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October 21, 2018

上崔相公啓考注



上崔相公
某聞石苞羈賤,早遇何曾;魏武尊高,猥知徐晃(1)。其後咸成間氣,訖立鴻勛(2)。簡册增輝,尊彝動彩(3)。則惟熙載,皆資甄藻之时;德邁赓歌,必用搜罗之道(4)。是以皇綱克序,茂範咸凝(5)。
1)石苞、何曾,《晉書》各有傳。石少年微賤,有卿相才,後歷任重職。石苞所早遇者,有趙元儒等。石苞遇何曾事,《何曾傳》無記載,未詳。“魏武”句,據《三國志徐晃傳》,徐本為董奉部將,後歸操,屢立功,操稱其“有周亞夫之風”。

2)間氣,讖緯舊說以爲名臣偉人,應星象而生,間世而出,謂之間氣。《太平御覽》卷三百六十引《春秋演孔圖》“正氣為帝,間氣為臣”。宋均注“間氣則不苞一行,各受一星以生”。訖立鴻勛, 直到建成大功。

3)簡册,文字記錄、史冊。尊、彝,均古代酒器,舊用以統領祭祀、朝聘、宴享,故代指社稷。動彩,也是(因有紀功銘刻而)增輝的意思。

4)則惟熙載,本舜言以堯治為榜樣,語本《尚書·舜典》:“舜曰:咨,四岳,有能奮庸,熙帝之載”。鄭玄注“言奮起其功,以廣帝堯之事也”。 資,依靠。 甄藻,辨別品評人才。《後漢書˙郭太傳》“贊曰:林宗懷寶,識深甄藻”。德邁賡歌,言盛德超過舜與皋陶君臣賡歌的時代。《尚書˙益稷》載舜與皋陶君臣唱和,“乃賡載歌曰:“元首明哉, 股肱良哉, 庶事康哉。孔穎達傳:“赓,續; 載,成也”。 搜羅,指搜求羅致人才。
 
5)二句謂由于以上這些措施,皇家秩序才能正常運作,各種典章都能成功實行。皇綱,指皇朝總的綱紀秩序。克序,能夠維持運轉。茂範:謂大法的儀刑和典範魏書鄭道昭傳》“樹舊經于帝京,播茂範于不朽”。凝,成也。《尚書˙皋陶謨》“撫于五辰,庶績其凝”。孔安國傳言百官皆撫順五行之时,眾功皆成。
荆氏凡材,雕陵散質(1)。謬傳清白,實守幽貞(2)。矍圃彎弓,何能中鵠;邱門用賦,尋耻雕蟲(3。常患荒蕪,殊非挺拔(4)依劉薦禰,素乏梯航;慕吕攀嵇,全無等級(5)。分甘終老,莫有良期(6)。
1)荊氏,楚地地名;荊氏凡才,指普通的木材,因有用而自害其身者。《莊子人間世》“宋有荊氏者,宜楸、柏、桑。其拱把而上者,求狙猴之杙者斬之;三圍四圍,求高名之麗者斬之;七圍八圍,貴人富商之家求樿傍者斬之。故未終其天年,而中道已夭於斧斤,此材之患也”。雕陵,栗林名或山陵名;《莊子山木》莊周遊於雕陵之樊”。散質,以無用而有保身之大用,自指濩落之才。《莊子人間世》“散木也,以為舟則沉,以為棺槨則速腐”。
2)“謬傳清白,實守幽貞”二句實謂自己雖被謠言冤傳為無特操,實堅守高潔堅貞之節。幽貞,《易履九二,履道坦坦,幽人貞吉。”此處因對仗而在“清白”前省去“不”字。

3)矍圃,古地名,即矍相之圃,在曲阜;後借指學宫中習射之所,此處喻考場。中鵠,射中靶的,比喻考中進士。《禮記射義》孔子射於矍相之圃,蓋觀者如堵牆。……射者各射己之鵠邱門”二句, 語用《法言吾子》“問:吾子少而好賦?然。童子雕蟲篆刻。俄而曰壯夫不為也。如孔氏之門用賦也,則賈誼升堂,相如入室矣”。
二句自謂舊日在科舉考試中,哪能中舉;既而自己文學才能有所用,接着就以咬文嚼字之雕蟲小技为耻了。此以“邱門用賦比喻師門或當道者用己所長,指自己因李程之薦爲莊恪太子東宮屬官的經歷。雕蟲篆刻,本指蟲書和刻符,各為一種字體;此處代指文章詩賦之功。

4荒蕪,指被投閒置散而不用;挺拔,指高世獨立而不仕。

5)依劉,《三國志王粲傳》詔除黃門侍郎,以西京擾亂,皆不就,乃之荊州依劉表。”薦禰,《文選》卷三十七有孔融《薦禰衡表》。《後漢書禰衡傳》:“(禰衡)少有才辯,而尚氣剛傲,仕好矯時慢物……融既爱衡才,数稱述于曹操, 並“上書而薦之”。梯航, 梯與船,本登山、渡水之具,引申指奧援。慕呂攀嵇,《文選》卷二一顏延之《向常侍》詩“交呂既鴻軒,攀嵇亦鳳舉”。《晉書向秀傳》載,向秀“與康論養生,辭難往復,蓋欲發康高致也。康善鍛,秀為之佐,相對欣然,傍若无人。又共吕安灌園于山陽”。其《思舊賦》序云:“余與稽康、吕安居止接近,其人并有不羈之才。嵇意遠而疏,吕心曠而放。其後并以事見法”。二句自言投靠公門推薦自己,歷來缺乏門路;而交接朋友,也不管資歷深淺或黨派屬系。

6)“分甘”句,此處謂分皇家俸祿之甘而致仕退身尚非其時。
既而仰竊洪鈞,来窺皎鏡(1)。坟壚下土,敢望頒形;瓮盎頑姿,宁希鑒貌(2)。豈謂不遺孤拙, 曲假生成(3)。拔於泥滓之中,致在烟霄之上(4)。遂使龍門奮發,不作窮鳞;鶯谷翩翻,终陪逸翰(5)。此則在三恩重,吹萬功深(6)。空乘變律之機,未得捐軀之兆(7)。豈可猶希鼓鑄,更露情誠(8)。
1)洪鈞、皎鏡:秉國鈞,懸明鏡,皆美稱對方相業之詞。本製陶所用轉輪,洪鈞,即大鈞,舊謂陶化萬物的上天,而代指政權,乃至相位。如《全唐詩》卷四七五李德裕《離平泉馬上作》“十年紫殿掌洪鈞”。皎鏡,明察秋毫的鏡子,代指廉潔賢明之治。《全唐文》卷八九四羅隱《投禮部鄭員外啟)伏以皎鏡無私”。
2)坟壚下土,自謂人卑地微。語本《尚書禹貢》厥土惟壤下土墳壚”。注:“高地則壤,下土則壚”;此處用其語自喻出身低下不合時宜。甕盎凡姿,以甕盎大癭那樣的“畸人”自比,指自己特立而不容于時的尷尬處境。《莊子·德充符》:“甕盎大癭說齊桓公”。頒形,鑒貌,猶言抛頭露面,指公開出入官場,出仕為官。
3孤拙,孤直愚拙,自謂。曲假生成,謂盡心委曲如天生地成一樣再造自己予以出頭機會。
4)拔於泥滓,從污濁的低下地位提拔起來。致於烟霄,送上青雲一樣顯耀的處境。
5)龍門,屢見不注;窮鱗,自譬“涸轍之鮒”或不得躍龍門之魚。鶯谷,用“遷鶯出谷”事自言得“等第”。《詩小雅伐木》:“伐木丁丁,   鳥鳴嘤嘤, 出自幽谷,   遷于喬木。嘤其鳴矣,   求其友聲”。其作“嚶嚶“之鳴者,本非鶯鳥,然自唐以來已附會《禽經》之“鶯鳴嘤嘤”,而以“鶯遷”、“鶯谷”等當作人之高升、乃至中進士的典故,學者已備其說,此不贅。翩翻,上下飛舞貌。逸翰,謂高飛之翼,以高飛淩雲之健翅喻名在“等第”的眾位鄉貢進士們。這兩句說自己因此能奮發才力,一舉登“等第”(即京兆府解送);此處且不可誤解為中進士第。
6)在三,謂如父、如師、如君的恩情。《國語晉語》:“民生于三,事之如一。父生之,師教之,君食之,非父不生,非食不长,非教不知生之族也,故壹事之”。晋桓温《荐譙元彦表》:故有洗耳投淵,以振玄邈之風;亦有秉心矯迹,以敦在三之節。《北齊書徐之才傳》(卷三三)既為汝師,又為汝公,在三之義,顿居其兩。吹萬,喻恩泽廣被,《莊子齊物論》夫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己也。成玄英疏:風唯一體,竅則萬殊。王起 《元日觀上公獻壽賦》之二:故知我道化無疆,德風吹萬,皇猷大啟,青陽始建。二句極力讚頌對方的恩德。
7)變律,本音樂名詞,舊時常以音之十二律對應曆法之十二月,有所謂“葭灰占律”之法。《漢書·律曆志》:黄帝使伶倫,自大夏之西,昆侖之陰,取竹制十二筒以聽鳳鳴,其雄鳴之六,雌鳴亦六,比黄鐘之宫,而皆可以生之,是為律本。至治之世,天地之气合以生風;天地之風氣正,十二律定(樂律也)。《後漢書陳寵傳》:元和二年,旱,議者咸曰旱之所由,咎在改律(曆律也)。陸雲《九愍考志》 :和音變而改律(樂律也)“。變律,既是定溫仕途進退之機緣,當喻新君改元臨治天下或新相執政。捐軀,指獻身報國、盡心效力。捐軀之兆,此處指終於由等第而中第的消息。
8鼓鑄,鼓扇助熾,以熔金鑄物;引申為栽培、鍛煉意。情誠,指私下誠心的要求。
伏念良馬嘶風,非堪伏皁;飢鹰刷羽,終耻棲籠(1)。誠知豢養之恩(2),頗有飛翔之志。而又專門有暇,曾習政經;閉户無營,因窺吏事。既辨張湯之鼠, 深知子產之鱼(3)。書劍彷徨,年光倏忽。徒思效用,無以為資。倘蒙再扇薰風,仍宣厚澤。庶使晏嬰精鉴,獲脱於在途;鬷蔑微班,得升於收器(4)。才聞謦欬,便是扶摇。
1皁,即伏皁,伏櫪意刷羽,禽類以喙整刷羽毛,以便奮飛。  二句以伏櫪良馬、棲籠飢鷹自喻懷才不遇的憤激和無奈。
2)豢養之恩,謙喻對方對自己的扶持。
3政經,政治常法。語出《左傳宣公十二年》“今茲入,民不罷勞,君無怨讟,政有經矣”。吏事,政務、官務雜事。
4張湯之鼠,《史記張湯傳》載,張湯之父為長安丞而出,“湯為兒守舍。還而鼠盗肉,其父怒,笞湯。湯掘窟得盗鼠及餘肉,劾鼠掠治,傳爰書,訊鞫論報,并取鼠與肉,具獄磔堂下。其父見之,視其文辭如老獄吏,大惊,遂使書獄。” 《孟子萬章》“昔者有饋生魚于鄭子產,子產使校人畜之池。校人烹之。反命曰:始舍之。圉圉焉,少則洋洋焉,攸然而逝。”子產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二句分別是上文 “窺吏事”、“習政經”之補充說明。
5)“庶使”句,用晏嬰救助越石父故事,意謂讓自己遇上如晏嬰的知己而象越石父那樣脫離泥涂之苦。《史記管晏列傳》“越石父,在縲紲中。晏子出,遭之涂,解左驂贖之,載歸”,並延入上客鬷蔑,《左傳昭二十八年》“昔叔向適鄭。鬷蔑惡。欲觀叔向。從使之收器者而往,立于堂下。一言而善。叔向將飲酒,聞之曰:比鬷明也。下,執其手以上。今子少不颺,子若無言,吾幾失子矣”又,《左傳襄二十五年》“子產始知然明(鬷蔑字),問為政焉。對曰:‘視民如子,見不仁者誅之,如鷹鸇之逐鳥雀也’。子產喜,以語子大叔,且曰:他日吾見蔑之面而已,今吾見其心矣。”微班,謂卑微的官位或職務、末僚;收器,指收斂宴客器皿的僕從。
5謦欬,本謂清喉嚨,引申為對方的言語。扶搖,“扶搖直上”之簡縮,謂飛騰青雲直上。二句謂對方稍為美言,自己便青雲直上了。
本啓“丘門用賦”是說自己的所謂“賦”才得到“丘門”之用。這同於《上紇干相公啓》“丘門用賦之年,相如入室”,所指即溫開成二三年間從遊莊恪太子的經歷。本啓也敍及“等第罷舉”之事“豈謂不遺孤拙, 曲假生成。拔於泥滓之中,致在烟霄之上。遂使龍門奮發,不作窮鳞;鶯谷翩翻,终陪逸翰”。此謂得等第也。“此則在三恩重,吹萬功深。豈可猶希鼓鑄,更露情誠”數句在極力感謝對方促成自己取得“等第”的恩德後,話鋒一轉,說到自己徒然當此新君即位的時刻,卻沒有得到真正實惠的擢拔,這正說明溫“等第”後被“罷舉”了。可見本啓上於開成四年秋十月“等第”之後, 開成五年“罷舉之前。
《舊唐書》本傳(卷一七七),崔珙“(開成二年)六月遷京兆尹。與其兄崔琯“兄弟並列, 以本官權判兵部西銓、吏部東銓事”。崔珙判吏部東銓時,當對溫成莊恪太子東宮屬僚(見拙作《溫爲莊恪太子屬僚考》)有所助力 而爲京兆尹,也正是促成溫得“等第”(京兆薦名)之職。可見“開成五年夏五月,以刑部尚書崔珙同平章事兼鹽鐵轉運使”(《通鑑》卷二四六)之前,溫已得到崔的賞拔推薦,則本啓溫之求崔在“等第”上援手, 便是很自然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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