安事晨炊!”說自己不久以後就發生了家庭變故,父親亡故,自己這個羈旅孤兒執紼“牽軫”,從此生活陷入困頓。《百韻》詩第48-52韻(尤其第51韻)與此對應:48杖輕藜擁腫,衣破芰披敷。49芳意憂鶗鴂,愁聲覺蟪蛄。50短檐喧語燕,高木墮飢鼯。51事迫離幽墅,貧牽犯畏途。52爱憎防杜摯,悲嘆似楊朱”。尤其第52韻謂踏上仕途之始,自己就受到宦官的迫害,而仿徨岐路,不知所之;可見溫與宦官的仇恨起自上一代,很可能和溫的父親有關。
其五,本啓繼續說“既而羈齒侯門”,是說自己從此多年宦遊四方、依人爲幕,與客人同列寄身侯門,沉淪下僚。這和《百韻》第53--54韻所言相應。 53旅食常過衛,羈遊欲渡瀘。54塞歌傷督護,邊角思單于。第53韻說自己爲了謀生、求仕, 過衛適宋、周遊各地,入蜀幾乎渡瀘而西。第54韻謂曾一窺塞垣,聞塞上督護之歌而傷懷,聽邊庭大角之曲而興感。
其六,本啓又繼續說“旅遊淮上;投書自達,懷刺求知。豈期杜摯相傾,臧倉見嫉。守土者以忘情積惡,當權者以承意中傷。直視孤危,橫相陵阻;絕飛馳之路,塞飲啄之塗。涉(原文誤爲射)血有怨,叫天無路。此乃通人見愍,多士具聞。徒共興嗟,莫能昭雪”。溫生動描寫了自己“旅遊淮上”時所受迫害(我們稱之爲“江淮受辱):本來是(在揚子院)干求有關官員(所謂投書自達懷刺求知),不料遇上了宦官(杜摯臧倉)的傾陷。以致地方官員和當權者都“忘情積惡”、“承意中傷”而對己橫加欺凌,斷絕了進身和謀生之路。其事牽涉喋血冤情,自己叫天無路;公卿朝士知溫之冤枉而無能爲助。
江淮受辱事件發生的始末因果在《百韻》詩第55-56韻及82-83韻也分別有所表述和補充。55堡戍摽槍槊,關河鎖舳艫。56威容尊大樹,刑法避秋荼。第55韻寫當時緊張的非常形勢。第56韻自謂本欲尊大樹將軍之威容(而謀求職位),(不期變生突然),自己只得逃避繁如秋荼的刑法(而遠赴京師)。
此“大樹”不言自明,必已倒下;其人則當指王涯。 這兩聯實隱括了甘露變後他在揚州受宦官勢力迫害,而不得不回長安的原因。至於《百韻》第82-83韻,是作詩當時回首往事,反省爾來的人生道路,隱晦道出在江淮事件中自己所爲。 第82韻,客來斟綠蟻,妻試踏青蚨。自言為(青樓之)客而飲酒,不惜錢財而買(妓為)妻。第83韻“積毀方銷骨,微瑕懼掩瑜”-- 第82韻所寫事直接導致第83韻所言;在此詩人自己承認的所謂“掩瑜”和“積毀銷骨”的“微瑕”,就是在江淮買妓為妻。二句其實是唐無名氏《玉泉子》所記“溫庭筠有詞賦盛名,初將從鄉里舉,客遊江淮間,揚子留後姚勖厚遺之。庭筠少年,其所得錢帛,多為狹邪所費,...以故庭筠卒不中第”故事的另一種表述,
也就是江淮受辱的另一種表述。
從全詩觀之,第55、56 韻是隱晦地描寫在宦官專權的危急情勢之下,失去幕主、遇禍受辱而逃離;第82、83韻則透露了自己當時破費錢財買妓為妻,被宦官勢力抓住把柄進行人身侮辱。這個江淮事件後來成為籠罩溫後半生的罪狀,為此屢遭宦官勢力之誹謗、正統文人之白眼,乃至後世讀者之誤會。此事件在兩《唐書》中也有片段和歪曲的反映。《舊傳》曰:“咸通中,失意歸江東,路由廣陵。心怨令狐綯在位時不為成名。既至,與新進少年狂遊狹邪,久不刺謁。又乞索於楊子院,
醉而犯夜,為虞侯所擊,敗面折齒,方還揚州訴之。令狐綯捕虞候治之,極言庭筠狹邪醜跡,乃兩釋之。庭筠自至長安,致書公卿間雪冤。自是污行聞於京師。”《新傳》亦曰:“令狐綯方鎮淮南,廷筠怨居中時不為助力,過府不肯謁。丐錢揚子院,夜醉,為邏卒擊折其齒,訴於綯。綯為劾吏,吏具道其汙行,綯兩置之。事聞京師,廷筠遍見公卿,言為吏誣染。”把溫受辱於江淮置於“咸通”中,當然完全違背了歷史事實。但是受辱之後的表述“庭筠自至長安,致書公卿間雪冤”或“遍見公卿”卻是正確的。這和《百韻》詩第57韻“遠目窮千里,歸心寄九衢”,也就是江淮受辱之後馬上去長安求救,完全一致。
以上從其一到其六的經歷,在《上裴啓》與《百韻》中有對應的文字可以互證。
那麼,《上裴相公啓》“莫能昭雪”以下段落說的事情牽扯到什麼事呢?
“竊見玄宗皇帝初融景命,遽惻宸襟。收拭瑕疵,申明枉結。劉丞相導揚優詔,蘇許公潤色昌謨。五十年間,風俗敦厚。逮及翔泳未安其所,雨暘不得其和。匹夫匹婦之吁嗟,一聚一鄉之幽鬱。欲期昭泰,必仰陶鈞”。這裏是把話題盪開,由唐玄宗開元天寶之治,說到當前宦官專權、非大力者不能改變的狀態。專提玄宗,似乎也因自己祖輩溫曦、溫西華與玄宗的特殊關係(分別爲玄宗之妹夫和女婿,見上)。
而下文“某進抱疑危,退無依據。暗處囚拘之列,不沾渙汗之私。與煨燼而俱捐,比昆蟲而絕望。則是康莊並軌,偏哭於窮途;日月懸空,獨障於蘴蔀”—這一段傾訴了自己目前的、不同於江淮受辱的苦境。 因爲(1)“進抱疑危”二句說明上啓的時間應是從遊莊恪太子之後;溫知宦官之隱祕,又不肯隱忍不言,故更爲宦官所忌,而上了宦官的黑名單,成爲其必欲剷除的對象,而陷入進退維谷的境地。(2)在江淮受辱後、從遊莊恪太子前, 溫雖對時局有所憂慮,蒙師德皇恩、扶搖直上、輔佐太子,他是奮勇驚喜而就任的,豈似這樣進退維谷。(3)《百韻》詩第84韻“魚服自囚拘”指帝王形同囚拘;故
“暗處”句,表面上似說自己已上了宦官將逮捕者的黑名單,深一層的意思是自己已祕密地被置於被囚拘皇帝的扈從之中,
所以下一句說再也霑不上文宗任命的私恩(不但不能繼續從遊太子,而且不能保留名銜);如焦尾桐一樣與灰燼同被拋棄(《上杜司徒啓》, 見瞿蛻園《劉禹錫集箋證》卷第十八,頁四五〇)“六翮方殺,思重託於扶搖;孤桐半焦,冀見收於煨燼”是溫句所本),比能霑皇恩的昆蟲更加無望。面對康莊大道,自己偏偏窮途慟哭;仰望青天日月,唯獨自己被遮蔽在黑暗之中--陷入平生危機最深的時刻。
最後一段“伏以相公致堯業裕,佐禹功高
。百姓咸被其仁;一物不違於性。倘或在途興嘆,解彼右驂;彈劍有聞,遷於代舍。瞻風自卜,與古為徒。此道不誣,貞明未遠。謹以文、賦、詩各一卷率以抱獻。縑緗儉陋,造寫繁蕪。干冒尊高,無任徨灼”—則表明當時以本文投獻裴相公,有行卷的性質,而行卷
是唐代仕子在應試前試圖影響有關權貴使之爲自己美言於有司、爲自己加分的一種行爲。
這樣說來,溫向裴相公歷述了江淮受辱的原委和冤枉,又傾訴了目前不同於江淮受辱的加倍的淒苦艱危,而當時意在準備考試。看來裴相公對溫從遊莊恪太子的始末深知而不待溫言。所以本啓應作於從遊莊恪太子(開成二年夏秋間至開成三年十月莊恪太子死)之後,開成四年應京兆試之前。那麼,《上裴》未正面提到的、從遊莊恪太子的重大人生經歷,在《百韻》詩這樣記述至開成五年冬爲止、溫全部生平的長詩中,不可能不寫!我們順着上文已經講過的第55、56韻關於江淮受辱時間的表述讀下去,有以下關於從遊太子的經歷(詳見拙作《百韻考注》正是溫庭筠從遊莊恪太子的是的表述。
57遠目窮千里,歸心寄九衢。58寢甘誠繫滯,漿饋貴睢盱。
第57韻先說不遠千里,回到京城長安。按此時回京師,其事就是“江淮受辱”之後,《舊·傳》所謂“庭筠自至長安(致書公卿間雪冤)”。第58韻接言在京師如果諸事太率性自任,必然在仕途上一無所就,要想得到一官半職,總得善於瞪大眼睛,窺伺逢迎。
59懷刺名先遠,干時道自孤。60齒牙頻激發,簦笈尚崎嶇。
第59韻言自己懷刺求知,而干時之道孤立無援。按“甘露之變”後,“中官用事,衣冠道喪”(《舊唐書‧裴度傳》),當時士人對本難以解決的宦官問題已無計可施。第60韻自謂雖經有關人物多次費口舌加以舉薦,升遷之路猶曲折不順。
61蓮府侯門貴,霜臺帝命俞。62驥蹄初躡景,鵬翅欲摶扶。
第61韻謂蓮府侯門貴我,因而帝命俞我任職“霜臺”;所謂“蓮府侯門”,指裴度、李程等人,而所謂“霜臺”實指“比御史臺“的太子左春坊司經局。對比第60韻言己雖多人揄揚,仕途仍不暢,此處第61韻以下乃言自己終能大展驥足、鵬程,是再自然不過的上下銜接。這裏不可能突兀地換了主語忽然指題中友人。況且前60韻句句說自己,不可能在第61韻毫無過渡跳到寫諸位友人。尤觀下文之御史分曹辦公、分班上朝等職責的細節描寫,可斷定溫不可能把自己未親歷的場面如此詳細地寫給親歷其境的諸位友人看。
況且,此下的描述是首尾連貫的。
63寓直回驄馬,分曹對暝烏。64百神歆髣髴,孤竹韵含胡。
第63韻描述自己因此能夠與題中諸公同事,身歷了左春坊司經局屬下諸曹的日常活動。第64韻寫殿陛間神聖氣象和悠遠的音樂,其中蘊涵詩人對太子的祈願和擔憂。
65鳳闕分班立,鴛行竦劍趨。66觸邪承密勿,持法奉訏謨。
第65韻,“鳳闕”、“鴛行”兩句說得都十分隆重, 其實是寫“皇太子朝宮臣”(宫臣詣崇明門謁朔望)莊嚴的氣象,溫自然也在“分班”的所謂“宮臣”之列。第66韻寫身爲“比侍御史”的司直,承皇帝密旨抵觸奸邪,行使法律賦予的權力支持皇朝大業。
按以上63、64、65、66的順序應爲63、66、65、64, 說詳見拙作《百韻考注》。
67鳴玉鏘登降,衡牙響曳婁。68祀親和氏璧,香近博山爐。
第67韻,寫東宮群臣進退有節、正大堂皇,謹事儲君。第68韻 “祀親和氏璧”乃暗寓“太子親賢人”意。由此推下句,其意當為:賢人近太子。香,諧音“相”或“襄”, 輔助之意;與“祀”(諧音“嗣”,指太子),正好喻賢人與太子,正如博山爐為太子之隱喻、和氏璧爲賢人之隱喻。
69瑞景森瓊樹,輕冰瑩玉壺。70豸冠簪鐵柱,螭首對金铺。
第69韻承上,先言東宮之臣,以瑤林瓊樹喻太子周圍賢人眾多;再說東宮之主,以玉壺冰喻指太子方年幼而天真無邪。第70韻還寫皇太子的東宮朝廷氣象,所涉及的官職是司直、司議郎, 再一次強調自己從遊莊恪太子時所親歷的職官。
71内史書千卷,將軍畫一厨。72眼明驚氣象,心死伏規模。
第71韻寫的是在太子司經局崇文館所見。第72韻寫對皇家制度儀仗的豪華尊嚴以及書畫珍寶的精美絕倫絕對心儀傾服。
73豈意觀文物,何勞琢碔砆。
二句對從遊莊恪太子事反省而總結,自謂本來想不到有這樣近接天家、開闊眼界的機會,
只是自己這樣不成材料、朽木不可雕。帶有無奈的反諷語氣。
六 李程其人推薦溫侍從太子的主客觀條件
我們先考察莊恪太子的平生經歷,由此推斷溫被李程推薦從遊莊恪太子的歷史形勢和客觀可能性。
莊恪太子李永(827-838)之短暫一生,可分三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827-832),太子地位確立。從初生到大和六年“十月庚子朔詔魯王永宜冊為皇太子”止;
其間大和四年 “春,正月,戊子)立爲魯王”;“大和四年春正月丙子朔,
封魯王母王氏爲昭儀”(《通鑑)卷二四四)。大和六年,文宗以為“魯王質性可教,宜擇賢士大夫為官屬”,“因以戶部侍郎庾敬休守本官,兼魯王傅;太常卿鄭肅守本官,兼王府長史;戶部郎中李踐方守本官,兼王府司馬”,而在大和六年十月立爲皇太子,當時 “天下屬心焉” ( 《舊唐書·文宗二子傳》)。
第二個階段,文宗對太子加意呵護,多選名儒為之傅、保。這種政策表面上一直持續到開成三年“九月,壬戌,上開延英,召宰相及兩省、御史、郎官,疏太子過惡,議廢之”(《通鑑》卷二四六)之前。但實際上,自從“(開成二年)八月,庚戌,以昭儀王氏為德妃,昭容楊氏為賢妃”(《資治通鑒》卷二四五)、即楊賢妃擅寵以來,危機已經暗伏。以下列出開成三年九月在楊賢妃蠱惑下議廢太子以前,
文宗對東宮官員非常頻繁的任命之歷史記錄;這些記錄表明了他在宦官專權下曾經極力扶植太子的厚望和苦心,尤其甘露之變後“受制于家奴”的心態下,文宗特別重視對太子的培養訓導;歷史上恐怕沒有一個皇帝做太子時皇帝給他任命了像文宗任命給莊恪太子這麼多的傅、保官員。
其一,王起、陳夷行、竇宗直等。《舊唐書· 文宗二子傳》云“後以王起、陳夷行為侍讀。……(開成三年八月)尋詔侍讀竇宗直、周敬慎依前隔日入少陽院”。陳夷行,《舊傳》“(大和八年),兼充皇太子侍讀,詔五日一度入長生院侍太子講經”。《新傳》“莊恪太子在東宫,夷行兼侍讀,五日一謁,為太子講說”。王起,《舊傳》“(大和八年八月),...以莊恪太子登儲,欲令儒者授經,乃兼太子侍讀,判太常卿,...為太子廣《五運圖》及《文場秀句》等獻之。(開成)三年,以本官充翰林侍講學士。”《新·傳》“訓敗(大和九年),...俄加皇太子侍讀。...開成三年,入翰林,為侍講學士,改太子少師”。《舊·文宗紀》“(大和九年十一月)以兵部尚書、皇太子侍讀王起兼判太常卿”。《冊府元龜· 宮臣部》 (卷七百十)“文宗開成二年正月詔:起及陈夷行再入長生院對皇太子講讀,...二月詔:起、夷行三日入長生院對皇太子講讀,...三月詔:起、夷行五日一入長生院對太子講讀,...四月甲午朔皇太子于長生殿對起夷行。...開成二年七月以宗直為太子侍讀,三年七月,詔宗直及周敬復令每遇雙日入對皇太子。九月。又詔宗直敬復依前隔日入少陽院”(按周敬慎、周敬復當爲一人)。
《册府元龜》 卷七百十“王起爲皇太子侍讀。文宗開成二年正月詔:起及陈夷行再入長生院對皇太子講讀。 二月詔:起夷行三日入長生院對皇太子講讀。三月詔:起夷行五日一入長生院對太子講讀。四月甲午朔皇太子於長生對起、夷行,竇宗直爲秘書少監,開成二年七月以宗直爲太子侍讀。三年七月詔宗直及周敬復令每遇雙日入對皇太子。九月又詔宗直敬復依前隔日入少陽院”。
其二, 鄭覃、馮定。《舊·鄭覃傳》(卷一百七十三)“(開成)三年,二月,覃進位太子太師。《舊馮定傳》“
二年,改太子詹事。三年,宰臣鄭覃拜太子太師”。《新傳》(卷一百六十五)“覃既名儒,故以宰相領祭酒,請太學《五經》,經置博士,祿廩比王府官。再遷太子太師”。《唐會要》卷六十七 “開成二年。宰臣鄭覃。兼太子太師。欲於尚書省上事。太子詹事馮定奏”。《舊唐書 馮定傳》 “二年,改太子詹事。三年,宰臣鄭覃拜太子太師”。
其三,高元裕。《新傳》(卷一九〇
) “莊恪太子立,擇可輔導者,乃兼賓客”。《舊傳》(卷 一七五)”開成三年,充翰林侍講學士。文宗寵庄恪太子,欲正人为師友。乃兼太子賓客”。
其四,蕭復。《舊傳》“(大和)八年,以莊恪太子在東宫,上欲以耆德輔導,復以少師徴之。...詔曰:‘朕以肇建元良,精求師傅,遐想漢朝故事,玄成、石慶,當時重德,咸歷此官。吾以元子幼冲,切于師訓,欲以敕汝發明古今,冀忠孝之規,日聞于耳’。”《新傳》可參。
其五,韋溫。《通鑒》卷二四五 “(開成二年秋)给事中韋溫為太子侍讀。晨詣東宮,日中乃得見。溫諫曰:太子當雞鳴而起,問安視膳,不宜專事宴安。太子不能用其言,溫乃辭侍讀。”《舊傳》“俄兼太子侍讀,每晨至少陽院,午見莊恪太子。温曰:‘殿下盛年,宜早起,學周文王爲太子,雞鳴時問安西宫。’太子幼,不能行其言。……莊恪得罪,召百僚諭之。温曰‘太子年幼,陛下訓之不早,到此非獨太子之過。《新傳》(卷一六九)有類似記載。
其六,鄭肅。《新傳》(卷一七二):“開成二年,召拜吏部侍郎。帝以肅嘗輔導東宮,詔兼賓客,為太子授經。既而太子母愛弛,為讒所乘,廢斥有端。肅因入見,言天下大本,不可輕動,意致深切,帝為動容。然內寵方煽,太子終以憂死”。《舊傳》(卷一百八十)略同。
第三個階段:楊賢妃擅寵後,日加誣譖,終致太子母子冤死。這個過程始自開成二年八月,止于開成三年十月十六日庚子太子死。《通鑑》(卷二四六)云:“(開成三年八月)太子永之母王德妃無寵,為楊賢妃所譖而死”; “太子頗好遊宴,昵近小人,賢妃日夜毁之。九月,壬戌,上開延英,……疏太子過惡,議廢之”; ……癸亥,
如京使王少華等,及宦官宫人坐流死者數十人。……冬,十月,太子永猶不悛,庚子,暴薨”。《舊唐書·文宗二子傳》也有“開成三年,上以皇太子宴游败度,不可教導,将議廢黜”。又《新唐書》卷八二《十一宗諸子傳》云“太子稍事燕豫,不能壹循法,保傅戒告,慭不纳。又母爱弛,杨賢妃方幸,數譖之。帝他日震怒,御延英。引見羣臣,詔曰“太子多過失,不可屬天下,其議廢之。”當時“羣臣勸諫,尤其狄兼謨流涕固爭,羣臣連章論救”,文宗才作罷,“詔太子還少陽院,以中人護視,誅幸昵數十人,……然太子終不能自白其讒,而行己亦不加修也。是年暴薨,帝悔之”。《資治通鑑考異》(卷二十一“開成三年十月”)論曰“太子永非良死,但宫省事秘,外人莫知其詳。故《實錄》但云‘终不悛過,是日暴薨”。《舊唐書鄭肅傳》則提到 “太子竟以楊妃故得罪。……會昌初,武宗思太子永之無罪,盡誅陷永之黨”。
分析以上有關記載和評說, 有以下推論。
其一, 開成三年(838)時李永十一周歲,遠未成人,根本談不上如何“敗度”;文宗諮詢老臣,議廢太子,表示嚴肅其事;但是本來“質性可教”的太子現在如何“宴遊敗度,不可教導”了呢?《舊·文宗二子傳》言太子“不循法度,昵近小人,欲加廢黜”云云是連其作者也不相信的托詞,所以又補充說:“時傳云:太子德妃之出也,晚年寵衰。賢妃楊氏,恩渥方深。懼太子他日不利於己,故日加誣譖,太子終不能自辨明也”。可見文宗之所以對太子變了態度, 完全是因楊妃之譖言,指債太子過錯只是藉口。
其二, 韋溫所謂文宗不教太子、“陷之至是”的說法不成立,文宗雖然受楊賢妃蠱惑而一時糊塗,這以前對太子卻是一貫加意呵護,並無不教之過。又,在當時牛李黨爭的暗流中,傳言楊嗣復嘗勸楊賢妃“效則天臨朝”(《通鑑》二四八),雖難以落實,
至少可見牛黨對太子是不支持,或至少支持不力的,韋溫之言,明顯是在莊恪面臨困境、矛盾凸顯之後代表牛黨的一種推卸責任的飾詞。溫詩“雞斷問安時”和王起《哀冊文》“問寝門而益恭”都說明太子問安、禮節無虧。
其三,《通鑑》“太子永猶不悛”只是沿襲舊說,實與“暴薨”毫無因果關係。從文宗在莊恪死後“悔之”,也可看出他後悔的是輕開釁端,給宦官可乘之機,也無關太子過錯。至於“武宗思太子永之無罪,盡誅陷永之黨”則爲太子鳴冤。
其四,《通鑑考異》所云“太子永非良死,但宫省事秘,外人莫知其詳”是對的。溫庭筠《洞戶二十二韻》“綠囊逢趙后,青瑣見王沈”實際揭示了楊賢妃和宦官合謀害死太子的事實。 甘露之變後,宦官 “追怨文宗”,一直尋釁報仇,囚拘文宗之外,又伺機殺死太子,所以太子之死可以看作甘露之變的餘波。但當時宦官與楊賢妃如何合謀害死太子而卸掉責任,其手段則不得而知。文宗開延英議廢太子時,“神策六軍軍使(按系宦官擔任) 十六人復上表論之”,
說明宦官表面文章做得不錯;後來文宗追悔, “即取坊工刘楚才等数人付京兆榜杀之”,還說“陷吾太子, 皆爾曹也”(《新唐書·文宗二子傳》),也只能殺幾個坊工、宮人、或小宦官爲替罪羊而已;透露了“貴爲天子,不能全一子”和“受制於家奴”的悲哀。武宗“盡誅陷永之黨”卻並不觸動宦官。
甘露之變後,文宗較前更重視羅致賢人輔佐太子,溫庭筠本身才德兼備、先祖爲開國功臣,歷代與皇家聯姻,又有李程這樣的宗室宰相、裴度這樣的元老重臣爲之推轂,這都是溫庭筠能成爲太子侍從的先決條件。
一般大臣安能推薦一個普通文人(更不用說所謂無行文人)“升于桂苑”乃至“棲于宥密”來服侍太子?以李程這樣有四十多年忠事本朝經歷的宗室宰相、加上他開成元年至二年三月所任關鍵職務吏部尚書,他應是推薦溫庭筠入侍莊恪太子的最佳人選了。《新唐書·百官志一》:“吏部尚書、侍郎之職,掌天下官吏選授、勳封、考課之政令。凡職官銓綜之典,封爵策勳之制,權衡殿最之法,悉以咨之。...凡選授之制,每歲孟冬,以三旬會其人:去王城五百里之内,集于上旬;千里之内,集于中旬;千里之外,集于下旬。以三銓分其選:一曰尚書銓(掌五至七品選),二曰中銓,三曰東銓(掌八九品選)。以四事擇其良:一曰身,二曰言,三曰書,四曰判。以三類觀其異:一曰德行,二曰才用,三曰勞效。六品已下常參之官,量資注定;其才識頗高,可擢為拾遺、補闕、監察御史者;亦以名送中書門下,聽敕授焉。”溫庭筠以白身入選,他當然不能參加“尚書銓”,參加“東銓”(參加八九品選)應可能。但溫參加的“揚芳甄藻”的文官之選似乎是一種特別的銓選,或者是專選侍奉太子的人才。
李程(766-842),字表臣,隴西人,唐宗室。兩《唐書》有傳(舊167、新131)。貞元十二年(796)狀元及第,登博學宏詞科,授集賢殿正字,調藍田尉;十九年(803),得李汶薦舉,入為監察御史。 “貞元二十年(805)九月二十七日自監察御史充(翰林學士);二十一年三月十七日加水部員外郎;元和元年(806)九月加朝散大夫賜緋鱼袋;二年四月二十一日轉司勲員外郎;二年七月二十三日知制誥;其年出院,授隨州刺史”(丁居晦《重修承旨学士壁記》卷六)。遷成都少尹。十年(815) 入為兵部郎中、知制誥,十一年拜中書舍人權知京兆尹,十三年出為鄂岳觀察使(818-22),寶歷元年(824)入為吏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二年罷相。後在開成之前歷鎮太原(826-30)、河中(830-2)、宣武(833-35)、河中(835-6)等。開成元年(836)五月,復(按系自河中節度使)入為右僕射,兼判太常卿事。十一月,兼判吏部尚書銓事。... 二年三月,檢校司徒,出為襄州刺史、山南東道節度使 (837-39)”。武宗立後,會昌元年(840)六月為東都留守,二年卒,贈太保,諡缪。
李程近五十年仕途中多歷滄桑,亦多任要職。尤其後期,在當時文士、朝臣乃至皇帝眼中都是非常重要的人物。不僅作為“襄州”之“李尚書”而推薦溫入侍太子在時間上已經完全相合,李程的政治地位(乃至具體職務)、學問人品也皆足以為溫之業師;從他的文風詩風,乃至文辭詩句,都可以看出他對溫爲人爲文的表率作用;他與唐皇室的血緣聯系,他在混濁動盪的社會中貌似玩世不恭的人生態度,乃至他在歷次重大政治鬥爭中的立場,以及他的交游,無不對溫庭筠產生了極其深刻的影響,也都表明他必樂于且能够推薦自己的高足走出命運的陰影而在政治上找到出路。
《舊·傳》載:“程藝學優深,然性放蕩,不修儀檢。滑稽好戲,而居師長之地,物議輕之。”——這說明李程果是當時名師,而若從溫的人格特徵考慮,簡直是有其徒必有其師。《唐語林》卷二(亦見《因話錄》卷三)載“元和以來,詞翰兼奇者,有柳柳州宗元、劉尚書禹錫及楊公。...李相國程、王僕射起、白少傅居易兄弟、張舍人仲素為場中詞賦之最,言程試者宗此五人。”也顯示當時李程在文人士子心目中的地位。
《新·傳》載“程為人辯給多智,然簡侻無儀檢。雖在華密,而無重望。為帝(指文宗)所遇,嘗曰:‘高飛之翮,長者在前,卿朝廷羽翮也’。”這段文宗朝的著名逸事不但印證了《舊·傳》關于李程學問人品的記載,還反映了文宗對李程的信賴,以至于送給他一個雅號——“長者”,意即羽翼王朝的群臣之首。而溫《上蔣侍郎啟》二首之二云:“頗識前修之懿圖,蓋聞長者之餘論。顓愚自任,并介相忘。
質文異變之方,驪翰殊風之旨。粗承師法,敢墜緹緗。”
其意不但合一般“長(讀若掌)者”用法,又可與文宗“長者” (讀若常)云云相映成趣。所謂前修懿圖、長者餘論,尤“長者”必有所專指,而與“粗承師法,敢墜緹緗”相呼應;否則文意流於空泛而不切,非溫之風格。研索這段話可以得出以下看法:
首先,把“長者”理解成引文宗語雙關指其業師李程,由泛指有德之長者轉為特指其師李程,文意頓時生動具體,當爲溫庭筠之原意。溫在此強調老師當年推薦自己侍從太子的事實,等于向啓主蔣侍郎炫耀其事,是加大求懇力度之意。餘論,謂推薦之言,或高論、宏論。前者例子如
“士子聲名未立,應共獎成,無惜齒牙餘論”(《南史˙謝裕傳》); “疇昔承餘論,文章幸濫推”( 《全唐詩》卷七十五徐晶《贈温駙馬汝陽王》)。後者例子如“愿聞大國之風烈,先生之餘論也”( 司馬相如 《子虚赋》);“吾雖疲冗,亦嘗聽君子之餘論,豈敢忘之”(《宋書·周朗傳》)。飛卿既是李程高足,于其高論宏議,必多所聞,也曾得李之舉薦,“蓋聞長者之餘論”真可謂描寫溫與其業師李程師徒關係的經典之句。
其次,對“頗識前修之懿圖”也應該求深一層解。前修,
泛指前賢;例如《後漢書劉愷傳》“今愷景仰前修 ”李賢注“前修,前賢也”。倘如此解,則“前修之懿圖”泛泛然無所實指。其實,“前修”一詞,最早出于《離騷》“謇吾法夫前修”;王逸章句解作“前世遠賢”;溫因用以特指屈原,應該不算牽強。如此,“前修之懿圖”之義方可尋繹:竊以為即屈原創作之妙旨深意,即《史記•太史公自序》之評屈原《離騷》題旨所在“作辭以諷諫, 連類以爭義”,即飛卿所謂“前修之懿圖”而追蹤取法者也。王逸《離騷序》也說“《離騷》之文,依《詩》 取興,引類譬喻”。其實這也是今存李程文章的特點。觀《全唐文》(卷六三二)所載今傳李程賦二十六篇,雖惜幾乎全是應試專用之賦體,但其中多篇如《蒙泉賦》、《鼓鐘于宮賦》、《竹箭有筠賦》等,仍能在科考程式限制下,表現作者處濁世而卓然自立的懷抱,對當時國是君非、政風人情,時有所諷;稱之為“作辭以諷諫, 連類以爭義”,洵不為過。
正因“前修之懿圖”
在為文上、 “長者之餘論”在為人上的特別影響,溫才達到以下境界。一是為人之“顓愚自任,并介相忘”的作風,謂不管出處仕隱,總堅持自己的愚昧(實際上是原則)。顓愚,蒙昧愚蠢也,是謙稱自己偏執不知變通。并介,能獨善兼濟也,語出《文選》嵇康《與山巨源绝交書》 ‘吾昔讀書,得并介之人。’劉良注:“并,謂兼利天下;介,謂孤介自守”。并介相忘,指超越了出處得失的精神狀態。二是為文之質文貫通乃至風格完全自如的境界,即“質文異變之方,驪翰殊風之旨”。這是說自己對于文章“質文”風格的相反相成、“驪翰”習氣的與時推移有特別解會。“質文”,此處專指文風的質樸和華美。《文心雕龍·時序》“時運交移,質文代變”;又《通變》“斟酌乎質文之間,而隱括乎雅俗之際,可與言通變矣”。驪翰, 黑馬和白馬, 代指不同的時代;殊風,有不同風氣。《全唐文》(卷13)李冶《敕建明堂詔》“雖運殊驪翰,時變質文”;《文選》王融《永明九年策秀才文》“其驪翰改色,寅丑殊建,別白書之。...三王異道而共昌,五霸殊風而並列。”李善注引《禮記‧檀弓》:“夏后氏尚黑﹐…戎事乘驪﹐牲用玄﹔殷人尚白,…戎事乘翰﹐牲用白”。鄭玄注“以建寅之月為正,物生色黑,黑馬曰驪。以建丑之月為正月,物生色白。翰, 白色馬也。”
“粗承師法,敢墜緹緗”八字承上,說的就是自己在“質文異變” 和“驪翰殊風”的理解和運用上大致得其業師李程之學,不敢荒棄師傳之秘。所謂“師法”,乃本師所傳的、能成一家之言的學問,此照應上文“長者”,還是指李程之教。緹緗,丹黄或淺黃色書帙,因代指學問。
李程其實是同情和支持永貞革新的,雖然沒有有關的詩文流傳,從他與永貞革新的主將柳宗元、劉禹錫一生莫逆之交的關係也可看出這一點。根據卞孝萱先生《劉禹錫年譜》與《劉禹錫叢考》,二人在貞元二十年(804)同為監察御史而相識。而據丁居晦《重修承旨学士壁记》卷六,李程“貞元二十年九月二十七日自監察御史充;二十一年三月十七日加水部員外郎”。“二十一年三月十七日”其時正當永貞黨人執政期間(按唐順宗是年正月二十六日即位,八月四日退位),可見永貞革新期間李程是被擢拔的。劉在從流放中暫回的元和十年、元和十五年、被貶過鄂州時的長慶元年,都曾與李相會或有詩唱和。劉《始发鄂渚寄表
臣二首》、《出鄂州界怀表臣二首》、《重寄表臣二首》(《全唐詩》卷364)等諸作,皆留別之作,其中《鄂渚留别李二十一表臣大夫》“欲問江深淺,應如遠别情”之句尤見二人之間的真摯友誼。 又劉在大和五年(831)過河中府,大和八年(834)過沛州,都曾與李程相會,也可看出他們之間終生不渝的友誼。
劉禹錫祭柳宗元的兩篇祭文,特別深刻反映了李程與劉禹錫乃至柳宗元的這種友誼。一是元和十四年十一月初八柳宗元病故、劉禹錫于次年正月戊戌(25日)寫的《祭柳員外文》,文中向亡靈哭訴已經訃告其友。“鄂渚差近,表臣(李程字)分深,想其聞訃,必勇于義。已命所使,持書徑行,友道尚终,當必加厚。退之成命,改牧宜陽。亦馳一函,候于便道。勒石垂後,屬于伊人。安平宣英
(韓泰,字安平。韩燁,字宣英) ,会有還使。悉已如禮,形于具書。誓使周六 (子厚之子), 同于己子。......”文中字字血淚,首先提到的就是李程;然後提到為柳宗元寫墓誌銘的韓愈;再就是在“八司馬”中尚在世的的韓泰、韓燁兄弟。文中表達的撫養柳宗元之孤子的願望,李程也表示過,見劉禹錫為李程代寫的《為鄂州李大夫祭柳員外文》--該文表現了二人共同經歷、共同志向基礎上的真摯友誼;二人同年應博學宏詞科,又同在集賢殿、藍田、御史台任職;所謂“馳聲日下,騖名
天衢。射策差池,高科齊驅。攜手書殿,分曹藍曲。心志諧同,追歡相續。或秋月銜觴,或春日馳轂。甸服載期,同升憲府。察視之列,斯焉接武”。其後又表述了柳遭貶謫後二人“出處雖間”而“音塵不虧”
、“音貺屢傳”的密切關係;也反映了李對柳“美志莫宣”而英年早逝、一生坎壈的深深同情,尤其“故人奠觴,莫克親舉。馳神假夢,冀動晤語。平生密懷,願君遣吐。遺孤之才與不才,敢同己之相許”一節,在未克親臨致悼的情況下,心馳神往、魂夢相接,向死者披瀝了自己決意養其遺孤的至誠。
可以推證,李程與劉、柳的友誼乃是基于政治上的同道。貞元二十年柳宗元所撰《祭李中丞文》《全唐文》卷五九三)寫王播、柳宗元、劉禹錫、李程、韓泰等為李中丞(李汶)生前所推薦而“同升憲府”的長才,共祭李,是亦可證他們之間早有共襄國是的默契。文中所謂“播等猥備官屬,况當薦延”;即言諸人皆受薦李汶事。“永貞”新政實行之時,李程不但贊成新政,而且被擢升而將獲用,只是尚未進入權力中心而僥倖脫過了不久就來臨的政治清洗而已。而“八司馬”則未及發揮其長才,多在革新失敗後的貶謫中夭折;獨劉禹錫歷盡滄桑活到會昌二年,與此同時幾十年中李程則韜光養晦而仕途尚順。其實,僅從他與溫庭筠的師徒關係而言,就可以說李程幾十年如一日一直是反宦官專權的。只是在晚唐特殊形勢下,反宦官者也不一定都是劍拔弩張而已。雖然他經常不得不收斂鋒芒,在關鍵時他的所作所為還是可以看出他的立場的, 推荐温庭筠扶持太子便是明顯的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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