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封尚書啟考注
某跡在泥途,居無紹介。常思激勵,以發凐沈。素稟顓愚,夙耽比興(1)。因得誅茅絕頂,雉草荒田(2)。默想勞神,冥搜刻骨。遂使崇朝覽鏡,壯齒成衰;暇日欹冠,玄髫變白(2)。望將蕪菲,來貢文明(3)。
(1)二句自言本來稟賦愚昧,又早就沉迷詩賦之道。 比興,即代指詩。
(2)誅茅絕頂,此指溫曾剪茅造屋、隱居廬山讀書,見《全唐文》卷八七二李徵古《廬山宴游集序》“乾貞己丑歲,余旅游及此,得國朝四門學士庭筠書堂故基。背五乳之峰,帶遷鶯之谷。瀑布在右,分一派以走白。彭蠡在前,凝万頃以含虚。斯又匡廬閑無與争也。”溫詩集(卷五)《贈鄭徵君--家匡山,首春與丞相贊皇公游止》可爲內證。
(3)崇朝,本謂一个早上(從天亮到早飯之間),此即指早晨。欹冠,本謂側戴帽, 表一種名士風度。《周書‧獨孤信傳》卷十六:“信在秦州,嘗因獵日暮,馳馬入城,其帽微側。詰旦,而吏民有戴帽者,咸慕信而側帽焉。其為鄰境及士庶所重如此。”玄髫: 謂少年烏髮。
(4)蕪菲:
荒疏淺薄之才。文明: 謂對方文德明鑒。《尚書‧舜典》:“濬智文明”。疏:“經天緯地為文, 照臨四方曰明”。
伏遇尚書秉甄藻之權,盡搜羅之道(1)。誰言凡拙,獲預恩知。華省崇嚴, 廣庭稱獎(2)。自此鄉間改觀,瓦礫生姿(3)。雖楚國求才,難陪足跡;而丘門託質,不負心期(4)。一旦推轂貞師(5),渠門錫社(6)。顧惟孤拙,頻有依投(7)。
(1)甄藻,謂識拔人才(尤文學人才)。《後漢書‧郭符許列傳贊》“林宗懷寶,識深甄藻。”溫《上紇干相公啓》亦有“此皆揚芳甄藻”之語,即“甄揚芳藻”意,也就是擢拔文學良才而已,實指紇干臮開成二三年間以刑部員外郎身份任吏部書判考官,受李程等之托,錄用溫庭筠為莊恪太子侍從文人。詳見拙作《溫庭筠爲莊恪太子宮臣考》。搜羅之道,指秉公正之心搜羅選拔人才的方略。這位封尚書,其時當預其選事。
(2)華省:尊榮親貴的官署;崇嚴:高貴莊嚴,形容禁署。二句謂封尚書在“崇嚴”的“華省”和大庭廣衆的場合不避忌諱,稱揚于己。
(3)鄉間,應從《文苑英華》卷六百六十二作“鄉閭”;本指鄉閭弟子,此謂師徒盤根錯節的的官僚文人社會。《後漢書樓望傳》“操節清白,有稱鄉閭。”瓦礫生姿,自謂不才得到提拔。二句說從那以後,衆人對自己的看法大變,無用不才之人,也有了榮耀。
(4)楚國求才,指太子東宮搜羅人才,自己膺其選。難陪足跡,指不能追隨封尚書左右。丘門託質,謂托靠本師奧援; 不負心期,不負師長對自己期許的美意;心期,心中所望。換句話說,
溫庭筠從游莊恪太子時的政治表現是好的。參見《上紇干相公啟》“此皆揚芳甄藻,發跡門牆。丘門用赋之年,相如入室;楚國命官之日,宋玉登臺”諸句的注解。
(5)推轂:本義為(尊者放下身段)推進車轂,引申為引薦助成之意。《史記‧荊燕世家》“今吕氏雅故本推毂高帝就天下。”又《魏其武安列傳》:“魏其﹑武安俱好儒術,推轂趙綰為御史大夫。”貞師,語出《易‧師》“師,貞,丈人吉,無咎。”彖曰:“師,眾也;貞,正也。能以眾正,可以王矣。”孔潁達《正義》曰:“丈人謂嚴莊尊重之人,言為師之正,唯得嚴莊丈人監臨主領,乃得吉無咎”。故“貞師”就字面講,本意為“正眾”,引申爲嚴莊尊重之人。推轂貞師,即“推轂於貞師”, 就是被正人推薦的意思。
(6)渠門,《國語‧周語》“渠門赤旗”。韋昭注:“渠門,旗名。兩旗所建,以為軍門。若今牙門也。”牙門本謂營門,後漸移用于官署,封演《封氏見聞記》:“軍前旗曰牙旗,近俗尚武,遂通呼公府曰牙門。”牙門即衙門。朱起鳳《辭通》按曰:“渠字從巨,…渠乃巨字增多。巨又即牙字通假也。”又曰:“衙牙同音通假”。錫社,分茅裂土之意。《全唐詩》卷五十五王勃《倬彼我》詩系“分疆錫社,派別支流”句可證。揆諸此處上下文,于義不通。《文苑英華》及《全唐詩》均誤。疑“社”字當作“祉”。“錫祉”即賜福。語本《詩經‧大雅‧江漢》:“用錫爾祉”,乃天子賜惠下臣之語(非一般官僚擢拔幕賓可用),在此處仍指經由皇帝(所謂渠門,此處猶言王府)詔命自己得以為莊恪太子侍從文人。
(7)頻, 應從《文苑英華》作“頓”。 顧,轉折連詞,但是; 惟,無義。孤拙,自指。依投,指依靠和投奔的對象。按啟文之意,自從封尚書主持公道對溫大加稱揚以後,立時就見效的是,溫從此有人可以投奔了。
所以“頻”字應從《文苑英華》作“頓”。
今者正在窮途,將臨獻歲(1)。曾無勺水,以化窮鱗(2)。俯念歸荑,猶憐棄席(3)。假劉公之一紙,達彼春卿;成季布之千金,沾於下士(4)。微迴咳唾,即變昇沈。羈旅多虞,窮愁少暇。不獲親承師席,恭拜行臺(5)。輕冒尊高,伏增惶懼。
(1)獻歲, 一年之首春;在唐有禮部試。據《文獻通考‧選舉考》及《登科記考‧凡例》,
鄉貢進士及生員“正月乃就禮部試。”
(2)“曾無”句, 用《莊子外物》“涸轍之鮒”寓言(莊周家貧,故往貸粟於監河侯。監河侯言其後將貸之三百金。莊周乃以“涸轍之鮒”故事對之)及辛氏《三秦記》“魚躍龍門”事(“河津一名龍門。大魚集龍門下數千,不得上;上者為龍,不上者(魚)故云曝鰓龍門”)。勺水,謂少量水; 窮鱗,指不得躍上龍門之魚,自喻應試不第;封演《封氏見聞記》卷三:“當代以進士登科為登龍門。”
(3)俯,敬詞,當作伏,謙辭。說見下。歸荑:歧解甚多;《邶風·静女》“自牧歸荑”(牧,郊外。歸,通饋)鄭玄箋“荑(音tí),茅之初生也,本之于荑,取其有始有終也。”似即溫取義處。棄席,即棄茵,見《上令狐相公啟》“棄茵微物,尚軫晉君”解。以意度之,上句從溫本人角度言,言其志有始有終;下句從對面著筆,懸想對方憐恤舊交。故“俯”當作“伏”。
(4)《晉書劉弘傳》曰:“弘每有興廢,手書守相,丁寧款密,所以人皆感悅,爭赴之,咸曰:“得劉公一紙書,賢于十部從事。”春卿,指春官,《周禮‧春官‧大宗伯》載大宗伯掌國之大禮,(即後世禮部尚書);小宗伯為其佐(禮部侍郎);在唐尤指負責選士的“知貢舉”禮部侍郎。季布之千金,《史記季布傳》“楚人諺曰:得黃金百,不如得季布一諾。”二句希望封尚書兌現其諾言為自己向當年知貢舉寫信。
(5)行臺,又稱“行尚書臺”。是魏晉時在地方代朝廷行尚書省事的機構,至唐初已廢,此處用以代指節度使官署。
本文的封尚書應該是封敖。
第一段,所自己身處逆境,而無人援引;經常勵志,希有作爲。因爲酷愛詩書,也曾隱居絕頂,發憤修讀,爲文默想冥搜,以致很快老去。所以希望自薦不才於封尚書之文德明鑑。
第二段,當年封尚書“秉甄藻之權”、搜羅人才時,庭筠以“凡拙”之資,在其寵遇之列,而被“稱獎” 于 “廣庭”,從此提高了聲名和身價。
按溫《上紇干相公啓》亦有“此皆揚芳甄藻”之語,實指紇干臮以刑部員外郎身份任吏部書判考官,受李程等之托,錄用溫庭筠為莊恪太子侍從文人。此處的“秉甄藻之權”應也指參與開成二年吏部銓選。兩《唐書》本傳都記封敖“元和十年登進士第“,趙璘《因話錄》卷三謂紇干“崔相國群門生也”而“崔群,元和九年六月二十六日出院,拜禮部侍郎”(徐松《登科記考》卷十八引丁居晦《翰林學士壁記》。所以封敖和紇干臮都是元和十年進士。他們都碰巧在開成二三年間任吏部東銓的考官,也很自然地都在錄用溫庭筠侍從莊恪太子之事上起過或多或少的積極作用。
所以下文接着說,只因自己從遊莊恪太子,不能隨侍封左右;但是他畢竟未辜負本師(李程)希望,在侍從太子之事上有所建樹。而自己一旦爲正人推薦,就被官家賜福,使他這孤苦愚拙之人,馬上就有了投身之所。
第三段說,現在又值春試將臨之際,竟無脫厄之方。希望對方有憐惜舊物之心,體恤自己一心報國之志。他含蓄尊敬地希望封兌現其諾言,也就是寫一封信給當年的禮部侍郎,稍稍美言幾句,自己的命運也就大變了。自己則羈旅窮愁多難無暇,所以“不獲親承師席,恭拜行臺”。也就是沒有機會到封尚書任官的“行臺”(應指節度使官署)拜見聆教。自己只能這樣輕率地冒犯對方之尊嚴高峻的地位,伏在庭除,更是惶恐懼怕。
以上“不獲恭拜行臺”之言, 說明封猶在節度使外任。封自大中四年至大中八年(850-854)爲山南西道節度使。吳廷燮《唐方鎮年表》卷四引諸書成此結論。1.《唐會要》卷八六“大中四年八月,山南節度使封敖”奏修斜谷路。2. 《通鑑》卷二四九“大中六年,春,二月,王贄弘討雞山賊,平之。是時山南西道節度使封敖奏巴南妖賊言辭悖慢”。3. 李商隱《爲興元裴從事賀封尚書加官啓》(《全唐文》卷七七七)“伏以蓬、果兇徒,遂爲逋寇。尚書四丈機在掌中,兵存堂上,爰擇幕府,俾帥軍行。…一舉而張角師殲,再戰而孫恩黨盡”。4. 又據《舊唐書蔣乂傳》卷一五三,“宣宗即位,…出爲興元節度使”,定蔣係始爲興元節度使在大中八年。 換句話說,本啓應上於大中四年及八年之間。
當然,《新唐書封敖傳》(卷一七七)“蓬、果賊依雞山,寇三川,敖遣副使王贄捕平之。加檢校吏部尚書”的記載,
結合本文中的“伏遇尚書秉甄藻之權,盡搜羅之道”云云,我們還可推斷本文寫於大中六年二月之後。
劉學鍇在《温庭筠文笺证暨庭筠晚年事迹考辨》(《文學遺產》2006年第六期)中認爲“將臨獻歲”之語,說明上啓之日是在年末應不錯;但如他所說是大中六年歲末,就說的絕對了;應是大中六年、七年甚或八年末。 至於進一步推理說溫要求封敖“给明春(大中七年春)主持進士試的“春卿”禮部侍郎崔瑶寫信《舊唐書·崔邠傳》“郾子瑤, 累至中書舍人,大中六年知舉,旋拜中書舍人”)寫信推薦自己”,而由此說明庭筠參加了大中七年的進士試,並且结果再度落第,則於文獻無所徵信也。
No comments:
Post a Comment